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已经进行了大半。
舞姬换了一波，大部分人还看得津津有味，可有些人已经坐立难耐，各怀心事了。
陆悠容一杯接一杯饮酒，不时瞪岳曾引几眼。还好翊王说不会改变心意，不然她非杀了岳曾引不可。
岳岑引不去看她，也只是闷头喝自己的酒。实话说，她根本不想出这个风头，现在想来还是心有余悸。
李佩儿跟任竹心还在讨论方才的事，不时掩唇笑笑。后座的贵女有的好奇岳曾引，过来同她饮酒。
座上严氏已经气得酒盏都捏碎了一只。她心中忐忑不安，因坐得远，也看不清翊王的表情，她实在害怕翊王会改变心意。
心中又懊悔不已，要是知道有今日，她怎么都不会让岳曾引来。可没想到她一个在后院跟下人们一起长大的，居然胆子这样大，到底是她疏忽了。
又过了片刻，杂耍艺人退下。宴会已然进行到尾声。
席上宾客纷纷交头接耳，就等着最重要的一场戏码开演了。
申时，太阳西落，为流微亭的琉璃瓦、白玉阶、金砖地铺上一层金粉。
皇帝放下杯盏，对翊王道：“六弟，可有看中的女子？”
终于，皇帝问出座上众人最关心的问题。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翊王。
翊王起身，华丽的袖袍微荡，他躬身了一行礼，没有立刻答话，只是转头望向席间西侧首席，正是岳曾引这一桌。
众人目光纷纷望向陆悠容。
在座都知道，太后皇帝有意萧陆两家，这次宴会与其说是选妃，不如说是想让萧珣直接选陆悠容。
尽管不太顺利，可结果应该不会改变。
太后筹谋良久，总算看到曙光，附掌笑道，“悠容这孩子，哀家是知道的，端庄秀婉，内外慧中，是个不错的王妃人选。陛下不如就此赐婚，也好成全一段良缘佳话。”
李佩儿心中不屑，端庄秀婉，内外慧中这几个字跟陆悠容半点关系也没有。亏她有个太后姑母，不然嫁给自己家那个草包兄长都不配。
陆悠容听了，心中激动万分，瞥了一眼翊王，立刻低下头去，脸上漾起红云，越发显得娇俏可人。
其他贵女有的羡慕，有的嫉妒，但也都无可奈何。
皇帝点头，“既然如此……”
“太后、皇兄误会了，臣弟说的并不是陆姑娘。”
突然，翊王淡声开口，有如冰破，叫人一惊。
一片哗然。
太后和皇帝面色一滞，在座的皇亲贵胄、公卿大臣窃窃私语起来。
翊王这话一出，终于戳破了这表面上的祥和的假象。
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
人人都知道太后当年是妃位，而后位则是萧珣的生母方氏，方氏膝下只有萧珣一个，知道他失踪后，便一病不起，而先帝去后，更是郁郁终日，没过多久就驾鹤西去。
先帝当年卧病，立储之事关乎国本，群臣上书请先帝早立皇储。大昱立嫡立长，而翊王失踪。按祖制，无嫡立长。先帝犹豫许久，终于立下长子萧瑀为太子。
不久，先帝驾崩，萧瑀仓促登基，根基不稳，宗亲更是对太后母家多有怨言。太后一直想拉拢宗室支持，物色可以联姻的宗室人选，不过要么就太小，要么已经娶妻，陆悠容嫁过去只能做侧室。
萧珣意外归来，正当适龄，又身负军功，正是一个合适的人选。若能拉拢到他，陆家的地位更稳，今后宗室支持也可徐徐图之。
萧珣归来后，颇为顺从，对太后邀请从不拒绝，大家都猜想此为板上钉钉之事，一切都在按照太后的计划推行。
没想到，他居然当众驳了太后的话。果然翊王并非池中之物，他一方亲王，拥兵数十万，怎会甘愿受太后摆布，为陆氏做嫁衣。
可不是陆悠容，翊王又想娶哪家的小姐呢？
在座的女眷不禁兴奋又期待，太后请了那么多世家小姐，都是给她陆悠容造势的，心里早就不悦。这下太后如意算盘空，他们一面是幸灾乐祸，一面细想有无能与之相配的世家小姐，也不知自己有没有机会。
陆悠容脸色惨白，眼眶通红，她紧紧攥着手帕，咬着下唇拼命忍泪。她从小就在姑母身边，太后膝下无女，就将她当作亲生女儿教养，说是公主也不为过，何等受过如此大辱。
那几日翊王来太后宫中做客，明明对她很是温和有礼，她自信自己容貌过人，本以为萧珣心悦她。
今日宴席中，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其他女子上多停留一眼。可是，怎么会，怎么可能不是自己呢？
他不是说没有改变心意吗？
这样别人该怎么看她，简直成了全雍京最大的笑话。她越想越委屈，不禁低声啜泣起来。
岳岑引看着陆悠容微微发颤的身体，心情复杂，只能说，世事无常，瞬息万变。
席上一时间纷纷扰扰，场面已经乱成一团，太后脸色已然挂不住。皇帝却神态自若，淡淡笑道：“看来咱们还是不能以己度人，母后，还是先听听六弟的意见。”
太后抽动嘴角，挤出笑容，“看来是哀家太着急了。”
皇帝笑笑，转向萧珣，“不知六弟相中的是哪家的姑娘？”
萧珣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句道：“太后娘娘的外甥女，岳岑引。”
语毕，一片哗然。
人们的目光纷纷转向岳岑引。怎么兜兜转转，他看上的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女。
李佩儿张大了嘴巴，眼神已是止不住的讶然，然后转为雀跃。
这戏太大了。
岳岑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乎是怔在当场。她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确定没有在做梦。
陆悠容瞪着岳岑引，已是止不住地颤抖，眸中翻滚的恨意几乎要撕碎了她。
皇帝不可置信道：“是岳岑引？”
翊王面色淡然，“是。我对岳姑娘一见钟情，望陛下成全。”
一见钟情？！
席上谈论的声音骤然变大，什么样的姿容能让翊王一见钟情？
众人纷纷打量过去，小姑娘虽然乍一看不起眼，但是仔细看下来，却是杏眸荔腮，樱唇贝齿，像清晨嫩叶上的露珠，让人耳目一新。
贵女都张大了嘴，吃惊不已，难道岳岑引堂上一辩，就能让翊王改变心意？
李佩儿也是惊讶地不行，岳岑引虽与她遇见的贵女不一样，可总觉得不至于让翊王这样的人一见钟情吧。
可是看见陆悠容的吃瘪的样子又觉得十分解气。疯狂上扬的嘴角已经无法遏制了，拉着任竹心看陆悠容的表情，两人用团扇掩着偷笑。
皇帝的目光转向她：“岳岑引。”
岳岑引回过神，再次起身跪到中央。
“虽然是翊王选妃，但还是照例要问一问你的意见。”
席上众人心想，这还用问，但凡见过翊王样貌的女子，都不可能不动心。再者谁能拒绝一个王妃之位。
岳岑引低着头，试图屡清自己的思路。她第一反应是震惊，然而现在冷静下来，觉得翊王说得并非真心话。
今日的宴会上，他瞧都没瞧自己一眼，怎么可能一见钟情。
她直觉翊王是个城府不浅的人，选她定然有别的理由，只是她一时想不通。
她倒是想过自己未来会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可能是个脾气好的读书人，也可能是像父亲一样是个商人，也可能终身不嫁，总之就没妄想过其他。
她虽然信奉人人平等，可也知道婚姻只能门当户对。王妃之位她自然想都不敢想。
她也知道嫁给翊王意味着什么，地位、金钱，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她、看不起她。
她一个孤女，无依无靠，注定无法在这个世界获得多少尊重，所以面对每一次的鄙夷和轻视，她都毫不犹豫地反击回去、保护自己。
她看起来不在意，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样的眼神和目光是多么刺眼，她也是人，一个有尊严的人。她在意，她真的很在意。
这样的想法很虚荣，但是她真的很难拒绝触手可及的一切。
皇帝道：“如果你愿意，朕就赐婚，如果不愿……”他望了一眼翊王，“想来六弟也不会勉强。”
她拜了下去，郑重道：“臣女愿意。”
说下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仅是因为激动，更是心中复杂万千，而最令她震惊的，是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私心和欲望。
原来，她也想要得到一些东西。
所以，只要有一点点机会，哪怕不知道这个机会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试一试。
听到愿意两个字，翊王眸光微顿，他缓缓走下玉阶，撩起衣摆，跪在她身边，淡声道：“请，陛下赐婚。”
岳岑引听着耳边清沉的声音，微微抬头去看他。
翊王的侧颜俊美无铸，眼睫垂覆，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然，她也不需要知道。
她蹙了眉，垂下眼眸，静静等着。
终于，头顶传来皇帝的一声：“准。”
“谢陛下。”翊王道。
岳曾引喉头滚动，“谢陛下。”
亭中，是一玄一青两个身影。
阳光从西侧洒向两人，翊王的影子刚好遮住岳岑引。
亭外，鸟语花香，蝴蝶蹁跹，流水潺潺，好一片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