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结果之后，听潮好像感知没有预想中的痛苦，胸腔中有些茫然，又似乎松了口气。这一场没有止境的偿还终于结束了。

    在长达数年被捆绑勒索的时间河流里，听潮已经分不清自己对听海是什么感情，是憎恨，是恨不得立刻摆脱，还是仍然存在着那么一丝稀薄的亲情？

    他在这两年内被严格训练，不仅学会了各种类型的防身术格斗术，也学会用利益权衡自己的付出与回报。如果他要真正成为一个合格的赏金猎人，或许也应该先把这一笔亲情账结算干净。

    他们眼前的医生很有可能是这栋楼内的【核心】，把医生除掉，不仅是解锁领域的步骤，也可能是他这个弟弟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哗哗的流水声在不远处传来，医生已经结束了一场手术，正在悠然自得地冲洗手术台面。浓郁的铁锈味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刺鼻而冰冷。

    对手术台面完成了消毒处理后，医生换下了手术衣，娴熟地脱下手套，双手同样放在流水下冲洗，“病人已经剥离了身上所有的秽物，得到了治愈，今晚将是他复生的第一晚。你们可以一起见证这个奇迹。”

    干净的清水冲刷走那些狼藉，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轻松，甚至谈得上是愉悦，轻哼着的笑声在空旷的实验室内却显得诡异。

    他擦干双手，兴致勃勃地想要和躺在病床上的两位病人共同欣赏这奇迹般的一幕，突然身体一僵，一个偏身，躲过了听潮在他背后的袭击。

    听潮动作更快一步，钳制住医生的双臂，挽了个刀花，刀锋一闪重新架在他的脖颈。

    就在半分钟之前，穆照影亲眼见证到了听潮的身手。他如同一抹幽灵一样潜行钻到了旁边的床底下，又一路借助着称重平台、实验器材遮掩自己的身形，神出鬼没般闪到医生的身后。

    然而医生的敏锐度远超出想象，躲过了出其不意的攻击，好在听潮还有后手。

    处于被人挟持的状态，医生只是短暂地愣了愣，很快又恢复到原先淡定自若的神态，“这位病人果然身手不凡，居然这么快地就代谢掉肌松剂了。”

    听潮冷声在他身后威胁：“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操控这栋大楼的？”

    在之前两次领域破解的过程中，他都是通过领域的【核心】人物，掌握到了破解领域的根本方式。如果医生就是【核心】，那他必然知道这栋生物大楼运转的秘密所在。要让【核心】吐露出【领域】的秘密，绝非易事，正面对抗也并非最佳方式。可根据听海的情况，听潮分析下一步就是剜走他和穆照影的皮囊，不能再等下去。

    在再三被威胁的情形下，医生依旧维持着体面的笑容，“这位病人真是不乖。我都让你欣赏我的手术过程了，居然还不相信我的医术，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接下来听海就要复生了，不要错过这最精彩的一幕哦。“

    “复生？”听潮握着匕首的右手纹丝不动，眼神却有些迟疑地落在了不远处的手术台上。

    那具刚刚躺被挖去心脏，后来又被剥皮的听海，俨然成了一具森森的白骨，怎么可能再会复生？

    可下一秒，那具平静的白骨仿佛轻微的动了动。听潮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而颤动的幅度随即更加扩大，连带着整个身体的骨节都在震颤着抖动，犹如经受电流一般。

    持续半分钟之后，那具白骨一节一节、颤颤巍巍地从手术台上站了起来。它的动作迟滞而笨拙，跨下冰冷的台面后，只是走出一步，便无法保持平衡，摔倒在硬质的地面上，发出一记重重的着地声。

    穆照影也错愕不已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经过医生手术剥离之后，原本僵硬的尸体真的像个刚学步的孩子一样，拥有了行动能力。此时的听海被剔除了所有的皮肉，外形也与受到医生差遣的人体骷髅无异。

    一个惊人的猜测涌现在穆照影的心间——所有闯入大楼内部的人员都会被限制在二楼，“护士”以担架的形式将他们带入实验室，成为医生的“病人”。而“医生”为“病人”治病疗伤的方式就是剔除他们的血肉之躯，打造成一副只剩下骨骼的骷髅。骷髅在医生的力量之下，能够再一次地拥有行动力，成为“护士”。

    她同样能够理解为什么这些人体骨架对医生的指令唯命是从了，医生虽然剥夺了他们的第一次生命，却相当于给了它们第二次生命，对再生父母惟命是从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了。

    可这位医生和这栋古怪的大楼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能拥有让骷髅重新行动的能力？那些骷髅是否还留存着自我意志，还是已经成了完全听命于他的傀儡？

    “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我的作品。”医生丝毫没有被挟持的自觉，脸上餍足的表情甚至让人觉得他像一个刚刚完成了自己作品的艺术家，正在得意扬扬地向人夸炫。

    “呵，你的作品？”听潮显然在压抑着自己愤怒的情绪，刀刃却有些控制不住地在医生的脖颈留下一道划痕。

    “当然是我的作品。”医生敏锐地捕捉到了听海的情绪，微微挑了挑眉，“你为什么这么生气？等等，让我猜猜看，他是不是你的亲人、朋友，还是说你是他的债务人？嗯……他欠了那么多债之后做不成人了，也还不了你的债务，你是不是蒙受了很大的损失？没关系，到时候我也把你制作成和他一样的骨架，那他可以成为你的奴仆，为你任劳任怨服务，偿清他的债务。总之嘛，我不干扰骨架之间私下的交流。”

    听潮听到这里，原本阴郁的眸子里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

    锐利的刀锋一转，刺破了医生的颈部。

    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一滴血液喷溅出来，反而像是轻轻松松地割破了一件衣服，整张皮肤撕裂了一个角，被撕裂的地方露出了一截白骨。

    听潮觉得手下的感觉不对劲，他下意识沿着割开的地方继续扩大那个口子，医生的头皮不断地延伸扩大，口罩也掉落下来。可是，就好像明明只是想撕下指甲旁边多余的死皮，死皮却不断牵连到其他组织，直到将整张皮囊都剥下。

    眼见趋势丝毫没有停顿下来的迹象，听潮咬咬牙，停住了手。

    “吧嗒——“实验室内一直闪烁不停的旧灯终于寿终就寝，齐齐暗了下来。

    趁着听潮愣神，医生就像一条滑手的泥鳅，从被他挟持的姿态脱离了出来。

    听潮撤步躲闪，却发现医生根本没有继续攻击他，反而滞留在原地，笑眯眯地看着他，“不如让我自己来？”

    室外的月光透过纱帘落在医生的白大褂上，几乎要漾开一层柔光。医生在这时抬起自己手臂，做出了一个只会在噩梦中出现的动作——

    “撕拉“一声，比听潮的刀刃还要残忍，他轻松地撕下了自己的头皮。然后，像是一环接着一环剥落的苹果皮一样，顺着头皮从面部蜕掉了一层皮囊，他的面皮挂到了他胸口的位置，露出了一整个白森森的头盖骨。

    医生声线依旧阴柔而温和，“还没有到更换‘衣物‘的时间’，就因为你的擅自行动，需要提前脱下我的衣服。可惜我的下一件‘衣服’刚刚进行了剥离，还没有来得及制作完成。你这样不听话，确实让我有点不高兴了。”

    穆照影的眸底涌现惊涛骇浪，原来医生脑门上那道蜈蚣般的疤痕并不是伤疤，而是他缝合皮囊时留下的针脚。他原本的面目就和那些人体骷髅一样的，从头至尾成了白骨。他用进入这栋大楼来访者的皮囊为自己缝制了一件人皮外套，披在了骨架上。听海刚才被剥落的那一层皮肤，或许正是医生未来有可能要穿在身上的衣服！

    “我很喜欢我的病人，也很享受安静悠长的手术过程。但是你破坏了我的衣服，那就不要怪你的医生了。”话音落下，虚空中五把手术刀落入在医生的掌心，他如同一位冷漠的指挥者，弹指一挥间，尖锐的柳叶刀尖几乎同时向听潮攻击而去。

    听潮表情一冷，飞身朝一旁实验台的位置避开。在躲闪的间隙，他旋过手中的匕首抵挡，叮叮当当，手术刀被挥至一旁。

    眨眼之间，那些落在地上的刀子却像被注入了生命力一般，重新排列成了以一把刀尖为轴心的圆形刀阵，再一次瞄准听潮。

    见势不妙，听潮就地滚入半米开外的陈列柜。

    刀阵立即调转，刀刃所及之处，盛放动物标本的玻璃罐乒乒乓乓地碎了一地。蓝色溶液在地板上汩汩流出，液体混杂着动物尸体，一时间散发出浓烈的气味。其中一把深深地扎进了陈列柜的钢板里，任凭刀身怎样晃动，也拔不出来了。

    这一幕落入了听潮眼中。下个瞬息，医生双手轻轻一合拢，剩下的四把小刀再次锚定他，两两从双侧夹击。

    听潮身体一矮，滑进了陈列柜下，又一次惊险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