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听潮从没遇到过这样没有任何攻击，不动声色困住他的地方。在一天之后，他也不打算坐以待毙，白白浪费时间。

    他换了思路，既然人无法离开这里，那液体会如何流动？他到厕所，毁了几节出水管道。

    管道被毁之后压力失控，大量的自来水当即疯狂地喷涌而出，形成了一道巨大湍急的水柱。这位始作俑者飞快射出锚钩卡住了楼道楼梯的栏杆，避开水刃，翻身坐到了处于高位的扶手上。

    水流犹如一片肆虐的海洋，汹涌澎湃地向四周蔓延，迅速淹没了二楼的地面。他等待着水不断蔓延，把整个层面都淹了，再看水是否能流向别的层面。

    结果就一眨眼的时间，水管被替换成了全新，地板经过水洗，光洁如新，楼层内没有一点水淹过的痕迹。

    他试着再砸了一次水管，可惜结果也是一模一样。

    后来，他又毁了资料室全部的窗户。很快，被砸碎的窗都不见了，不过没有新窗代替，回到了最原始洞开的状态。

    穆照影恍然，她明白听潮为什么在她说起那些绿色木窗时露出那样的眼神了，他判断出她在地道的泥墙上看到那些木窗正是被自己毁坏的窗。

    同理可得，被毁坏的水管和喷涌而出的水，也是一样被转移到地道。不仅如此，地道里原先完好的水管转移到了二楼，所以二楼维持正常供水，地道反而形成了一条清澈的暗河。

    穆照影也终于回想起，她曾经来过资料室，怪不得在地道里看到那些古旧的木窗十分眼熟。

    不过，穆照影也真没想到，自己在地道内百思不得其解的现象，居然是听潮和大楼内的诡异力量合力造成的结果……

    在听潮说完他的经过之后，她神情古怪地得出一个结论：“所以这栋楼不是在修复自己，只是在进行转移，保全楼内的正常秩序。我进来的暗道像一个安置垃圾的垃圾场，堆积着被损毁的物品。”

    这样的说法就好像那栋大楼拥有着自己的意志，穆照影甚至冒出了一个怪诞的念头，她几乎都觉得自己正身处在一个恐怖的虚拟游戏之中。

    听潮考虑几秒后，态度审慎，“暗道和二楼得出的结论，在别的层面不一定成立。”

    “等等……”穆照影不置可否，她一直觉得这栋大楼古怪，不符合正常世界的规律。都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在没有逻辑的出招面前，他们很难提前做好准备，思索相应对策。

    结合他们两人的经历之后，她似乎抓住了这一根得以攀爬出这个混乱世界的绳索。她不愿意轻易放弃这种猜测，将脑海中自己的经历再次梳理了一遍。

    假设大楼就像是活动的生命体，能将自己身躯上点缀的装饰物随意移动，那扇琉璃窗也能够说得通了。第一次听室友在寝谈会上说到破碎的琉璃窗时，是出现在三楼最北的位置。在论坛的主题帖子中它出现在二楼的南面，然后又出现在地道里。将她带到二楼之后，又再次消失了。她刚才正利用了这条规则进入了二楼。那就是说，这条规则在三楼、二楼和地道都是成立的。

    但琉璃窗与其他物品不同的是，它就像一个链接不同地点的“窗口”，“窗口“的两端不一定是同一个平面空间。

    听潮沉默了，这一回她说服了他。

    除此刚才的推论之外，穆照影还有一半的想法藏着没和听潮说——她本以为他们的差距是普通男性与女性的体力差别，她可以通过辣椒水、电击器等物品缩小差距，甚至扭转局势，但现在看来穆照影的武力值在他面前完全不够看。

    在决定要探险的时候，她也考虑过增强自己的身体素质，所以刚上大学就报名参加了每周两节的拳击课程，隔天进行3~5公里的长跑。一年时间，原本常年在教室里久坐缺乏运动而导致弱不禁风的身体强健了不少。

    但她强健的身体素质跟专业的、能够使用挂钩飞檐走壁、对楼道进行大规模破坏的听潮没法比。她与他合作，只要听潮不在关键时刻卖队友，她的生命有了背包里的道具以外的第二重保障。更有利于她的一点是，听潮尚未掌握到最核心的信息，也正在探索这栋大楼途中，他需要队友。

    不过，就连听潮都在这里生生困了好几天，那这栋大楼里的力量一定比她想象得更加可怕。

    沉吟间，又听到他说：“得出的这点结论，对我们离开二楼没什么用。“

    但穆照影奇怪地看向听潮，他多次说过自己被困二楼，二楼和她所经历的地道不同，楼道之间是敞开式的楼梯，又没有门能封锁，他之前也是从一楼爬上的二楼，是怎么会被困在这个层面的呢？

    这个意料之中的问题落入耳中，听潮没有多解释什么，挺拔瘦削的身影径直在前面带路：“跟我走。”

    穆照影跟在听潮身后，目光停顿在他的背影上——黑色迷彩裤包裹着一双欣长的腿，一只不小的挂钩垂在腰际。视线又划过拉她上来，黑色漆皮半指手套，他能将自己轻轻松松拉上来，不知力量的极限又会是多少？

    他们一同走到楼道口，楼梯旁边的墙壁上印着一个硕大的红色圆圈，圈内的数字为“2”，象征着二楼，台阶向下通往的是一楼，向上则通往三楼。

    瞥见动作明显迟滞下来的队友，听潮率先抬步走上楼梯，声音一如既往地淡漠：“要是害怕就跟在后面。”

    穆照影微诧地瞥了他一眼，难道这就是成为队友的福利？她没有作声，紧跟在听潮身边。

    听潮的脚步声极轻，锚钩在他的腰间微微摇晃。不过，尽管有人陪同，由于对方什么预警都没提供，穆照影依旧谨慎地裹着防护服，小心翼翼地踏上每一节阶梯。

    两个楼面总共二十来阶楼梯，她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然而，一直走到三楼的平台，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咦，这不是很顺利地上楼了吗？

    穆照影正想要发问，楼道旁雪白的墙壁上，红色圆圈内硕大的“2”字明晃晃地映入她的眼帘，此时此刻那一圈红色像一个咒符，映着诡异的血光。

    她的脸色瞬间变白了：“怎么回事？是三楼的标签出问题了吗？我们明明是向上走的，怎么可能又回到二楼？”

    说着，她疾步跑到楼层内，一眼望去，资料室的一张张门牌和二楼如出一辙，还有一扇扇洞开的窗像是大张的嘴巴，像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听潮的步子停在她的身后，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眸光没有丝毫波动：“现在明白了？”

    穆照影咬了咬牙，又步履匆匆地朝一楼的方向走去。

    这一回听潮没有陪她一起下楼，但她仅仅是走到一半平台的位置，就看到听潮等在楼下双手抱臂望着她，连平静的表情都没有改变。

    所以，无论向上，还是向下走，最终都会回到二楼的位置。

    穆照影的喉咙有些干，掌心也带了些湿滑。她隔着外套扶住楼梯，仰头朝上看去，楼梯蜿蜒向上，渐渐消失在昏暗的尽头。她又朝下望去，楼梯延伸至一楼，明明只是一层之隔，却和向上看时的情形相似，尽头遥远而莫测。

    她在楼道口体会到一种莫名的眩晕感，他们不在顶端，也不在底层，正身处在恶魔螺旋状的犄角中段，迷失在其中，似乎永远无法找到出口。

    穆照影下楼的步伐变得沉重，那种在暗道里迷失的感觉又来了。

    她的脑海中回想着当时决定打破窗户的思路，不知怎么，忽然浮现出曾选修过的一节高数课上，老师提及过一些高维度概念——最常见的一种是莫比乌斯带，那是只拥有一个曲面的纸带，但一只小虫只要爬了上去，再怎么爬都无法离开那张纸带。彭罗斯阶梯也是一种类似的概念，无论怎么走都离不开的楼梯，可这在他们身处的三维世界是无法实现的。

    她踏下最后一级阶梯，有些恍惚地喃喃道：“彭罗斯阶梯真的实现了吗？“

    听潮目睹着照影神态变化的全过程，她从最初的混乱、不敢置信之后似乎很快地接受了现状，而她口中的那个词汇似乎正是她接受得相当迅速的原因。他敏锐地上前一步，“你说的彭罗斯阶梯是什么意思？”

    穆照影回头指着这条楼梯，详细地解释，“二楼楼梯的状况很像彭罗斯阶梯。它又被称为悬魂梯，是一个几何学悖论，指的是一个始终向上或向下但却走不到头的阶梯，也就是在这种阶梯上永远无法找到最高的一点或者最低的一点，所以一旦走上去就无法离开。这栋大楼制造了一个类似的阶梯，把我们困在了这里。可这种楼梯是四维世界的产物，但我们是三维动物，没有办法穿过这个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