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现06

    又过了两天,正值官员休沐日。

    纪铎不用去议政处,便围在她身边烦她。

    上午,希音翻阅着从书坊买来的众多书籍,纪铎跳上桌子,横躺到她面前:“音音,你别生气了。好歹理理我呀,我们出去玩吧?”

    希音仍然看着书,没给他半个眼神:“纪铎,下去。”

    纪铎伸手盖住她看的书,语调转了好几个弯:“音~音~”

    希音无波无澜注视他眼睛:“下去。”

    落水之事后,她身份被景瑞发现,不能再进入议政处,心情本就不好。纪铎还时不时来个混账言行,把她气个半死。

    现在看到纪铎,她头就隐隐作痛。

    为了身心健康,还是离他远一点。

    纪铎愣了一瞬,乖乖从桌上下来:“音音,我听说绸缎庄最近进了一批上好的料子,你不是喜欢漂亮衣服吗?和我一起去看看吧?”

    希音视线回到书上:“没兴趣。你若再说话打扰我看书,我只能让阿珑请你出去。”

    纪铎脸色一僵,静立片刻,随后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也拿起一本书翻起来。

    希音余光瞄了一眼,任他去了。

    纪铎看书看着,便转头看她,越来越近。

    等希音察觉不妥时,纪铎的胳膊已环住了她,像从侧面抱住她,他的唇距离她侧脸仅一寸。

    希音没有妄动,她知道纪铎打什么主意。

    她合上书:“纪铎,你好像忘了些什么。”

    纪铎:“我没忘,我连碰都没碰到你,看看也不行吗?”

    “离远点不能看吗?”希音转头看向他,同时拿书挡在面前。

    果然,纪铎趁她转头朝她吻下来,然后吻到了…书上。

    “希音!”纪铎声音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希音伸手推开他。

    就在这时,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人、夫人,皇上的仪仗队来报,一刻之后,皇上会抵达纪府,让大人准备接驾。”

    纪铎正了正声:“知道了,你去通知府内下人吧。”

    “是”管家脚步声渐远。

    希音放下书:“陛下为何突然来访?”

    纪铎从椅子上站起,神情严峻:“我不知。”

    希音心中一紧。景瑞此行是为什么?

    两人到纪府门口等待,气氛静肃,很快,景瑞的车驾来了。

    景瑞从车上走下。

    众人行礼:“恭迎陛下。”

    纪铎上前去迎:“陛下大驾光临,臣…”

    “好了好了”景瑞拍拍纪铎的肩膀:“纪卿,无需繁礼。朕这次来,是来探望你的伤。”

    景瑞端详纪铎的脸片刻:“好像恢复大半了。”

    纪铎:“多谢陛下关心,臣这点小伤,不足挂齿。陛下快请进。”

    景瑞走入府内,经过希音身边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希音低头作怯懦状,略有思量。

    探伤只是借口,纪铎昨天还进宫了。

    景瑞的眼神除了权衡谋划外,还有一丝欣赏和遗憾。

    他遗憾什么?做了什么决定?

    不过,他眼中的攻击性减淡许多,近似于无。

    他这次来跟她有关,但跟感情无关。

    到了正堂,纪铎伸臂邀请:“陛下上坐。”

    景瑞:“你们也坐。”

    三人皆落座,景瑞看向她:“纪夫人前几日在宫内落水,如今当无恙了吧?”

    希音做出受惊表情:“有劳陛…陛下挂怀,臣妇早已无…无碍。”

    景瑞深深看了她一眼:“希音,朕不会治罪,以后不必伪装成此肤浅软弱之态。”

    他知道?希音讶异抬头。

    景瑞端起茶盏,缓缓饮啜着茶水:

    “纪卿自带了个随从起,奏章上的某些对策便风格大变,雷劈刀斩转为春风化雨,还有的一箭多雕,比以往高明不少。

    这些都是出于你希音之手吧?

    希略的孙女果然才智过人,不同凡响。

    有这样能力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寻常小女子行态?”

    希音这下了然。

    景瑞是察觉纪铎奏章异常,所以才试探她。

    结果发现她的身份。

    不管是对策,还是身为曾经首辅的孙女,她的装傻扮弱都很容易令人怀疑。

    既然被识破,她也不必再装下去了。

    只是他的最后一句话,她不赞同。

    是男权不让女子读书立业,用三从四德束缚她们,将她们驯化成温顺软弱的模样。

    如今他们倒鄙弃起这样的小女子行态来,从心底里看不起她们,觉得她们蠢笨无知、怯弱无能、难登大雅之堂。

    可见他们制定的诸多‘好女人’标准,并非是他们真正以为好、真心喜爱仰慕那样的品行,而是为了更方便更彻底地剥夺女性的价值罢了。

    把花摘下来,然后抱怨花枯败不美丽。

    把鸟关笼里,然后嫌弃鸟怎么不会飞?

    男人对自己的罪行,当真没有半点意识。

    希音换回往常平静面容,站起从容走到景瑞面前行礼:“陛下宽明,陛下谬赞。

    臣妇本资质平平,实为万千普通女子中的一个。

    不过有幸生在希家,有机会读书罢了。

    若天下女子皆得此厚泽,想必才能超越臣妇者不知凡几,定能更好为陛下排忧解难。”

    景瑞听完,眼神发沉发暗,直直盯着她不言。

    希音不惧不动,等他回复。

    如果景瑞接话,她说不定能为东照女子读书从仕之路撬出一条缝隙。

    这时纪铎站起去拉她,为景瑞解围:“音音,你自谦了,你天资异禀,并非寻常女子。男主外女主内,此乃常理,不可轻废。”

    希音被纪铎拽到一边,按回座位上。

    希音敛目。

    纪铎也这样想吗?

    男人在压迫女人方面,可真是团结呢。

    景瑞放下茶盏:“一个人聪慧固然是优点,但若用错了地方,未必是福。希音,你认为呢?”

    希音再次站起行礼:“臣妇愚钝,不明陛下之意。

    臣妇谨记陛下前言,以真实心性而行。

    莫非哪里做错了?

    如臣妇有罪,请陛下降罪,好让臣妇知晓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景瑞似乎只接受服务于他的聪慧,不允许算计他的聪慧。

    景瑞此刻必然恼怒非常,对她心生厌烦。

    这也正是她的目的。

    他这次虽对她的女男之情,不,是胜负欲有所减少,想必是考虑到不能因她与亲臣纪铎离心。

    但被觊觎的感觉着实不好,以防万一,她要让景瑞断了对她的心思,永绝后患。

    男人会想通过占有优秀女子,来证明自己的优秀。

    但若对方是一个咄咄逼人、狡诈强势、试图设陷利用他的人呢?

    当男人自觉搞不定对方时,便会把对方贬为泼妇、悍妇、毒妇,与之远离,进而维护自己的自尊心。

    景瑞共见了她三次,一次平凡、一次懦弱、一次蛮横,三次印象都不好,以后也很难好了。

    他对她的好奇心,从他此刻揭开她的‘真面目’起,也该停止了。

    纵使她有几分才能,景瑞以后也只把她当可用的臣子看吧。

    景瑞眉头锁住好一会儿,才望向纪铎:“纪卿,有这样一位心思敏捷、伶牙俐齿的夫人,朕不知是该羡慕还是该同情你呀?”

    纪铎露出一个略带苦味的笑容:“陛下说笑了。”

    景瑞站起,声音威正:“纪铎、希音听旨。”

    希音和纪铎皆恭谨跪下。

    景瑞注视着希音:“朕现破例任纪铎之妻希音为议政处行走,协助纪铎处理政务。

    赐七品官服一套,以便进宫穿用,且仍需以男子形象示人,避免非议。

    纪铎,你对希音公事有监察之责,如有差错,朕唯你是问。

    希音,望你珍惜朕给你的机会,尽心为朝廷效力。”

    希音:“谢陛下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纪铎:“谢陛下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瑞:“都起来吧。”

    两人皆起来。

    希音心下终于安定。

    她可以回议政处了,但也仅此而已。

    议政处行走属于临时兼职,裁撤在景瑞一念之间,不是正式官员,她又需以男身示人,意味着她不会有任何上升的机会,只能算纪铎的助理。

    景瑞看中她处理政事的能力,准她进入议政处。

    但同时又不肯为她,给女子从仕开放一丝丝的机会。

    她的行为,纪铎同责,是景瑞想借此警告约束她不要肆意胡为。

    景瑞此行的目的应是这个,见识‘真正’的她,然后把她召回议政处。

    景瑞走近纪铎,把他拉到一旁,凑他耳边悄声问:“你脸上的伤,不会是她打的吧?”

    纪铎:“不是”

    景瑞:“说实话!她那么凶,不是她,还能有谁敢打你?”

    纪铎:“呃…音音不会武功。”

    景瑞:“你不说?今天朕非要弄个明白。”

    景瑞转身朝她走来:“希音,朕问你,纪卿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希音:“夫君与臣妇的护卫,闲暇时切磋武艺,不小心受伤的。”

    景瑞:“切磋?把他叫出来,朕也想与他切磋一二。”

    希音沉默片刻:“她不在府内,早上被派出去了。”

    景瑞来者不善。阿珑大约在附近,但她岂能让阿珑牵涉其中?

    景瑞眼神凌厉:“希音,你想欺君?”

    他是不是闲的慌?希音回:“其实打他的人是…”

    “音音”纪铎猛然拽过她,朝她吻来。

    这时躲在正堂后面的夜珑闪电般跃出,冲向纪铎,一个旋踢。

    纪铎早有准备,后退一大步,并把景瑞也拉出夜珑腿的攻击范围。

    “小姐”夜珑站定在希音身边,眼睛如利剑般扫视着纪铎和景瑞。

    希音牵住她的手:“阿珑,你怎么出来了?”

    夜珑低下头,锋芒尽敛。

    “就是她打的纪卿?”景瑞慢慢走近,视线黏在夜珑身上,不禁趣笑:“想不到竟是个小姑娘?”

    景瑞问夜珑:“你十几了?一个女孩家,身手怎如此了得?”

    夜珑没说话,连个眼神也没给景瑞,仿佛没听到。

    希音见状暗叹。

    她家阿珑的怪脾气一向如此。

    景瑞又凑近一点,声音加高:“朕问你话呢?你聋了?”

    希音赶紧说:“陛下息怒,她名字正是夜珑,今年十五。幼时一场高烧,致使她脾性古怪,不常与人言。”

    “你是说,她脑子烧傻了?”景瑞伸手去摸夜珑的脸。

    还没触及,便被夜珑抓住胳膊,反拧到他背后,景瑞顿呼:“啊”

    景瑞身后侍卫纷纷拔刀相向。

    希音大惊:“阿珑放手。”

    夜珑听从放开景瑞。

    希音把夜珑护到身后,向景瑞跪下请罪:“臣妇护卫心性单纯,不知轻重,是臣妇教导不周,望陛下恕罪。”

    景瑞揉着胳膊,面容痛苦,缓了顷刻才道:“起来吧。看来她没傻,只是不想理朕。”

    希音起身:“多谢陛下宽宏大量。阿珑自小惧与任何生人接触,臣妇这就让她下去,以免再次惊扰陛下。”

    希音转头准备吩咐夜珑。

    “等等”景瑞紧紧盯着夜珑的脸庞,玩味一笑:“有意思,她的身手不错,朕要她做朕身边的护卫。”

    希音见到景瑞的表情,心下一震。

    他看上了阿珑?

    瞧他这轻浮傲慢的态度,怕不是觉得新奇,想收个宠物?

    阿珑年少貌秀,武艺过人,沉默寡言,又对他不屑一顾,所以引起了他的兴趣。

    可是,她的阿珑,怎容他人玩弄践踏?

    希音再次跪下:“阿珑性格乖张,不谙事理规矩,恐伤到陛下,难当护卫陛下重任,请陛下三思。”

    景瑞声音冰冷:“希音,你一而再,再而三欺君犯上,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旁边,纪铎立即劝说:“音音,你就把夜珑献给陛下吧,不过一个护卫而已。”

    希音遽怒,他们把阿珑当什么了?

    “请陛下三思。”她低头俯身,缓缓将头叩于地面,随即静待不动,以此声明自己的坚持。

    周围安静须臾,她感觉景瑞的杀意掠过自己头顶。

    有纪铎在旁,自己性命应当短时间无忧。

    阿珑,她必须要护。

    一旦阿珑进了宫,宫内遍地阴谋算计,景瑞又心思深沉,没有自己在身边护着,她如何能放心?

    “来人”景瑞出声:“把她给朕…”

    纪铎立刻也跪下:“陛下恕…”

    身边一阵风袭过,两人声音戛然而止。

    希音不安之下抬头,赫然发现

    夜珑劫持了景瑞。

    夜珑将景瑞拖坐在一旁墙边,背靠着墙,用胳膊从后勒住景瑞的脖子,一把短刀横在景瑞脖侧。

    为了不让景瑞乱动,夜珑紧贴他背部,腿缠于他腰间。

    用坐姿,大概是她个子比景瑞矮,坐在地上更容易控制他。

    希音见状眼前一黑。

    这下,她和阿珑性命危矣。

    夜珑眼神寒凛盯着景瑞:“敢动小姐,我杀了你。”

    希音急喊:“阿珑,快放开陛下。”

    纪铎扶她一同站起:“夜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景瑞侍卫拿刀围成一圈,不敢轻动。

    “都别过来。”夜珑的刀又向景瑞脖颈逼了逼。

    景瑞眼神空直,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神思不属,有些不在状态。

    很快,希音发现景瑞的脸逐渐潮红,呼吸急促起来,额头沁出细汗。

    这个样子,不太像害怕,倒更像…情欲发动。

    再看看阿珑那缠在景瑞腰间的腿…怪不得景瑞如此反应。

    “陛下,陛下”有侍卫出声唤他。

    景瑞顿时回过神,声音低沉隐忍,对夜珑说:

    “朕没想动你家小姐,只想吓唬吓唬她。她是纪卿的妻子,朕岂能随意杀她?”

    夜珑面色稍缓,但刀仍然未去:“没有什么能将我和小姐分开,除非我死。”

    夜珑说这句与之前那句时,目光虽寒,然语气是平铺直叙的,好似背文章般毫无起伏,加上少女特有的单纯嗓音。

    她不是在威胁,而是在陈述。

    陈述现在以及将来的事实。

    景瑞一顿,脸上风云变幻:“朕是皇帝,你若进了宫,朕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夜珑歪了歪头:“和小姐永远不分开,就是我想要的一切。”

    景瑞僵住。

    这时,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夜珑难受动了动,微微换了下姿势,脸颊碰到了景瑞的耳朵,腿也移了移。

    景瑞瞬间拳头紧握,额头青筋突起:“好,朕不动希音,也不让你们分开。你…你先把腿松开。”

    希音见此情景:“阿珑,陛下答应你了。你快放了陛下,到我这儿来。”

    夜珑看了看她,立即松开景瑞,朝她奔来。

    希音抱住夜珑,附在她耳边低声:“即刻去赫都郊外采雾葵,随后我去找你。”

    景瑞看起来对阿珑有意,但毕竟是弑君大罪,谁知道景瑞会不会翻脸?

    她先支开阿珑,以阿珑的武功,景瑞要想问罪也抓不到她。

    夜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走啊”希音愈发心急。

    “希音”景瑞声音猛然在背后响起。

    希音反射性把夜珑护到身后,心惊胆战:“陛下”

    景瑞注视着夜珑,对希音说:“以后你进议政处当值,朕准许你带她作为护卫同行。”

    希音:“臣遵旨。”

    景瑞望向夜珑的眼神里,夹杂着未退的情欲和强烈的侵占气息。

    夜珑侧移一步,彻底避开景瑞的视线。

    景瑞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恭送陛下”“恭送陛下”…

    等景瑞车驾离开远去,希音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庆幸自己和阿珑的性命应是保住了。

    希音回到正堂,拥住夜珑温语:“阿珑,没事了,你继续玩耍去吧。”

    “嗯”夜珑听话离开。

    纪铎走过来:“音音,你…”

    希音打断他:“纪铎,我现在不想说话,让我安静一会儿。”

    希音没理他,径直走向内室,进了房间躺到床上。

    她终于有时间思考。

    景瑞没追究问罪,到底是因为被阿珑激起了身体欲望?还是动了几分真心?

    他应该喜欢阿珑吧?

    阿珑那么可爱,谁会不喜欢?

    此前,由于景瑞是皇帝,处于这个社会剥削链的顶端,加上祖父的事,和前几代皇帝一贯的狠毒作风。

    她对景瑞有天然的敌意,不想与他产生任何瓜葛。

    却忘了他才十六,也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现在抛开她的喜好来看景瑞,

    比阿珑大一岁,年龄合适。

    相貌才能出色,满足标准。

    但性格是个问题,他是皇帝,自傲霸道的毛病少不了,而且心思深沉。阿珑白纸一张,被算计了都不知道。

    他性能力应当可以,性服务估计不好。

    景瑞现在是无后宫,但以后的妃嫔少不了,不好解决。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景瑞对阿珑的喜欢有多少?能持续多久?

    万一某天景瑞不爱了,以阿珑脾气,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

    总体来看,景瑞不能算阿珑的良配。

    希音顿时觉得自己想远了,阿珑会不会喜欢他还不知道呢。

    若阿珑不喜欢,她定想法设法打消景瑞的念头。

    若阿珑喜欢,景瑞即便贵为皇帝,想追求她家阿珑,也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

    今日之事异常凶险,她本应告诫阿珑不可再对景瑞动手。但想到阿珑若真这么做的话,岂不是要被景瑞欺负?

    如果代价是阿珑自己受到伤害,那么皇帝该揍还是得揍!

    左右是景瑞自己找上来的。

    只是,希音想到阿珑说要和自己永远不分开,她担心阿珑不清楚什么是喜欢。

    那她可怎么办才好?

    希音想着想着,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景瑞派人给她送来官服和腰牌。

    东照的七品官服是青色圆领袍,她穿上有些宽大。

    第三天早晨

    她带着阿珑和纪铎一同进宫前往议政处。

    景瑞说的是准许她带阿珑,但她知道是必须。

    不过她没有很担心,因为阿珑在她身边,纵使有什么事,她也能及时周旋。

    到议政处,景瑞给她三人单独拨出一间屋子办公。

    不过景瑞没有出现,也没有召她和阿珑去见他。

    之后十天

    景瑞同样没出现,只不时送来茶水和点心。

    转眼间,到了三月初三。

    太后在赫都东侧的瑶华苑办瑶华宴。

    瑶华宴是依照琼林宴而设。

    琼林宴是男子科举后为新科进士举办的宴会,在赫都西侧琼林苑举行。

    道兴三年,太后也想把京中有才能的小姐夫人们聚起来,赏春景热闹热闹,于是有了瑶华宴。

    宴会上年轻的小姐们可以比拼才艺如诗词、刺绣、绘画等,赢得太后赏赐的彩头,年长的夫人们一般负责品评,选出最佳的几位,由太后裁定名次。

    宴会上还有各种宫外不常见的御贡美食、名花奇草和各种精巧玩意儿,因此女子们很乐意参加。

    但并非所有赫都女子都能进入,首次参加需有夫人引荐,诗画这些本是高门大家的女孩们才有机会学的,加上不能不愿来的,因此参与人数每年大约在七八十人左右。

    之所以放在三月初三,除了时值踏青游春好时节,还因为这天是上古重要的节日,上巳节。

    上巳节起源于原始母系社会时期的祭祀活动。

    每逢农历三月初三,春暖花开,万物生长。

    部落女巫,又称大祭司,领众女子至河畔,用兰草香草之汤沐浴,除晦去邪,为祭祀女娲做准备,即祓禊。

    祓禊仪式后,大祭司会让众女子着华服盛装,祭拜女娲母神,祈求生育和丰收。

    祭神结束,盛装的女子们会与部落的男子们自由相会,载歌载舞,互传心意,表爱定情。

    上巳节,原为上祀节,是以女性为中心的隆重节日。

    自黄帝之后,中原由男性掌政权,男权为打压女性及女神地位,限制女性祭祀权力,不愿民众祭拜女娲,逐渐禁止了节日祭祀活动。

    上巳节仅余水边沐浴、游春踏青、青年女男相会的娱乐性质。

    民众不忍抛弃祭祀女娲的传统,在民间编出‘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的说法,把这天传成黄帝诞辰,想借祭祀黄帝的名义,恢复对女娲的祭祀。

    但男权及皇权并没有买账,民众只能私下悄悄供奉女娲。

    再到后期宋代,男权对女性的束缚更加严重,限制女性出门,剥夺女性自由择偶的权利,判定女男自由相会相恋有违‘礼教’,致使女子无法参加上巳节。

    从此上巳节逐渐没落,慢慢被中原社会遗忘。

    唯有当初不愿归顺黄帝、逃离他地的九黎族遗部,和偏远地区没有被男性政权影响同化的少数民族,还保持着三月初三的祭祀歌舞活动直到今天,例如壮、苗、瑶、黎、侗、畲、土家族等。

    而这些过三月三、各种不同名字上巳节的民族,母系之风浓厚,女性地位普遍较高。

    这些民族,除了被男性政权发动的战争逼迫地不断迁徙之外,自身族群文化能够平稳传承延续几千年。

    足以证明母系社会制度的优越性。

    上巳节代表了母系社会的缩影,见证了女性地位的变迁。

    太后想重兴上巳节,因此把瑶华宴定在了这天。

    希音告了假,和夜珑穿上华丽的衣裙进了瑶华苑。

    太后特意嘱咐过,既然是女儿家的宴会和节日,就要穿上最最漂亮的新衣,打扮成最最美丽的样子,不必顾忌老一辈的目光。

    她照例易了容,和往年的妆容差不多。

    瑶华苑内已来了许多姑娘。

    晴空升灿阳,和风吹碧波,叶密百花盛,彩衣丽人行。

    希音和夜珑边赏景,边前行着。

    很快到了巳时,众姑娘皆前往中央花园,向太后请安。

    希音夜珑也一道。

    太后坐在一个凉亭里,一身淡蓝锦服,雍容华贵。

    太后今年三十六,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风霜的痕迹。

    她气质端庄和雅,沉静不失威严。与她相近的人,仿佛也受其感染,蓦然宁静下来。

    夫人及小姐们纷纷行礼:

    “臣妇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女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

    太后:“都平身吧。今日宴会不用拘礼,先吃好了玩够了,下午再让大家领略领略各位姑娘的才华。”

    “谢太后娘娘。” “谢太后娘娘。”…

    希音和夜珑退到稍远的地方,品赏着长桌上的点心,偶尔望向众人簇拥中的太后,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希音想起了关于太后的一些往事。

    太后名为姜允,太傅孙女,十七岁被宏光帝赐婚给当时十八岁的太子景曜。

    太傅之职,有高名无实权,宏光帝有意削弱太子景曜的势力。

    景曜和姜允婚后相敬如宾,只是两年不曾有嗣,直到景曜夺位登基的次年,才生下唯一一子景瑞。

    之后景曜虽有其他嫔妃,却再没有子女降生。

    群臣有诸多猜测,至景曜驾崩时,方有定论。

    此前帝陵刚建好,景曜便将一未知女子棺椁送入帝陵。景曜驾崩前更是下旨,与那名女子合葬,而且只与她合葬,姜允作为原配皇后也不能进入。

    群臣恍然大悟,原因大概在那名女子身上了。

    景曜驾崩前,也是姜允的一次重大生死危机。

    当时景曜思及,邻近的相润国永昭长公主摄政事件,担忧他驾崩后,姜允会以幼帝景瑞的母后身份干涉朝政,所以他一度起了赐死或杀死姜允的念头。

    姜允聪慧明透,及时察觉到景曜的想法,不久便‘摔’伤了腿,无法行走出门,在自己宫内为景曜逝去的母后裴太后抄经祈福。

    并提议把景瑞送到国子监读书。

    姜允家族的几个在朝中为官的兄弟,也先后犯了不大不小的错,让景曜有理由降职撤职。

    这一系列变动下来,景曜最终取消了杀死姜允的计划,也许是考虑到她干政的威胁确实小了,也许是姜允用裴太后触动了他。

    景曜的母后,也是间接被皇权害死的。

    景曜驾崩、景瑞登基不久,姜允的腿伤很快好了,姜允那几个当官的兄弟,也在几年内慢慢上升到不高不低的位置,掌握了一定的权力。

    希音沉浸在皇家往事中,突然一阵响亮的马蹄声和嘶鸣声打断了她。

    她循声去看,一匹飞驰的纯黑宝马到中央花园缓缓停下,马上一个穿着红橙黄叠色锦袍、似朝霞般明媚张扬的女子从黑马上飒爽跳下。

    她长相俊俏、鼻梁高挺、眉峰明锐,头上并非簪钗华胜,而是奇形怪状的金银制品,比如圆环两侧斜出长线,像个异教教主或江湖盟主。

    从外形体态完全看不出她已经三十五岁了,给人感觉就是个二十出头有些奇怪的姑娘。

    她便是庆真郡主,景映。

    也是纪修曾经的元妻,纪铎名义上的嫡母。

    郡主下了马,阔步走到太后面前:“参见太后娘娘。”

    周围姑娘行礼:“参见庆真郡主。”

    太后:“起来吧。庆真啊,你怎么每年都迟到?”

    这么说着,但太后却没有怪罪的意思,伸手邀她坐下。

    郡主也不客气坐下:“娘娘莫恼,庆真给娘娘带了礼物。”

    随即郡主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盒呈上。

    太后接过缓缓打开。

    希音站的远,看不清盒子里是什么,但看到太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满眼愉悦:“你啊你,真不知说你什么好?”

    郡主弯起唇角:“就当娘娘在夸赞了。”

    希音望着郡主那与众不同的衣饰和言行,不禁思索郡主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大众眼中,庆真郡主景映是一个离经叛道、无法无天的人。

    休夫自立、奇装异服、不守礼规、豢养男宠、我行我素。

    她年少时并非如此,变化与纪修有关。

    景映是晋王景烁的长女,晋王是宏光帝景熠的异母二皇兄。

    景映自小深受母亲和父亲晋王疼爱,性格难免娇纵,但绝称不上逾矩。

    她十五岁时在寺庙初遇纪修。

    赫都郊外有普乐寺,求签甚灵,景映刚及笄的秋天,她去普乐寺求姻缘,恰好碰到了不知为何事同去求签的纪修。

    纪修当年及冠不久,二十一岁。

    那时景映求完签,出了寺庙准备回去,突然腹痛难忍,癸水不合时宜地来了,弄脏了裙子。

    她身边仅有两个丫鬟,而普乐寺在山上,若要回到山下的马车里,需走好长一段山路,景映正慌张无措间。

    纪修出现了。

    纷落的金黄树叶中,白衣公子如竹如玉。

    纪修走到她身边,将身上斗篷解下披到她身上,见她因腹痛实在无法行走,见她呆呆望着自己不回答,纪修犹豫再三,抱起了她。

    跟着旁边丫鬟的指引,纪修将她抱到山下的马车旁,随后为他的失礼向景映道歉。

    这是一次意外的相遇,也是景映动心的起始。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