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辩完

    “想来东华书院也是怜惜那苏琮的才华,否则也不会由此议题吧。只要人记得养恩,那苏家到底也是开国勋贵,是正儿八经的爵爷,总有些手段助力苏琮读书科考!”

    人群中不是是谁,道了一句。然而话音还未落,便像是倒入油锅的一滴冰水,瞬间就让前来参加的读书人直接炸了。从理直气壮的鄙夷商户子弟瞬间言语间便上升到了律法国威,众人言之凿凿的模样仿若是拿到了苏琮户籍作假的凭证,各种讨伐:

    “如此一来将朝廷法度置于何地?!科考制度何其严苛,要求身家三代清白!若是纵容弄虚作假,岂不是对其他学子不公?有些穷困学子无法自行结对,便让官府安排。可其中有人舞弊,则连累了其他四人。说来两月前的有名的农家小天才,不正因互保中有人作弊,连累他被赶出考场,永不得科考?”

    “那苏侯本就是破落户,靠着荫庇为官,不思进取就罢了,且也治家不严,闹出真假少爷的丑闻。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那苏琮没准也是其身不正。否则东华书院怎么会出这种议题,为其诸位。我想他没准啊,就是嫌贫爱富,来求学都是利用东华书院的清名!”

    “…………”

    一声声恶意的揣测重叠在一起,凝聚成一支支锋锐的箭翎,而后便成了箭雨,毫不犹豫的朝他苏琮放箭。而他此刻已然是万箭穿心,浑身都是血窟窿。

    疼得差点都没有力气站稳脚跟。

    但……但幸运的是,这回不过都是读书人而已。功名最高,也不过是举人。

    这些人口诛笔伐,其实对他苏琮而言,算不得致命的折辱。毕竟,他曾经听闻过更诛心更绝望的辱骂。骂他欺凌他的人,个个是高门显贵,是手握重权的朝臣子弟。那些人,回家或许只要撒个娇告个状,他们的长辈不会故意找茬针对苏家,但倘若苏家碍着他们的利益了,他们就会新仇旧恨一起算!

    哪怕苏家合法合规,但手握权势的人可以不讲规矩,可以无视纲纪法度!

    所以他也一直在忍,一直听从父亲的话,竭力学文习武好出人头地,好手握重权。

    只是这回到底……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苏琮双眸充血,咬着牙环顾四周,环顾着他熟悉的不熟悉的,但都穿着儒袍的读书人,曾经在他眼里纯粹的读书人。

    要知道他身怀家族复兴的重担,从小就被告知权利勾心斗角,就被告知错不得半步,就被告知必须谨慎行事,就……时间久了,他甚至有种感觉,自己像是在阴暗中爬行的毒蛇,蛰伏待命,只为家族需要时给予某些人致命一击。

    可在阴暗中待久了,会向往光明的。他会憧憬圣贤书中的大同社会,会敬佩那些敢触怒龙颜也要求个公平的谏臣,会臣服为百姓谋利的忠臣。因此对于东华书院,对于教出一群忠臣良才的学院怀有恭敬。

    只是眼前这一句高过一句,话语流畅,意有所指的抗议声,声声往最恶意方向揣测的声音,不像是书院里书生意气,心怀天下的学生下意识的反应。反倒是有人精心设局,恶意引导过的。

    揣测着,苏琮拳头死死捏紧成拳,逼着自己抬眸去看周遭面带鄙夷的同窗,逼着自己去看站在台上,神色似乎还带着些正义怜悯的嫡传师兄。

    胡文珏望着苏琮面色漆黑,似对他有所误会,恨不得立刻跟人好好解释清楚。

    他是真的心疼这个颇为努力自律的小师弟啊!

    所以才拐着弯跟师父求情,想了这个主意——他们充当恶人,让苏琮从此后清清白白!!!

    苏家就算有个侯爵,可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苏家就是个破落户。若不是开国勋贵这四个字在礼法上还有些份量,那早就直接被所有朝臣遗忘在脑后了。这样的养父母,对苏琮而言完完全全就是累赘,连累苏琮在学院某些夫子眼里还不如那些寒门子弟呢。

    起码那些寒门子弟,在朝堂是清清白白一张纸,完完全全可以被东华书院教导,完全可以成为东华书院派。而苏琮呢,尾大不掉的开国武勋派,家里宠妾灭妻碍了帝王的眼。没准一不留神就遭帝王厌恶。

    可他见过苏琮后山僻静处练武。那小小的一个人,在浓稠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的渺小。一次次的挥刀,浑身都湿漉漉的,活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可一双猫眼却明亮的很,带着对未来炙热的希冀。光看着都不由得为之精神一振,被人的努力所感染。

    那画面似乎都还浮现在眼前,胡文珏感慨着,话语加重了几分:“诸位静一静,若有想法自可上台一辩!”

    此话一出,当即有愤慨的学子上了辩论台,情绪似都有些失控,话语都直白了几分:“这自然是生恩为重,十月怀胎,母受难不提。这爵位传承不是按嫡长子继承制?倘若养恩为重,那是不是对真少爷不公?还是说某些人想要仗着东华书院做背书,抢占侯爵?”

    “那苏琮有天赋才华,将眼见着眼区区一侯爵,不仅是对他也是对我等的折辱。我等读书人饱读诗书,自也是冲科举冲金榜题名,凭借自身实力天下闻名。”又有书生上台,“我认为对苏琮而言,是生恩为重。毕竟在世俗严重,到底一尊一卑。他倘若只认养恩,无视自己的出身,恐怕有嫌贫爱富之歉。便当不得君子之称。”

    “…………”

    瞧着这上台的一个个,似都替苏琮打算规划未来的模样。被指挥使命令压迫来的思恩斜睨了眼自己身侧面色漆黑的苏从斌,似笑非笑着:“侯爷,你觉得你儿子会如何应对啊?本官可听说了,这文官讲究师座情谊,确切说就是党派。甚至师座情谊都写进科考规矩里了,主考官派往地方,不能去主考官自己的原籍,姻亲的原籍以及主考官嫡传师父的原籍和嫡传弟子的原籍,免得啊他们连接成片,沆瀣一气!”

    听得完全带着个人立场的用词,苏从斌硬生生咬着牙憋住自己内心的焦躁,微笑道:“犬子多谢恩大人挂念。本侯信他会处理好的。”

    没有清流师座,大不了,大不了真当皇帝的猫!

    就在苏从斌愤懑到寄托希望在自己昨日还愤怒的猫狗言论时,苏敬仪此刻倒是难得父子一心,也愤懑无比,脱口而出问:“苏琮,你真不上台为自己说几句吗?”

    这些人哪怕有真情实意争论生恩养恩的,但肯定也有水、军!!

    你不上我要上了!

    怼死!

    在苏敬仪身旁的学子们一听得“苏琮”的呼喊,当即双眸似鹰隼一般,横扫一圈。再定睛看着比其他人都矮,十分好寻找的九岁秀才公,十岁假少爷,便立马高呼起来:“苏琮本人在呢!”

    这声音一出,当即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回眸看向苏琮,边有人议论纷纷:“苏琮?”

    苏琮也好辨认的。

    一张脸精致至极,又恰逢雌雄莫辩的年纪,显出几分的艳丽。可也没人会认错性别。毕竟苏琮可是打小习武。这十年如一日的锻炼,让人从骨子里淬炼出一股硬气,以致于硬生生削减了面色姣好的轻浮气息,反倒是精心打磨过的玉,透着内敛的威压。

    “这真是苏琮?”

    “苏琮不是请假了吗?我有个堂兄在东华书院学习,我问过一句。据说苏家找到真少爷了。要他也回去接人。”

    “这就是大周最年轻的秀才?你们京城风水倒是不错,这长得看行。”

    “可惜了。却是商户子弟。”

    “等等,他旁边那个,矮半个头又黑的,不会就是真少爷吧?”

    “…………”

    矮半头又黑的真少爷:“…………”

    苏敬仪都顾不得强调自己会白回来会长高的,颇为不好意思看了眼苏琮。要是他刚才声音压了再低一些,不喊出姓名就好了。

    这样苏琮就不会被直接指指点点。

    苏琮无视落在自己身上审视、嘲讽、嘚瑟、傲慢等等打量的眼神,抬手拍拍苏敬仪的肩膀,一字一字含笑道:“放心。今日也该轮到我好好表现了。”

    他得彰显彰显实力,才对得起一声爹的呼喊。

    即便是戏谑。

    可苏敬仪给了他最纯粹的宽慰:抱错不是他们这两个襁褓中孩子的错!鸠占鹊巢这个来自亲人最恶劣的指责,不该他苏琮承担!

    苏敬仪撞见人双眸迸发出的决然,一怔。

    他先前也不是用招才猫瞎艹人设的。而是苏琮的的确确是猫眼。常理来说猫眼给人的感觉,便是有灵气,有神采。若是五官配合恰到好处的话,那甚至还有些矜娇的高级感。苏琮作为男主,长相肯定是毋庸置疑的好。所以……所以眼下苏琮就像高贵的波斯猫。

    哪怕现代不流行了,可血统里波斯猫还是有喵皇之称,是贵族猫。

    感慨着,苏敬仪瞧着苏琮迈步,那举手投足的威严,立马迈步雄赳赳气昂昂的跟随。反正狐假虎威,他最在行了。

    确定自己站在第一排,能够全方位欣赏到苏琮身姿后,苏敬仪静静的看着。

    感受到崇拜的光芒,苏琮愈发神采飞扬,朝台上一排的夫子抱拳:“还望先生们海涵,苏琮想要为自己一辨为自己证明!”

    夫子们互相对视一眼,看着一身武服的苏琮。其中一个夫子眉头紧拧,直接问出了声,带着些不喜:“此乃东华书院文辩,在场读书郎皆穿儒袍。京城慕名而来的百姓,亦也是盛装打扮。苏琮,你一身武服,岂是来向学交流的?”

    胡文珏见状赶忙开口:“林夫子见谅,琮师弟或许刚刚赶回来。”

    边说,他眼神带着些迫切,朝苏琮使眼色,示意人赶紧去换身儒袍!

    这老林最是厌恶武勋子弟,认为武将莽夫的!

    台下有林夫子的学生见状却是直接同仇敌忾:“这穿着武服,要不是知道人是秀才,学生都以为是来踢馆的!毫无尊师重道之礼!”

    “倒也不用如此以小窥大。”有学生反驳道,“正衣冠便可。不过这穿着打扮,倒是像再身体力行诉说苏琮对生恩养恩的选择?”

    一句又一句带着恶意揣测,带着试探的话语传入耳畔,苏琮嗤笑了一声。他不急不缓抬手直接当众解开武服的腰带,露出内里的粗疏的麻布,字正腔圆:“还望先生谅解,苏琮有孝在身!我今日前来无视孝道冒昧前来,亦也是想要全一份师生恩情。超品荣国侯府真假少爷,非但是家族丑闻,亦也涉及爵位传承,乃是朝廷国事。帝王特命锦衣卫调查!”

    朝皇宫所在方向郑重一抱拳,苏琮喑哑着声抬眸扫向认识的不认识的夫子们,最后回眸扫向台下的所有学子,目光如炬,面带肃杀:“事情还未有结果,还未公之于众前。还望诸位莫要打着苏琮的旗号,口口声声诉说自己的臆想。朝廷有法度威严,有证有据,且未知全貌,莫要以小窥大,管中窥豹,反倒是误了清白之名,留个任人唯亲之念,也落得个逼人不忠不孝之名!”

    所有人迎着那一身麻布,齐齐瞳孔一震。

    用最粗的生麻布制作,断处外露不缉边,乃是《礼记丧礼》所规定的斩衰,是“五服”中最重的丧服。是……

    有机警的人想着礼记浑身一僵时候,就听得台上的苏琮开口了:“《大周.礼志丧礼》十二有云:“斩衰三年,子为父母;为继母、慈母、养母、嫡母、生母;为人后者为所后父母!”

    听着一连串的母,有读书人面红耳赤。就连胡文珏也觉得躁得慌。他……他提这个议题,也只是想着苏琮跟苏侯一家直接彻底分裂。

    到时候凭借东华书院的能量,凭借他胡家的能量,想办法让苏琮可以科考。他们会想办法让苏琮成为清流的盾牌!

    可万万没想到苏琮竟然直接披麻戴孝,竟然直接用丧礼来回击。

    要知道不管达官贵人亦或是贩夫走卒,可都重身后事!!!

    这……这一下子就打乱了原有的盘算。

    定定的看着胡文珏,苏琮没错过人一闪而过的精芒。他一时间都不想去回忆胡文珏的身家背景,可曾经被自己追求光明说遮掩的事实还是在脑海徘徊:其父乃是乃御史大夫,昔年东华书院学生;他的母亲是东华书院前任山长沈明章之女。因此胡文珏算真正的书香世家子弟,是清流魁首,确切说东华书院派的魁首之子。

    想着,苏琮逼着自己视线依旧落在辩论台下的学生身上,话语一改往日的谦和,带着些尖锐,活像是露出蛇信子的毒蛇,阴沉沉的开口质问:“诸位今日论个一二排序,是想要无视死后之名?是想要我生母无人祭祀吗?还是想要挑衅礼法宗法,问过继兼祧重要?还是要问问全天下庶子是尊嫡母还是生母?”

    “若鄙夷我苏琮一人,那就议题直白点名道姓!”

    现场顿时哗然一片。

    这声声指责对他们而言可太过苛责。分明胡文珏都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实则不过是开个后门,想要为苏琮谋求个清名而已。听胡文珏的语气,不管接下来苏琮选择哪一条路,东华书院都是要无视招生的规矩,想要对其包庇一番的。结果这苏琮口口声声的,直接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带着恶意的污蔑,混淆视听,想要将全天人卷入其中。

    有学生当即铁青着脸,不忿着:“好一张利嘴!你以后有颜面在东华书院求学吗?”

    胡文珏瞬间面色铁青:“此乃书……”

    “按着书院现有的规矩,我自不会再成为书院的学子。”苏琮眼神带着些威压瞪了眼胡文珏。

    从未见过的狠厉眼神,带着威压来袭,吓得胡文珏唇畔一抖。原本脱口而出的呵斥更是被吓得咽下喉咙。

    另一边,确定自己拦截对方开口后,苏琮傲然接着道:“等锦衣卫出了结果后,我只要回家守孝三年,尽人子的本分。且作为商户子弟,我自也要鸣冤,为我生父生母被侵占的家产讨回一个公道!”

    这一声,恍若洪钟,又带着些令人遐想的恩怨情仇,让所有人心神一震,不由得思忖苏琮到底亲生父母什么来历,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敬仪也因此被不少人打量了。当即他坤长了脖颈,傲然:“看什么看?能被抱错的,苏家想当年也是京城的一号人物!皇商苏绸缎听过吗?月华你们穿过吗?没穿过就闭嘴吧!”

    有书香世家子弟闻言互相使个眼色:倘若是皇商后裔,那……那找个宽宥的条例,恐怕苏琮这个天才还要继续科考为官?

    他们一方面骄傲科举制度,但一方面又厌恶武勋子弟也科考,跟他们争名额。尤其像苏琮,更是连跟他们争夺小三元六连元状元郎这些辉煌的荣耀!

    所以不得不斩断科举这条路!

    隐匿的子弟朝自己手下使个眼色。

    没一会儿,人群中有一道沙哑的音调,带着些显而易见的嫉恨,直接怒吼出了声音:“那也不过商户子弟,苏敬仪自己口口声声说的商户子弟!按着律法规定,就没有资格继续考试。你们苏家你们侯门要是高高在上的捏造籍贯,那就是无视律法,学生就算死也要告死你们!”

    苏敬仪看着躲在某些人身后,藏头鼠辈,气得想要骂一句,但联想先前自己一声苏琮,还得人又被指指点点一回。因此还是咬着牙,憋着满腹的国粹,抬眸带着些征求望着苏琮。

    苏琮冲苏敬仪一笑,带着些安抚示意后,昂头带着对律法对朝廷的试探:“按着律法,商户子弟可以参加武举!我参加武举,我去边塞我立功回来,我解甲归田!解甲归田后,我便是官籍,我便是能参加啊科举!”

    如此犀利笃定的操作一出口,非但各有盘算的学生们,就连在场的夫子们齐齐面色一变:“武举封官后解甲归田再考文?”

    这……

    这好像的确没有法律规定不能考?

    武将得封解甲归田,也属于官这个户籍,属于士这个阶层了,而不是商籍了。

    那……那要是下场参加科考,从现有律法上来说,真合情合理合法。

    就是从古至今从未有过一例啊!

    将在场众人的呆滞尽收眼底,思恩轻蔑看戏的表情也收敛了些,定定看着说得理直气壮,仿若深思熟虑过的苏琮。

    才十岁的少年郎,应该是所有人口中的黄毛小儿,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但介于苏琮算辉煌的战绩,文武双秀才,倒是显得人真胸有成竹一般,真能够逆境翻盘,能够靠自己再立一户。完全不需要任何的怜悯同情。也说明人完完全全没有天之骄子沦落卑贱商户子的绝望。

    所以就非常好奇,苏琮眼里会不会露出绝望的表情来。

    带着些猎、奇的肆意,思恩再一次看了眼苏从斌,“苏侯倒是教了个好儿子啊!这律法漏洞钻的不错。”

    苏从斌面色沉沉:“恩大人,我儿这活用律法罢了。这漏洞一词过于苛责了!”你才钻漏洞呢,你们锦衣卫干的不就是钻漏洞的事情?还好意思说我儿!

    把人逼急了,我苏家还是可以附籍,可以拥有太、祖爷规定的举荐武将的权利。

    “呵呵。”思恩无所谓着。

    指挥使说苏家双子牙尖嘴利,比较适合招揽进锦衣卫,用来跟三司打嘴仗。虽然他也亲眼看见了,的确叭叭叭听能说的。但锦衣卫啊,锦衣卫还是得看武力的。

    否则白斩鸡一个,还是不行事。

    苏琮的武秀才,那是小孩组的。不是正儿八经的硬碰硬的功夫。

    还得再看看。

    要是三年后,苏琮武功不错,那锦衣卫抢了也就抢了。谅苏侯也没胆子说个不。

    到时候看看再一次仕途规划被打断,苏琮会是什么表情?

    会绝望吗?

    就在思恩恶趣味的浮想联翩时,不少前来的读书人,尤其是京城的读书人。一听到苏琮这个规划,一听到苏琮并未有因为商户子而卑微,因无法科考而愤世嫉俗,因身份骤然跌落而忐忑不安时,不少人面带绝望。甚至有多年未考中秀才的读书人神色狰狞着:“说那么多不就是想着侯门在落魄,也有些情谊吗?俗话说得好破船还有三钉子!你要是真生恩为重,那就自立门户啊!”

    思恩眉头一挑,扫眼看起来就挺苍桑,头发花白的读书人,直接示意下属挥开人群,迈步过去:“有趣了!东华书院文辩还真有趣!”

    “我锦衣卫还未结案,还未呈送御前,就有人这么口口声声一句一句笃定苏琮是假少爷了?”

    锦衣卫三个字就不亚于冬日一盆冷水迎头来袭,开口之人吓得两股颤颤。其他读书人也面带恍然,紧张的吞咽口水,更有甚者直接垂首,唯恐锦衣卫记住了自己的面容。

    毕竟这……这可是锦衣卫。

    凶名在外!

    稽查抓官,都可先斩后奏。

    稍有不慎,莫说前途,就是小命都要丢了。

    扫过众人面上的恐惧,思恩不屑嗤笑一声,抬眸看向辩论台上的苏琮,慢慢悠悠开口:“吾乃指挥同知,从三品。官不高,但满朝文武送我个外号,刽子手。为人最擅长就是刑讯逼供,最爱看哪吒剔骨还父割肉还母的故事。说来这也是彰显哪吒的孝顺是不是?所以我也好学了。”

    “你们东华书院既由此辩题,自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对不对?那你们说说是生恩重要还是养恩重要啊?”

    思恩说话时,横扫台上众人。

    且随着人视线,隐匿人群中的锦衣卫纷纷列队,而后齐齐拔出绣春刀。

    这刀光簇起的刺眼光芒,有瞬间比今日阳光还耀眼夺目。

    所有人见状面色一白。

    东华书院的夫子气得拍案而起,刚想开口,就被人一句“未结案就妄议,真是遵君”给怼的涨成了猪肝色。

    瞬间,万籁俱寂。就连树上的蝉鸣似乎也因感受到空气中的硝烟味,而悄然屏息。

    在这落针可闻的死寂中,苏琮清清嗓子:“未结案之前,我苏琮还算东华书院学生。此事由有我而起,不知大人可听我一言。”

    思恩瞧着双眸明亮,似乎还真能回答个一二三四的苏琮,眉头一挑:“行啊。不过你可慎重啊。今日这番话,本官可要一五一十作为结案证词的。且以你商户子弟身份,参加武举,也要回原籍金陵。”

    苏从斌听得这咄咄逼人的强调,手指都掐进了掌心嫩、肉。

    金陵有织造局,故而皇商苏家根基——工坊在金陵,但苏家嫡支都定居京城多年了。按律参加武举都可在京城参考。要把苏琮逼回金陵,那路途遥远水土不服,万一出点事怎么办?且谁都知道江南文风胜地,对于武举压根就是一点都不上心。

    是武勋子弟“夺”功名的好去处。

    那里秀才举人等等等,基本就是按着长辈爵位,分猪肉一样的安排好了。

    要是按爵,可轮不到苏家!

    苏琮没错过苏从斌担忧的眼神,当即开口语速都加快了些:“这是自然。对于生恩还是养恩,父亲曾有所教导,教导我苏家男儿要选择尊君恩!”

    从未有过的回应震耳欲聋。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苏琮口中的父亲积极抽口气,又一次自己踩着自己的脚趾,逼着自己冷静的露出欣慰的神色来。

    “君恩?”思恩喃喃一句,眉头一簇,死死的剐着苏琮,想要分辨出人是虚情还是假意。

    苏琮面不改色,回答的有条有理,有章可循,煽人泪下:“我苏家得丹书铁券,得超品荣国侯的荣耀,便是因为信君恩!帝王有令,死守城门。哪怕太奶奶病重而亡,开府的超品荣国侯亦也只是含泪在边疆磕头而已,亦也是毫不犹豫接受帝王夺情之令。”

    “夺情是什么啊?”苏敬仪装作一脸茫然,开口问。

    但内心哇哇叫——杀疯了啊!

    不愧是他“爹”,就是牛掰,用夺情来向君王表白!

    “简单而言,便是官吏父母丧期,因帝王要任用,便需结束丧期毫不犹豫出仕为君王为朝廷献绵薄之力!”苏琮一字一字解释:“我苏琮有幸得父亲教导,承苏家风骨,也是饱读圣贤书,知道我等男儿求功名是为保家卫国,是为当那百姓父母官,治理一方!!”

    “既有保家为民之心,那也要与民同心。否则我等局限自身骨肉亲情,纠结谁为重。那敢问在场诸位,当朝廷征兵时,百姓有权拒绝,有权选择是生恩还是养恩吗?他们需要毫不犹豫入伍,毫不犹豫成为苦役去修筑黄河堤坝。他们需要毫不犹豫执行帝王命令,毫不犹豫为国奋斗!”

    听得这番铿锵有力,悲壮热血,又合情合理的话语,有些学生面红耳赤,羞愧的恨不得有条缝钻进去;也有些暗暗唾弃,遗憾自己未有如此口才,未想到这些政策,只揪着活人间的亲情拉扯。更有甚者直接掩面而泣:“是我……是我思想不及也!”

    愧疚声中夹着自惭形秽的悲鸣,一时间席卷了整个辩论场。

    思恩回想了一下苏家,发现自己过于轻慢,真没想起苏家过往的辉煌。因此只能硬生生举手拍掌:“好,好一个君恩为重!希冀尔等,尤其是东华书院诸位有此忠诚,不要在帝王未有定论之前,再肆意而为。否则,三司都得找诸位好好聊聊,没有证据未结案,你们倒是一口一个真假少爷,开天眼了?”

    在场夫子们齐齐起身,称是。

    胡文珏更是摇摇欲坠,吓得大汗淋漓。

    “来人,带苏琮还有苏敬仪回北镇府司勘验!”思恩将众人的胆怯畏惧尽收眼底后,才吩咐下属。

    侯门的真假少爷,还是嫡长子抱错,这手续麻烦着呢!

    苏琮闻言微不着痕吁口气,急急忙忙和苏敬仪汇合,有些不敢去看苏从斌,老老实实走。

    毕竟以他今日发言,是……是绝了父亲替他斡旋,争取让他直接从文举的可能性了。接下来他只有从武再改文这条路。

    但他觉得是划算的。免得因为斡旋争取户籍一事,让苏家卷入某些旋涡之中,也跌了苏家最后的门楣与荣光,也散了苏家最后的人脉资源。

    瞧着苏琮眼里的一丝怯意与九分盘算,苏从斌深深叹口气。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教出个好儿子还是教出了个好儿子。

    苏敬仪压根没注意到父子俩隐晦的眉眼官司,悄声:“爹,今天你当爹,杀疯了太酷了。那万众懵逼的模样,太好玩了。”

    苏琮轻咳了一声:“低声,勘查要紧。”

    苏敬仪见状嗯了一声,乖乖巧巧的坐着车进入大名鼎鼎的北镇府司。

    但还没来得及观光旅游呢,就被送进了昭狱。

    望着高悬匾额上硕大的两个字,两个电视剧中经常出现的繁体字,苏敬仪抽口气:“这为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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