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颜府张灯结彩。

    府上内外摆了百桌酒席，以告示颜家有女归来。

    “娘亲，孩儿不喜欢这个姐姐。”颜融嘟着嘴，双手抱在胸前，对蒋又欣道，“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姐姐，丑得很！”

    “你啊你，不要给你父亲听了去，又遭一顿打！”蒋又欣捂嘴笑道，“娘亲倒是挺喜欢她的。”

    “哼，你和父亲都一个样！”颜融撇过身去，“她又不是娘亲生的，为何娘亲要这样护着她？！”

    “她姓颜，只要在这颜府，都是我的孩子。”蒋又欣抿了一口茶，用丝绢擦了擦嘴，那丝绢是陶颜霄绣来送她的，虽不是很精致，只是一株兰花的简单样式，可她却喜欢的不得了。

    但见颜融的小嘴巴撅得更高了，蒋又欣温和训道，“你姐姐在外面吃了许多苦，你该让着她些，你又是男孩子，该有男子的气魄，把心思用在学习上才是正道，别一天到晚和不着边的人瞎混。”

    蒋又欣说时，叹了一声气，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她和他爹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颜融甩脸，面上带着十三岁孩子的稚气和弩张，努着嘴，从罗汉踏上跳下来，“他们都是孩儿的好朋友，娘亲不许这样说他们！她受苦是应该的，谁叫她是外室生的。”

    屋门轰隆打开，颜融使着一身蛮劲，表示自己的不满。三步并作两步，直面就撞上了来道安的陶颜霄。

    “你这孩子，回来！怎么说话的？一会儿客人来，不许给我这样没规没矩的。”蒋又欣拍着腿，从门后追出去，看到屋外相撞、对峙的两人，默了默。

    陶颜霄对蒋又欣颔首作了一个揖，“给夫人请安。”

    “切。”颜融翻了个白眼，耳朵却不知是被水煮了还是怎的，红得通透。

    倒是有些好看！姑且能勉强看上一眼。

    他停驻脚步，又看了一眼身旁的陶颜霄，耳朵上的红，便晕到了脸上。

    “还叫什么夫人？该改口叫娘亲啦。”蒋又欣赶忙上前扶住陶颜霄的手，“颜宵，你的腿还没有好透，这刚能下地，还是少走动。”

    蒋又欣说时，小心将陶颜霄掺扶至屋门口，回头看向颜融，命道，“你给我回来，今日哪里也不能去，宴席开始前，都给我去书房待着。”

    颜融手抱在胸口前，气鼓鼓往书房的方向走，“待着就待着，有什么了不起。”

    他说着，回头又瞥了一眼陶颜霄的背影，好像要把那些怨念化作箭，全要射在陶颜霄的身上。

    陶颜霄感觉到后背的目光，回望，恰碰到颜融的眸子。

    颜融猛得低头，向前望去，又快速地走了几步，嘴里小声嘀咕，“有什么好看的。”

    “阿宵，你别理他。”蒋又欣道，“他就是一小孩子脾气，但是心眼却是不坏的。不过也难说，要是你弟弟再和那些人混几年，怕是将来没有出息，没出息也就罢了，若是去霍霍人，那真要叫人操心。”她叹气，看着陶颜霄乖巧的模样，不由又喜上心来。

    天知道，她多想要一个女儿，女儿贴心，可以与她说说心事。

    她在这府上受够了二十个年头，人人只道她和颜斌相敬如宾、夫妻恩爱，享受着富贵荣华，可没有人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没有往来的贴己好友，加之这两年颜融越来越不受管教，便只能干巴巴地一个人受着，如今白白捡到一个这样漂亮、懂事的女儿，她高兴还来不及。

    陶颜霄只是听着，任由蒋又欣絮叨。

    “阿宵，你的终身大事也叫人操心。为娘这几日都在替你物色人选，今日来宴席的，有几家公子，我听着人品才学都尚可，你可在隔房看看，若是有相中哪个的，也不要不好意思跟娘亲说。”蒋又欣笑道，“都说女子幸不幸福，就看有没有嫁对人，这个是头等大事，该主动一些，女子的幸福就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她的眼眶洇出泪，当年，若是当年她再勇敢一些，就不必委曲求全嫁到颜家来。现在她寄希望于孩子们，希望不要步她的后尘。

    陶颜霄见蒋又?欣泛红的眸子，不愿伤了她的心，点了点头，“一切听娘亲安排。”

    该忘了他了。

    *

    宴席开场，舞狮、唱戏，好不热闹。

    陶颜雪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

    屏风隔间处，围了两桌达官贵人的小姐内眷。陶颜宵乖坐在蒋又欣旁边，只觉哪里都拘谨的很。

    她那里拨弄着金丝绣的团扇。身上穿着酒红色凤翔袄袍，面上略施淡粉，头上戴着铃铃铛铛的金饰步摇，手上和脖上亦是些金的、银的，只端坐着，倒像是上别人家来做客的。

    蒋又欣和几个刚进屋的女子招呼着，掩着笑道，“这是我天赐的宝贝女儿——颜宵。往后，我们阿宵就靠各位贵小姐和贵夫人照应了。”

    几人围拢过来，纷纷道，“颜夫人真是好福气，有女如此，长得一副好坯子，真是承了夫人的美貌。”

    “这样貌真当得上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有人盯着陶颜霄许久，才叹了一声。

    ……

    蒋又欣被众人夸得合不拢嘴，虽说大家讲得是陶颜霄，但是那感觉完全比夸在她身上还要自豪百倍。

    陶颜霄的面颊上原本就扑了胭脂，这样被人盯着打量着，如众星捧月一般，脸上的红就更加羞红了些。

    她只含笑点头回应，后背已经热出汗。

    从开席到现在，蒋又欣介绍的每一个人，仿佛大有来头，好似每一个都是重要角色，可是她偏偏又记不住，眼眸扫过，大抵都是装扮华丽的女子，面上都是一样的笑容和胭脂水粉。

    或许，她只觉得和她们不会有深的往来，或者说原觉得她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便也无心去记。

    不过，席上，似乎每一个人都与她非常熟络、热情，她便也只能应承着。

    席上有人道，“你们看，锦衣卫指挥使朱大人好像也来了。”

    众人纷纷往镂空隔窗望去，那窗子是专为内室的女眷定制的，外人看不见里面，但是里面的人可以将外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陶颜霄凝了一口气，将头埋得低了些，眼睛往窗外一瞥，人群中那个身穿一身朱色耀眼飞鱼服的人鹤立鸡群，他健硕的身阔背对着她，但足以让她心绪难平。

    她拿了方放在旁处的团扇，又想大抵是欲盖弥彰、多此一举，或许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世，便又放了下，只是这手搁在哪里都觉得变扭。

    蒋又欣见陶颜霄一整个晚上都很是拘束，为她夹了一大筷子的菜放碗里，“阿宵，吃菜。”然后又对着众人张罗道，“男人的事咱管不了，我们管自己吃。”

    什么大人不大人，就是天皇老子、皇太后来了，她也不稀奇。

    有个穿黄色衣裳的女子，已是憋了一晚上，见着锦衣卫的朱祁玄来，忍不住嘀咕道，“都说颜夫人好福气，我说是颜姑娘才好福气。你们可知，那锦衣卫指挥使刚收的一侍妾？据说也叫颜宵，不过姓的陶氏。”

    但听是八卦，宴席上的两桌人便交头接耳起来，这正是茶余饭后的好项目。

    “同名不同命，你们不知道，那女子长得奇丑，还是乡下来的村姑，都说朱大人心狠手辣，却是对这女子额外的偏爱，那是救了命也不至于宠成那样。”

    陶颜霄搅了搅碗里的甜酿，沾了一点，却觉得味苦，又低着头，竖着耳朵听。

    只勉强告诉自己，他们说的陶颜霄不是她，不过却也字字扎在了心头上。

    “前几日，朱大人带那个丑女子去八仙楼，不巧出了楼，就遭了暗杀，也不知道哪个人与他结了那么大的仇怨，差点把那丑姑娘也杀了，是朱大人拼死一博，才救下的，据说还请了最好的邱大夫来问诊。”

    “没想，这朱大人还挺深情，英雄难过美人关，朱大人却偏偏是过不了丑人关。要说是不是朱大人平时残暴惯了，姑娘见了都要退避三舍，好不容易有个丑的不怕他，便动了真心。”

    “朱大人也不是你们想得那么不堪，我见他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而且年轻轻轻就大有所为，先不说他其他处事如何，就看他对这姑娘的真心，也是值得佩服的。”蒋又欣咽了一口汤，心道，今儿我宝贝女儿才是主角，你们可别搞错了人。

    “你们且还说朱大人的不是，在这隔墙，非要对着他讲，不怕被他活捉了去。”她笑了笑，“到时候朱大人对着皇上耳边再参上一本，可有的苦吃了。”

    几人吓得住了嘴，想这颜家就该是首辅一品大人的料，看看人夫人，级别层级就远远在他们之上了。

    陶颜霄向窗外望去，人群中那抹朱红，如一滴血，滴落在她的心上。

    他转身，眼神望向这边，似乎也在看她。

    那双深黑的眸子，亦如在京城时才见的锋利，屋外灯光闪动，在他的眸上划过星辰般的璀璨，然后又暗淡下沉。

    她停楞在原地，整个身子如被禁锢，直至他撇过身去。

    蒋又欣为陶颜霄盛了一碗汤，俯身至她的耳畔，笑着轻声道，“阿宵，是看中哪家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