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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之上

    五日后,郭将军传来即将打下襄阳城的消息时,安国公大喜,即刻动身。他要亲自前去,让所有人看到襄阳城主的变更。

    安国公前脚刚走,紫沁便悄悄离开了安府。芝芝为她准备好了马车,她独自一人坐着马车,沿着这几日调研规划好的隐蔽路线,朝襄阳城奔去。

    马车不间断地行了一整天,终于在落日之际到了襄阳城。此时宋军的战鼓已经响起,准备向襄阳城门发起最后一波冲击。

    安国公也刚到达城下,他看着已经空了的城墙和墙下堆积如山的金兵尸体,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襄阳城是他的了,以后,他坐拥襄阳、鄂州、江陵、潭州,就是名副其实的楚王了。

    这时,城墙上出现了一个人,他身着银甲,浑身溅满了鲜血,阴鸷地望着城下。霞光映照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是金色的。

    紫沁看到那个身影,心快从口中跳出来了,因为她一眼便认出了,那是顾正辞。

    顾正辞已经鏖战了很久。

    他早就料到襄阳城有危难,一回襄阳便向上京去信请求援军。可战争打了半个多月,眼看自己和仅剩的一万将士被困城中,上京的援兵却迟迟不来。安国公安排的人又怎能拦得住他手下的精锐,可他派出去一波一波送信的精锐部队,却一直没有回来。现在,城中的金兵已几乎全部身死,只剩下近百人还在抵着城门。

    即使离得很远,顾正辞目光扫过的时候,还是看到了紫沁,他的眼神闪了闪。接着,他看到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抱住了紫沁,将她往后面拖,那是安凤。

    安凤的宽袍大袖几乎将紫沁整个盖住,可她希望顾正辞看到她,拼命地向前挣扎着。

    可顾正辞却再没有看她,他往前走了几步,站上城墙高台,对下面厉声喊道:

    “安国公何在!”

    众人听到他的喊声,纷纷转头望向安国公。

    安国公心道他难道是想投降?想了想说辞,便上前几步道:“顾将军果然好身手,听闻你一人便杀了我宋军数百人。可我还听说,顾将军原是我宋国人,因为一些误会去了金国,不如就此解除误会,继续为我效力如何?”

    “误会?”顾正辞笑了,自己人生中所有的悲剧,被他轻描淡写地说成是误会,“安国公,若是我投了你,你想好封我什么官职了吗?”

    听闻他这番话,有些将士已面露鄙夷,这金军将领,也不过是一个贪生怕死、见风使舵之辈。

    安国公也笑了,“自然不会是小官,具体多大官职,还要看顾将军接下来怎么表现了。”

    顾正辞面带笑意看着他,不说话,片刻后,众人突然听见后方有马蹄声。警觉回头,看到天边竟有一群金兵纵马而来。

    顾正辞在高处看得真切,这些是他派出去送信的精锐,不过数百人而已。

    他们自己回来了,没有带来援军。

    金国,还是将他给弃了。

    他猛一抬眼,看到宋军后方已经被突然到来的金国兵马搅乱,而安国公和他周边的侍卫,也正好转过头去看后方的情况。

    他以最快的速度从地上捡起一把弓。

    接着,一支利箭划破长空,自城墙之上射下,精准地射中了安国公的后背。

    众人瞬时乱作一团,安国公被紧急抬走救治,郭将军下令即刻攻城。

    顾正辞最后寻觅了一下,再没有找到紫沁。

    而紫沁此时还在人群中盯着他,顾正辞骤然一箭射中安国公,惊呆了所有人,大家甚至都没看清他何时手上多出来一把弓箭。

    他射中后,好像笑了一下,转头向她这个方向看了最后一眼,然后一瞬间便消失了。

    他对她说过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我会再来寻你。”

    紫沁被安凤带到城郊等待,等了一夜,郭将军传来消息,襄阳城已被全部攻占。

    “那,顾正辞呢?”她有些怕,颤颤地问来人。

    “他在府衙自尽了,死前放了一把火,把自己和里面的人都烧了个干净。”

    顾正辞他,死了。

    紫沁呆坐在原地,襄阳城的府衙,就是年少时他们一起读书、习武的将军府。往日的回忆一幕幕闪现在她眼前,许久,她发现自己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

    安国公也没活下来,顾正辞射他那箭上有毒。

    顾正辞死前,做了他认为最正确的事。

    而他与紫沁的缘分起于襄阳城,最终他也选择魂归在此。

    安凤把安国公的遗体带回了鄂州安葬,一路上,紫沁像丢了魂似的,安凤只好先送她去芝芝那里,并让人送许夫人前去照料。

    紫沁在李府睡了几日,除了偶尔喝点水,几乎没吃过东西、也没起过床。

    突然,芝芝带了一个人过来,激动地对紫沁说:“紫沁姐姐!这个人来找你,之前顾将军就是让他给我带信的!”

    紫沁抬起头来,是一个陌生的面孔,顾正辞似乎有很多手下为他做事,可这些人就像隐形人一样,从未真正看清过他们。

    那人将手中的一个盒子交给紫沁,道:“这是顾将军生前写的一些东西,他被困襄阳城时托我一定要逃出去带给你,抱歉,这么久才送到。”

    想必这送信之路一定不那么容易。

    紫沁多日未进食,坐起来已是头晕目眩,芝芝赶紧拿糖水给她喝,却见她挣扎着去拆盒子,里面掉出几封信来。

    紫沁拿起信,读了一阵,多日干涸的眼眶,再一次流出泪来。

    “紫沁最爱吃叫花鸡,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今日一个人吃了一整只,着实不像个女子的饭量。后来被我发现,她竟然在偷偷看拳法书,病还没有好透,就想着练武。不过,若她还是当年的子钦,我倒可以把最拿手的箭术教给她,可现在怕她沉迷射箭影响身体恢复,还是不考虑了。”

    “昨夜被她气到,她先说未与安凤合房,又好像欲言又止,这之间可能有什么秘辛,需得调查一番。若她受过欺负,定饶不了安凤。”

    “紫沁最爱喝的暖身汤:红枣五颗,枸杞二两,红糖三两,胡椒一点即可。她手脚总是很凉,身子骨比年少时弱多了,以后不能让她吃苦。”

    “紫沁:见信如晤。上次跟你道别,是料到了安国公要打襄阳城,现在果然。

    我已被困在城中三日了。这次会很难,我本就擅长进攻而非防守,对方的人数还是我们的数倍。

    我可能,没法再去见你了。

    今日回顾了我们之间的种种,想起少时我们在襄阳城相遇,你虽是个男子装扮,却比大多女子都漂亮,我那时便喜欢了你,可是太笨,看不出你是女子,白白错过了向你表白心意的机会。

    后来,我因仇恨蒙心,在你家做了恶事,这是我这些年做过最糊涂的事,就让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来弥补犯下的过错吧。

    将你带到军营的那几个月,也是我的私心,以为禁锢着你,总有一天可以让你屈服。可后来才明白,那样的爱是自私的,还好你清醒,甩了我,甩的好,我活该。

    那次你走后,我找了你很久,走过了你走过的地方,从扬州到鄂州,那段日子,我想你想的发疯,可在得知你嫁人了之后,还是没有勇气再去打扰你。我想,你那样聪慧能干的女子,本就可以过好自己的生活,你若有自己的主意,我不去打扰,便是最好的。

    命运或许是眷顾我的,让我意外地再次遇到你,你与你所谓的夫君,一看便无甚情意。我逐渐开始体会你的感受、你的想法,才发现,你也是苦的,你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将自己想象成你,第一次感受到身为女子的无奈。即便是你骂我身为宋人却为金效力,骂我杀了你家人又假惺惺保护你亲属,但我也知道,我一直是想做什么便做,糊里糊涂也好,只是顺着自己的心。可你不同,你为保母亲不得不在安家委曲求全,明明有机会杀了我报仇却因为我的一点仁慈狠不下心,明明有治军治家之才却只能藏在别人府里做妾。

    去地牢救你,对我来说是救赎。从那时候起,我终于与你站在了同一边,可以好好地心疼你、爱护你,这次你终于没有理由拒绝我了。

    可是以后,我恐怕没有其他机会了。

    我心悦你,自始至终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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