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雾/

    他期冀听到谁的名字呢?

    是那个梦里幽禁她的人,还是送她纸鸢的竹马,还是......

    我呢。

    岁萦扑哧笑了。

    她的眼眸不甚清明,朦胧的醉意妖冶成花,戏弄的语调:“谁喜欢我我就喜欢谁呀。”

    玫瑰香味似有似无地萦绕鼻尖,勾引最原始的冲动,身躯愈来愈软。

    “你喜欢我的话,”她真真是吃醉了,颜色酡红,清喉娇啭,“我就喜欢你。”

    简直荒唐。

    江逢昼生气地撇开女孩的脸。

    结果岁萦头一歪,睡了。

    —

    再醒来是二日黄昏,岁萦浑身骨头疼,脚踩棉花似的走出车轿。

    听柳鱼说他们已经到了喻州的远郊,今晚先寻个客栈住下,明日清早便进城去拜访知州。

    她揉揉发胀的太阳穴,“你家主子呢?”

    柳鱼带她到客栈前,道:“远郊突发命案,时隔半月鬼胎案的始作俑者再次行凶,兹事体大,主子和大理寺少卿岑鹤岑大人办案去了。”

    “少夫人您也莫害怕,属下一定会保护您的安全。”

    客栈中规中矩,一楼用食二楼住宿,房间都还算宽敞,可惜住客不多,毕竟喻州城内城外人心惶惶,鲜少会有人来投宿。岁萦简单沐浴过,披件春衣下楼。

    老板娘坐在柜台打瞌睡,几个年纪轻的小二也无所事事地趴在木桌子上,岁萦就自己给自己倒了碗茶,攀谈道:“你们在这儿干多久了?”

    小伙掀了掀眼皮,“两三年。”

    “这几月生意不太好吧。”

    老板娘抬头瞅了瞅她,“还成,就是小丫头少了,毕竟现在喻州城那天杀的畜/生就挑小姑娘宰,谁不怕啊。”

    小二接话:“不是普通的小姑娘,是怀了身孕的,管你是才怀上还是快临盆,它都照杀不误,我听人说啊那尸体被作践的......开膛破肚活生生取出婴孩再填进石头绣花针缝上,忒惨了。”

    一旁的颂椒露出恶寒的表情。

    几个人打开了话匣纷纷讨论起来,岁萦便从中捕获消息,问:“据传取出的婴孩至今都下落不明,会不会凶手带走了。”

    “扔海里也说不准。”喻州毗海,老板娘道,“带走有啥用?晦气得紧。”

    任何答案皆有可能,岁萦食指叩桌,“死了约莫有....五个女子吧。”

    她偷偷看过几次卷宗的。

    “不错。”老板娘答,“算上今日的正正好五个,喻州城里哪还有女子敢生育,就是怀了也要用绑带死命地束紧腰,不得叫别人看出来肚子喽,你说杀她们的人心肠毒如蛇蝎,一尸两命,孩子都不肯放过。”

    “只杀孕中女子。大抵凶手仇视孕妇,兴许自己的孩子不幸夭折或极难生育。”

    老板娘的眼中难掩惊讶,又打量了眼岁萦:“几日前提官组织筛查过曾有夭孩或体质难孕的女子,一无所获。”

    岁萦点头,若有所思:“那确实毫无头绪了。只能等仵作验尸会不会发现别的线索。”

    几人聊会儿就不聊了,到底是不大吉利的话题,颂椒问岁萦:“姑娘,您要等姑爷回来再睡吗?”

    “让绀香去沏一壶热茶,外面风大他回来好暖身子。”岁萦语调平平地交代完,独自上楼。

    明日进城,定然会跟朝廷的诸多官员碰面,他江逢昼也不怕遭同行诟病。

    总不会是带自己来游山玩水的,难道......

    岁萦的小心肝狠狠一颤,想到另一种可能,他特地带自己来不会是让鬼胎案的凶犯趁乱宰了她吧。

    好恶毒。

    启窗燃香,岁萦篦完发,再照着铜镜抚顺几遍,方才脱下外罩,屋外绀香嗫语:“少夫人,少主回来了。”

    岁萦又把外罩穿上,哪想颂椒跟火燎屁股似的撞开门,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姑娘,您甭去迎接也别留门!果然,姑爷同那些腌攒男人一样都是到处寻花问柳的主儿。”

    绀香一听不乐意了,就同她吵,唯有岁萦在情况外,她没听懂。

    “姑爷他带了个女子回来!”

    绀香连忙瞧少夫人的表情,她原以为少夫人会难过,但岁萦仅仅略感意外地挑眉:“是吗。”

    “是......”绀香硬着头皮,补了句,“不过绝非少夫人您想的那样,若说纳妾先得去过主母的眼,再问家世......”

    恰逢此时,门向内推开,江逢昼披黑裘斗篷,腰佩雁翎刀,周身肃杀立于屋外,目光顿在岁萦脸上片刻。

    “郎君。”她皮笑肉不笑地见礼。

    “还不睡吗。”俩小丫鬟见风使舵,立马溜了,江逢昼边摘下佩刀。

    岁萦替他解斗篷,浅笑:“在等郎君。”

    他不接话。

    “郎君查案累否?”女孩自问自答,“定是累的,都怪妾身不好,一个人照顾郎君免不得不周到,是新妇之过,若多几个妹妹侍奉郎君,郎君欣喜,妾身自然心安。”

    话里的阴阳怪气江逢昼不是听不出来,只她才嫁进来几日就催他纳妾,眸子终于冷下去。

    “什么意思。”

    岁萦心说你脑子该开瓢了这都听不懂,他继续道:“那名女子初孕不久罹遭丧夫,惶恐自己受鬼胎案凶犯加害,拜托我们护送她几日,我跟她不会逾矩更不会......”

    他顿了顿,“更不会纳妾。”

    说完,门外柳鱼有事相告,见少夫人也在,倒支支吾吾不敢开口了。

    “那个,少主,您带回的那名女子称自己入夜心慌,难以安眠,问能否...能否跟您同屋一晚。”

    江逢昼觉得匪夷所思。

    “她起初不知您成家,后来属下跟她讲了,但她哭哭啼啼的说自己害怕,还说有孕了他人就不会传风言风语,闹得委实厉害,属下真没办法。”

    “让人来吧。”岁萦吩咐道。

    柳鱼想瞄江逢昼的眼色,但岁萦阖门得快,他一点都没捞着,为难地挠头。

    那就......听少夫人的。

    屋内,气氛低沉。

    岁萦关好门迟迟没有转身。

    有的人存在感不容忽视,在背后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周围的气息裹挟住她。

    女孩回头,不出意外地被他剪手压制在墙面。

    在他质询前,岁萦率先开口:“妾身有一点比郎君厉害。”

    答非所问,欲盖弥彰,江逢昼面色不变,静候她的下文。

    她不避他的眼,不躲他的视线,一切的情感无声地传递,目的心照不宣地流露,眼底的虚情假意最容易演绎。

    “郎君不敢承认自己会吃醋。”女孩的声音很轻,“但是妾身敢。”

    瞳仁微不可察地慢慢放大,男人喉结耸动,忽地漫起燥热。

    “妾身现在,就在吃醋。”

    颅内闷雷炸响,江逢昼松开手,迅速背身往卧榻走去。

    他在掩饰——

    欣喜、燥狂、不安、惊愕......他会是哪种表情。

    唯有一种足以肯定。

    他现在,在害羞。

    岁萦没欣赏多久,外面便响起拘谨的敲门声,隐隐绰绰映出女子纤瘦的身形,“民女秋暄旖拜见尚书大人。”

    她进屋见到岁萦怔愣许久,才慌觉失礼地赔罪:“民女...民女也拜见尚书夫人,深夜叨扰,请夫人恕罪。”

    “无妨,早些就寝罢。”岁萦动作温和地扶起少女,扫了两眼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好生歇息。”

    “谢夫人,”她右掌覆在自己肚子,勉强道:“民女怀胎五月有余,脉象始终不稳,折腾得日日累乏,喻州又出了那档子骇人的事......先夫早逝民女孤苦无依,整天提心吊胆,实在不知该如何生活了。”

    说着说着,脸颊滑下清泪。

    “幸而今夜遇见尚书和少卿大人,民女不求别的,只求缉拿凶犯前腹中孩子能平安康健地降临世间,尚书大人是好官,夫人您一瞧也是宅心仁厚之人,定会庇护我们母子吧。”

    秋暄旖目光试探,怯怯。

    至于为何不去缠着大理寺少卿寻庇护,反倒找江逢昼,个中缘由她秋暄旖自个儿知晓,岁萦也懒得戳穿,“姑娘放心,江尚书忧国爱民,博施济众,你不必害怕。”

    “那,您呢...”秋暄旖讪讪,“民女就是听闻都城里的官夫人大多善妒,恐惹您不高兴。”

    “不会。”岁萦淡声。

    她放心地笑了笑:“多谢夫人。哎哟,民女这肚子又开始疼了......”秋暄旖吃痛地弓腰。

    “要找个大夫吗?”

    “不用不用。”秋暄旖道,“这几天痛得习惯了,只消平躺便好。”

    她的眼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大床。

    等着岁萦明白她的暗示,先让步,江尚书为家主不可能不睡床,而她可以用“孩子为重”四个字搪塞。

    蛮厚颜无耻的。岁萦还是头一遭遇见这么个人物,不过她在想前世江逢昼带秋暄旖回房了么。

    反正她在府邸尽心尽力维护贤妻的美名,也不知道。

    在岁萦回答她前,是江逢昼说话。

    “你跟我睡这。”

    他指插屏后的小贵妃榻。

    不可能去呵斥孕妇或粗鲁以待,他为官不易,传出去若被有心人大作文章将对局势不利,秋暄旖见状仍想多言,江逢昼上前牵住岁萦的手,“睡觉了,夫人。”

    这两个字他私下鲜少会叫。

    岁萦反应过来时,已被他拉至插屏后。

    两个人睡贵妃榻无疑逼仄,印象里这一世她和江逢昼就同床过一两次,但泾渭分明,他对她也不曾有孟浪之举。

    不比眼下,她被迫侧躺,与男人的胸膛不过咫尺距离,她听得清楚呼吸,甚至被褥下的每一次耸动都被格外放大。

    偶有不经意的肌肤相碰,火热和温凉,岁萦没有抬头,不好判断江逢昼有没有睡。

    屋里光线灰暗,杳无人声。

    但岁萦快疯了。

    她连睡软枕都嫌弃,遑论狭窄如斯的小榻不能随意伸展拳脚对她的睡眠打击有多大,虽说是绝妙的机会可以勾得江逢昼也别想睡,所谓玉石俱焚。

    不!我只想睡觉。

    “江逢昼。”女孩耍起了脾气,“你下去睡。”

    “为什么。”他果真醒着,慢悠悠的。

    “要不要睡大床?”

    废话。

    他好像心情不错,从熄了灯开始,不对,从她说吃醋开始。

    “我教你,你配合我。”江逢昼坐直身,轻松地捞她坐在自己腿上,她双腿虚虚夹着他腰,“听我的话就可以睡大床。”

    黑暗里,躺在床上的秋暄旖猛地睁开眼睛。

    寂静的夜,短促的鸟鸣与不真切的轻吟之音——

    一半压抑一半故意夸张地扩大。

    与啧啧的水渍声混融,她望向插屏倒映的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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