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惮

    翌日元正,天刚拂晓,沈蕴便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是宫人们在准备今日过节的一应物事。

    墨娘伺候沈蕴起床,梳洗完毕,刚走出寝殿便见廊檐下彩笼高挂,天光映着雪色一同照进来,

    铺得殿中明光锃亮。

    锡箔纸剪成的花鸟贴上了窗台屏风,条案两边的花几上摆放着穿珠梅花珊瑚盆景,水仙和红白梅花,及各色鲜果,各角落炭火烘暖,一室清香扑鼻。

    宫人们跪在门口磕头,个个脸上喜气洋洋,贺道:“旧兮送往,新兮迎来,愿娘娘新岁意乐无忧,凤体康健。”

    跪在前头的柳伊簪戴花朵,笑容娇俏,冲沈蕴眨了眨眼,“娘娘万福。”

    沈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才从墨娘手中托盘里取出以朱绳穿编的压岁钱,一一分给发下去,宫人们见此更是嘴跟抹了蜜似的,好听的话直往外蹦。

    虽然后宫诸事并不需要沈蕴处理,但每年的大年节,她需得差人去往各宫,按照规制分别赏赐翠玉金簪、锦缎绢帛、花卉果盆等,这是作为皇后怎么也推脱不掉的事。

    往年一贯是墨娘在打点,但今年却有所不同。

    “娘娘,”墨娘清点着赏赐的物件,向沈蕴请示,“贵妃如今有孕,冰泉宫的赏赐可否要换作别的?”

    沈蕴在正在用午膳,闻言手中白玉勺一顿,“你有何想法么?”

    墨娘大抵是一面高兴有人为李弘泽绵延子嗣,一面又忧心帝后间的隔阂,答话不免谨慎,“旁的倒不说,只是那两盆水仙换作两柄玉如意,既彰显了娘娘对后宫子嗣爱重,又免去了不必要的麻烦,娘娘以为如何?”

    沈蕴还未开口,便有宫人入内通禀:“娘娘,三位新入宫的娘娘来跟您请安了。”

    沈蕴放下勺子,捻着丝绢轻拭了下嘴角,这才起身往暖阁走,道:“请她们进来。”

    柳伊随着她一道去了冬暖阁,墨娘则留在殿中继续做清点。

    暖阁在正殿右手方,专门辟作了书房,沈蕴刚坐下,便见湘灵同林婕妤、陈修媛三人被宫人引了进来。

    三人皆着新制的宫装,粉群娇艳,珠钗华丽,各个面容娇嫩水灵,与这新春气氛极为融洽,只湘灵一身浅蓝色银纹苍兰花长裙,仅戴几星珍珠璎珞,显得过于简单,却也素雅,衬着少女惊人的美貌,清灵骨秀,浑然天成!

    “妾等拜请娘娘金安。”三人恭敬行礼。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三人神情并不似往日那般轻松,似有些情绪压抑。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沈蕴柔和道:“外面还下着雪,一路过来难免沾染寒气,入座喝口热茶。”

    果见三人都跪在地上,并未起身,沈蕴心中隐有猜测,心中轻叹了口气,问:“这是怎么了?”

    片刻后,林婕妤再次叩首,眼含一汪泪,委委屈屈道:“如今是大年节,有些话妾本不想说惹得娘娘不快,可妾实在无颜面见家中亲人,昨夜宫宴,父亲得知妾入宫三个多月都未曾得陛下召见,连面都鲜少见过,直骂妾不顶用,妾心中实在委屈。”

    林婕妤的父亲乃是尚书左丞,虽是两朝元老,但资质实在平庸,并未得以大用,不知李弘泽此次是出于什么考虑择了他的女儿入宫,但林大人送其入宫的意思定是为林家博一个好前程,所以此次才会如此疾言厉色地骂女儿无用。

    终归都是身不由己的女子,沈蕴心生怜悯,站起身来,亲自扶着林婕妤起身来,又看向其余二人,“本宫知晓你们的委屈,都先起来吧,莫因伤心而伤了身,得不偿失。”

    “多谢皇后娘娘。”

    三人一一落座后,沈蕴这才问向柳伊,“陛下今日在何处?”

    柳伊忙道:“回娘娘,今日是元日大朝,陛下应在临华殿接见百官及来朝使者,”柳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道:“午宴怕是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他会去哪里呢?

    “结束了陛下也只会去冰泉宫,”陈修媛似嘲讽般轻笑道:“陛下昨日整宿陪伴,今日更是赏赐了无数珍奇珠宝、名贵补品进冰泉宫。”

    “妾等不如贵妃娘娘命好,能得陛下宠爱,入宫前还听旁人说,贵妃娘娘若非庶出女儿,那她一开始便该是太子妃,甚至是......”她轻抬眼眸看了眼沈蕴,“皇后。”

    沈蕴神色淡然地与陈修媛对视了一眼,重新走回位置上坐下。

    陈修媛继续道:“如今贵妃有了身孕,来日一旦旦下皇子,只怕后宫再无人能及贵妃娘娘分毫。”

    沈蕴打定她们来此是别有目的,心中反倒静了下来,她静默不语,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慢喝着。

    柳伊见自家娘娘并不理会这些,也只是安静在一旁替沈蕴斟茶水。

    大抵来之前她们有了分工配合,林婕妤擦了擦眼泪,也跟着附和,“就是,从前便是她一人独得恩宠,陛下这些年日日只去冰泉宫......”

    沈蕴眉头微凝,终于开口问:“谁告诉你陛下日日只去冰泉宫?”

    林婕妤被这突然的发问截住了剩下的话,她眨了眨眼,似想去看谁,但又硬生生顿住,“宫里人人得知啊,莫说妾,便是宫女太监们也四处传,陛下从未进过别的宫里,只去贵妃处。”

    沈家眼见将要坍塌之时,沈持盈又骤然怀孕,沈蕴明白前朝后宫这段时日是不会安宁的,可如今骤然冒出这种传言,她心中蓦然多了些别的猜测。

    传言究竟是何时起的?又为何起?

    她视线看向一直未说话的湘灵,“湘昭仪可听过这些传言?”

    湘灵儿一直低垂的视线终于抬起,偏头看向沈蕴,眼眸清澈明亮,低声道:“妾听翩若姐姐宫里人说过。”

    刘昭容?

    “他们说陛下是为了顺从贵妃娘娘的心意,所以从不入别的宫门,其中凌芙殿更甚,只因翩若姐姐自幼与陛下一同长大,贵妃对此很是介怀,时常为难与责罚。”

    这些说辞沈蕴倒也不是第一次听说,“长春宫呢?”

    湘灵轻抿了下唇,似是不解她为何问这个问题,陛下有没有来过长春宫,沈蕴自己不是更清楚么?

    她似乎斟酌了下用词,才道:“说是极少,只偶有几次。”

    “但传言不可尽信,”湘灵又道:“我曾听阿娘过,当今陛下姿仪无双,政教修明,宽厚待人,为天下所仰望,是一个好归宿。”

    她轻抿了个笑意,灵秀的眼眸映着亮光,“妾相信阿娘说的话,陛下不是那等偏私之人。”

    看着她明亮的笑容,沈蕴心口忽地一窒。

    片刻后,她才轻吸了口气,让人传墨娘进来,“劳烦墨娘送几位娘娘回宫去吧,带同备下的年礼一起,再顺道去临华殿问问陛下今晚是否要在宫中设宴,与众嫔妃同庆年节。”

    墨娘并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但沈蕴突然派她做这个,语气里是罕有的不容推脱之意,只得赶紧应下,“是,奴婢立马去办。”

    李弘泽的烂摊子自然要由李弘泽最亲近的人去收拾,她们所谋的,沈蕴并不关心,更不欲成为别人对付沈家的棋子,且眼下还有另一件事。

    眼见墨娘引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长春宫,沈蕴转身吩咐柳伊,“去把寝殿藩屏衣柜后最里面那个箱子打开,将波斯锦和玉佛像拿出来,再取些珠宝首饰。”

    “可那几个箱子不都是陛下赠予您的么?”

    “正是他送的东西,才不会生出别的事。”

    柳伊闻言不再多问,立马去办,麻利备好东西以后,她又去门口将剩下几个宫人支走,“娘娘午睡会儿,你们都各自忙去吧,别在院子里做事扰她。”

    宫人都退去后,沈蕴这才出来,两人出了长春宫,径直往冰泉宫而去。

    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喜庆,冰泉宫今日十分冷清。

    柳伊敲了好几下门,才有宫女来,柳伊不动声色巡视了眼,问:“咿,怎的就你一人,你们宫里人呢?”

    这宫女知道柳伊是皇后宫中的人,态度还算恭敬,“陛下来了,在寝殿陪着娘娘,珊娘交代不了不能打扰,便只叫我在这里看门,其余人都各自回房了。”

    珊娘是冰泉宫的掌事宫女,资历与墨娘差得不多,柳伊闻言了然般点了点头,将手中托盘递过去,“噢,这是皇后娘娘特意赏赐贵妃的年礼,你拿进去吧。”

    宫女瞧着这些东西甚是新奇又华丽,立马点头应是。

    柳伊又道:“你快去快回,将托盘还来,我还紧着带人去别的宫里。”

    那宫女抬头望向柳伊身后,女子一身宫人装扮,身形高挑瘦削,一件寻常的暗色披风遮盖了她大半个面容,只留下半截秀挺的鼻梁和下巴,灰白的天光下,虽看不清楚模样,但那细腻如玉的肌肤莫名吸人视线,让人挪不开眼。

    “你瞧她做什么?”柳伊语气颇有些不满,挡在了那人身前,“难道你还挑三拣四,看上了她手中要送给宁妃的东西不成?”

    “哪敢哪敢,”那宫女回过神,闻言立马将柳伊手里的托盘接过去,“姑娘莫误会,我只是见她面生又生得有些好看。”

    “她是新来的,这两日染了风寒,你若再耽误下去,她的病加重不能干活了,难不成遣你来替她?”

    “我倒是希望去。”那宫女似玩笑般低笑了声,立马端着托盘进去。

    柳伊瞧着人进了偏殿,这才回头接过托盘,“娘娘,这里我来过一次,不若我去找。”

    沈蕴微微抬头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宫殿,心底怪异的感觉未消,她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多话,走了进去,她脚步轻盈若无声,衣角很快便消失在了殿门口。

    诺大宫殿处处透着寂静、阴沉,只有枯树在风中晃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昏暗的寝殿内,沈持盈猛然睁眼,眸底深处是仍未能散去的恐惧。

    “醒了?”

    沈持盈身体猛然一僵,缓缓转过身。

    男人坐在窗边宽大的紫檀椅中,一身黑底金丝暗纹锦袍,姿态闲适地摩挲着手里的茶盏,窗外缓缓流淌的光影,映衬着俊美的容颜,笑容疏朗优雅。

    沈持盈脸色青白如霎时见到了活鬼,那是对于危险的本能反应,更是深入骨髓的忌惮。

    她起身跪在床前,声音颤抖着唤道:“陛......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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