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

    暗香浮动,倩影悠悠,一个侧卧的女人,衣不蔽体,映着烛光若隐若现。

    梁陌离斜靠床榻,身上是一件解了扣的蓝色寝衣,手中把玩着罐内的蛐蛐儿,胸膛微露,虽有些疲态,却难掩帝王之气。

    丑时,照往日的习惯,李固都会给他送补药。

    “陛下,您该起身。”他站在床前,顿了一会儿,“喝了它。”

    见帝不跪,这是先主给他的权利。

    “有劳亚父了。”

    梁陌离深深地打了个呵欠,推开床帘,起身动了动身上筋骨,把手中的玩物递给李固,又顺手抓起碗中的药,一饮而尽。

    垂眸的那一刻,他分明瞥见,李固脸上挂了满意的笑。

    李固的确很满意,他只看了一眼帘内的光景,就知道昨夜的事情又成了。

    “昨晚的这个,陛下可还喜欢?”

    “比及上一个,差了一些。”

    梁陌离揉了揉眼睛,直言不讳道。

    但又见他没有退下的意思,心内也猜了个七八。

    “亚父,可是还有事情?”

    “明日,曹家设宴,老奴希望陛下能移驾曹府。”他一本正经地补充,“毕竟,这门亲事,还是陛下——您让小将军入的赘。”

    梁陌离似乎听懂了,但他毫不关心,可以说对这件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一边逗着蛐蛐儿,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朕的一切,全凭亚父做主。”

    也是,他打十岁登基以来,哪件事情不是李固在身边筹划打点?

    想他幼时,不过是寄养在城外的一个私生子罢了,若不是太叔的子嗣没有多少留存;若不是那个窝囊的八王爷吊儿郎当;若不是命运使然——这皇位也轮不着自己来做。

    李固退下了,临走之前,见他仍将蛐蛐儿逗得开心——忽然觉得,是时候给他挑个皇后了,这样,才能像床底下一样,再多出一个人看着他玩蛐蛐儿。

    “他走了?”

    床底下的人,着一件白色的寝衣,出来时,拍了拍身上的灰。

    他只看了一眼梁陌离,便二话不说,急忙取来一碗苦参汁。当下的,就给梁陌离灌了下去,刹那,就将刚才所食汤药吐了个干脆。

    “老东西,他又想利用朕!”

    梁陌离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曹言玉轻拍他的背部,道:

    “刚刚的一切,臣都听到了,您——当真要去参加大哥的婚宴?”

    “去,如何;不去,又能如何?”他转身拍了拍曹言玉的肩膀,“阿郎,朕憋屈啊,朕这个皇帝,那就是个傀儡!”

    说着便甩手,将手中的罐子重重地摔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曹言玉一旁劝道,“臣只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此一去,您会有危险。”

    “哦?弑君么?恐怕他还不敢!”

    梁陌离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到时候,朕身旁一个侍卫都不带,就看他能如何对付朕!”

    听到这句话,曹言玉立马作揖跪地,“是臣该死,若不是臣劝陛下让大哥入赘宋国,也不至于让陛下涉此险境。”

    “阿郎,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梁陌离近前将他扶起,“子玉,他不仅仅是你大哥,更是我梁国之栋梁啊!梁国有人要杀他,朕岂能不保他?留在宋国,不仅仅是他安全了,更是一个让他养精蓄锐,重整旗鼓,东山再起的好时机呀!”

    他顿了一下,“将来……将来朕还得仰赖他帮忙。”

    两年前,曹子玉击溃宋国三十万强军,攻略城池数座,捷报屡屡传到京都。

    直到被擒的前一夜,曹言玉收到了他的书信。信里说:

    自己军中出了奸细,虽已正法,但军内士兵死伤惨重,根本无法抵御外敌。

    他只能退守高池,效仿诸葛亮的空城计,夜夜纵情高歌,迷惑敌军。敌军见他嚣张,认为他兵强马壮,并不敢硬碰硬。

    原是能撑个数日,只要援军到了,便能扭转局面。可惜,他等来的不是援军,而是一群要害他性命的梁国士兵。

    梁国,有人不想要他活着回去!

    书信到曹言玉手里时,他的哥哥就已经被俘虏了,恰巧宋国的公主又喜欢曹子玉,梁陌离只好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床上躺着的女人醒了,她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只是装聋。

    这个,又是那太监安插在自己身边监视的人。

    梁陌离掀开床帘,面露微笑,道,“小美人,昨晚睡得可好?”

    她裹了袭被子,惶恐地下床,跪地。

    “朕记得,你的父亲是户部侍郎?”

    梁陌离捏着她的下巴,“这次,朕要封个大官给他!”

    他仔细地打量这张姣好的容颜,“你说,让他当朕的老丈人怎么样?”

    “臣女不敢……臣……”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这都爬上朕的床了,还不敢当朕的妃子?”

    徐婷婷哆嗦地抓紧了被子,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据说,梁陌离封过的妃嫔,就没有一个活着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在梁国,有这么一个说法:宁可成为皇帝的女人,绝对不做皇帝的妃子。

    她一步步退向榻前,摸到了被角用红绳绑过的小结,那是自己动手系的,故意弄得很松。

    她吓得一怔,原来……原来,他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动过自己。

    “你知道的太多了。”

    梁陌离拔出腰间的匕首,“睡吧,下去陪她们,朕会让你体面地离开。”

    话音未落,血溅红被,晕将开来就把被上的鸳鸯染得俏丽。

    曹言玉习以为常地看着这一切,上前恭敬地说,“接下来就交给臣,臣会处理干净的。”

    晨钟撞了十下,户部侍郎徐侃就到宫内认尸。

    说是他的女儿入宫承幸,失足落入宫井,捞上来时就已经没气了。

    明眼人都听出来这是瞎编的胡话,可凶手是梁国的皇帝,这又能怎么着呢?

    徐侃还是得跪着,感激涕零皇帝的体恤,给了自家闺女一个名分。

    这天,他的女儿以贵妃之礼下葬,而自己也能摇身一晃,挂个国丈的虚名。

    悲痛之余,心内却只能记下:梁陌离是个昏君,暴君。

    李固对此事毫不在意,皇帝越癫狂,就越是需要用到自己。

    尽管他觉得——现在的皇帝越来越不好控制了。

    徐婷婷是徐侃求着李固送入宫中的,前阵子,叶太守的女儿入了宫。

    她虽是没获得什么名分,但那次以后,皇帝便赐了一座府宅给他父亲,好生气派……正是因为嫉妒心里作祟,他才狠了心将女儿送入虎口。

    积雪渐退,阿寿策马南去,足足走了一夜,到一处庄严府邸,扣门唤道,“曹大公子娶亲,小公子命小人给老夫人送来请帖。”

    大门紧闭,只听里面仆人答道,“老夫人说了,就是相爷亲自来了,她也不见。”

    “烦请您转告老夫人,那位也会过来。”

    话音刚落,管家便把门开了。老夫人拄着拐疾步出来,握住阿寿的手:“当真?”

    “小人不敢欺骗老夫人。”

    “好,好,备轿。”张老夫人向角落里的小女孩招手,“小可,你过来,奶奶带你找爹爹去。咱就要个公道!”

    夜幕降临,相府一片喧哗。

    本来没有多少人的排场,却听到皇上也会到这里,各路官员就像借了个胆子一样——毕竟,再怎么看见实情,相爷也不好意思杀人灭口。

    如果这么做了,岂不得把天子也杀死?

    觥筹交错,嬉闹之声不绝于耳。

    梁陌离会来婚宴,这是曹烨万万想不到的。

    这让他心内有些不快,表面看来,天子摆驾相府,是给了他极大的恩宠;可是新婚没有新人,皇帝明明知道这件事情,却还上赶着来,这不更像打了他的脸吗——这其实就是坐实了曹子玉入赘啊!

    接驾那一刻,他发现自家的二公子,并没有跟来,就知道了事情有不对的地方。

    这次来参加婚宴,怕又是李固安排的。

    婚宴才至一半,就有小厮凑到曹烨耳边说了几句话,他开始有些无所适从。

    尔后,就听到门口有哀嚎声,几名小仆被人打了——他们拦下了个衣冠不整的男子,还有一名书童。

    “好你个曹烨,本王是配不得你送请帖?喝你儿子这顿喜酒,可是比当年喝先帝的要难啊。”

    当他进门的时候,在场的人无不笑了。

    这不正是那位口无遮拦的八王爷吗?

    传闻中只会寻花问柳、搞些风花雪月、没事的时候就爱道人是非的那位爷吗?

    衣冠不整,倒真像他的作风,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风流过来的。他身旁还配了个书童跟着,就更显得滑稽了——众所周知,八王爷是个荒唐的人,除了生就一副好皮囊,真的一无是处。

    也是,但凡他不那么荒唐,怎么会用抓阄的方式决定梁国储君呢?

    李固先是一愣,揣摩着已有好几年,不曾见过这位八王爷,又是什么风把他招来了。

    倒是皇帝知道分寸,恭敬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八皇叔,您怎么过来了?”

    “皇上不是也在这吗?”梁池旭偏着脑袋道,“曹烨,你还没给本王解释呢?莫不是,令郎的婚事,本王不配参与,只有天子之尊才行?”

    他转身又看了李固一眼,“那他呢?他算什么东西?一个宦官都能跟着来……”

    “八王爷,您……您真是折煞奴才了,皇家身份高贵,是奴才不配啊……”

    李固当场跪了下来,心内却是恨死了八王爷,但眼下却只能把屈辱咽了下去。

    场面有些尴尬,曹烨只好打围场,“八王爷,您真的错怪老臣了,实在是——您常年‘神龙见尾不见首’的,我们……我们找不到您啊!”

    “行了,我听得有些烦了,来你这儿,不过讨点酒喝。”他慵懒地将手抬起,随意就指了个位置,戏谑地唤道:“书童,把咱的碗筷取出来,今晚就在这里担待了。”

    随行的小子,约莫十四左右的年纪,从背着的包裹里,取出两副碗筷,也不怕生,径直入座,开始吃喝起来。

    “八王爷,您这是?”曹烨指着桌上的碗筷道。

    “哦,你该知道,本王是个胆小的人,平日里,总怕有人下毒害我,这样稳妥一些。”

    “那……这小童?” 梁陌离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们相处的状态,“八皇叔,他未免也太没规矩。”

    “规矩?”梁池旭装作想起了什么,先是一拍脑袋,继而又拍拍书童的肩膀,“那是当朝天子,我们理该跪拜的。”

    “吾皇万岁。”说着便是一套动作,一气呵成。

    吓得梁陌离立刻上前扶起——就是当年自己的父皇在位时,也不曾见过八王爷行大礼的。

    据说,这皇位本来就是八王爷的。

    因为他平时懒散惯了,无心政事,这才将位子给了自己的哥哥太叔。

    所以,太叔死后,他才有资格决定下一任储君。

    梁池旭起身,环顾四周,便道,“新郎官呢?总归见一见吧?好赖也是我梁国的小将军。”

    话音未落,满座寂然,空气都被凝固……

    曹烨只好凑到他耳根,小声解释道,“人……人不在这里。”

    “你这是欺君!”

    他大声嚷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

    “八皇叔,曹相他不是欺君,朕知道这件事情。”梁陌离尴尬地笑道,“您可小点声,这事儿又不大光彩。”

    “可我看他们的神情,好像都知道这件事情啊!”

    八王爷扫了一眼周边唯唯诺诺的臣子们,盘算着他们心里有几个胆子,又是何以鼓起“气节”前来这场闹剧的,不由就笑得犯肆了些。

    他看那桌前的小子只顾得上吃,心中无人分享这份“有趣”,倒也不妨逗逗众人:“书童,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小子先是一愣,他巡视周围不曾看见新人,倒也聪明地猜到了些什么。

    “一叶障目。”

    “哦,对,哈哈哈,一叶障目,自欺欺人。”

    曹烨脸上都快挂不住了,他看着众人,先是天子,再是书童,最后又把目光钉在了李固身上——他虽跪着,但眼里,写满了对自己的讽刺。

    “好一个自欺欺人。”

    张老夫人适时出现,左手牵了个女娃娃,道,“老身来讨个说法!”

    梁陌离见到她,有些恍惚,丝毫不敢直视,甚至有些坐立不安。

    倒是八王爷自在了许多,毕恭毕敬地给她行了礼,“老夫人,您也来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