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

    永徵三年冬,一纸诏书传下,皇宫顺利举行了新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次选秀。

    鹅毛大雪飘了整整两日,覆盖了整座皇城。

    长春宫,殿内炉火熊熊燎动着,一室暖意融融。

    沈蕴半倚在软塌上,手中书卷已经翻阅了大半。

    柳伊支着下巴趴在塌边,小声跟她说着长春宫外这几日发生的一切,最后忧愁道:“娘娘,现在新人入宫,陛下只怕更不记得咱们长春宫了”。

    沈蕴看着柳伊因上次罚跪而被冻伤的脸,不禁在心中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安抚,“不必担心,如今这样也未必不好。”

    柳伊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伏回沈蕴手边,望向一旁的炉火,渐渐出神。

    长春宫已经被禁足一个多月了,自那日皇后娘娘和陛下吵架以后。

    吵架是什么原因,柳伊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是陛下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就算是曾经伺候过陛下的墨娘也是这么说的。

    陛下气得摔碎了娘娘平素最爱的那只琉璃茶盏,又罚他们这些下人在寒风中跪了一日,而后将长春宫禁了足。

    这是皇后娘娘入宫三年来,第一次被禁足。

    原以为只是陛下一时之怒,过不了多久就能等来赦免,未曾想,几日前却等来了选秀的消息。

    陛下这么快就又纳了新人入宫,那娘娘以后怎么办呢?柳伊心中不免忧愁。

    娘娘平日里待他们所有人都极好,却唯独不愿同陛下亲近。

    极轻的推门声拉回了柳伊的神思,她立马站起身,规规矩矩唤了声,“墨娘。”

    墨娘冲她微颔首,端着托盘走到沈蕴近前,轻声道:“娘娘,您晚膳都没怎么动,奴婢做了些芙蓉糕,您多少再吃点。”

    墨娘的厨艺精湛,做的芙蓉糕形态与色泽更是极佳,但沈蕴近来确实越发没什么胃口,又不好拒她一番好意,只得微微点头,“劳烦你这么晚还特意做了这个,先放桌上吧。”

    “奴婢瞧着娘娘近日精神总不如从前,胃口也差了许多。”墨娘放下托盘后,仍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蕴大抵能猜到她想说什么,但还是道:“墨娘有话不妨直言。”

    墨娘沉默了片刻,斟酌的话才出口,“娘娘且放宽心,待陛下气消了便无事了。”

    从前,墨娘都只会劝沈蕴要顺着李弘泽的意,但这次也说不出什么规劝的话,连宽慰都显得这么苍白。

    “您与陛下自有少时的情谊在,旁人是比不得的。”

    沈蕴默然不语,眼底带着对这些话习以为常的淡漠。

    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

    沈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并不介意宫里会进来多少人,作为一个没有实权的摆设,她也不介意即便自己还在禁足,新人就入了后宫。

    甚至,于她而言,这个皇后位置还能不能坐,还能坐多久,都没什么关系。

    光阴无声流逝,日子就这么一日且一日地过着,转眼大半月过去。

    隆冬已至,整个宫殿都陷进了沉默无声的大雪中,积雪铺满了整座院子。

    墨娘坐在炉边矮凳上给披风镶上一圈红狐毛边,沈蕴则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看着宫女们在院中执帚清扫。

    柳伊捡了枝开得艳丽的红梅跳到她面前,兴奋地指向墙外,“娘娘您快看,红梅花终于开啦!奴婢陪您去沁梅园看看,好不好?”

    沁梅园并未设禁足,因为它就在长春宫外,大片梅林连同甬道将长春宫与其他宫殿远远隔开来。

    沈蕴抬眼望去,果然有几支梅花已经弯弯曲曲地延伸入宫墙,迎风招展着。

    第一次瞧见梅花如此盛放,所有人都不禁看得新奇。

    连墨娘都停下了手中针线,感叹道:“今年这么冷的天,这花儿反倒开得如此灿烂,当真是奇景!”

    禁不住柳伊的再三恳求,沈蕴便应了她,披着墨娘新做的披风,沈蕴带着宫人,两个月来第一次踏出了宫门。

    沁梅园的梅花果真开得热烈,密密匝匝挂在枝头,幽香袭人。

    宫人们如同刚放出笼的黄鹂鸟儿,兴奋不已,长春宫连日来的沉闷像是在顷刻间一扫而空。

    他们在前面嬉闹,墨娘陪沈蕴走在最后面,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活动的缘故,走了几步沈蕴便感觉有些乏力。

    墨娘扶着她,轻声道:“娘娘停下歇会儿吧,不必追着他们去。”

    她望了眼离她们越发远去的宫人,又笑道:“您瞧您纵得他们越发像小孩子一般爱胡闹了,从前他们在宫中可不敢如此。”

    墨娘是宫里的老人,熟知宫中礼法规矩,一言一行也严格恪守着一个宫人该有的样子。

    但其他人却不同,他们年岁还小,沈蕴又并不刻意约束,长春宫便由得他们自在。

    见他们难得如此开心,沈蕴眉目也不禁柔和了几分,“今日难得,随他们去吧。”

    她停下脚步来,视线停留在远处一排红色宫墙上。

    其实在禁足前,她也极少出长春宫,这与她的性格有很大关系,她生性就不爱热闹,也不爱多说话。

    更多时候都是呆在长春宫里,无所事事地打发时间,也并不感到寂寞。

    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回眸便见到一个年纪尚小的女孩儿,带着宫女站在园外,隔着肃穆把手的侍卫,远远瞧着这边。

    见到沈蕴回头,忙跪下行礼,怯声道:“妾湘氏拜见皇后娘娘,叩请娘娘金安。”

    湘这个姓氏并不常见,在京中也只有一家,她应该就是新册封的昭仪,怀化将军湘衡的小女儿。

    听柳伊说,虽然这次选秀大张旗鼓地操办,但是李弘泽最后也只选了三个。

    且母家的官职都不相上下,文官二人,武将一人,力求均衡。

    去年宫宴,沈蕴见到过那位战功赫赫的怀化将军,魁梧健硕,周身都是粗犷凛然之气,举手投足间也自有武将的豪迈气魄。

    但他这个女儿生得却是斯文秀丽,模样粉雕玉琢,虽然稚气未脱,看起来才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却已经开始显露出绝代美人的娇娆来。

    新人初入宫中,大抵都是谨慎胆怯的。

    沈蕴示意墨娘前去请她起身,见她双手冻红,将自己手里的暖手炉也一并递了过去,这才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诚惶诚恐接下手炉,又朝她行了个礼,才恭敬答道:“回禀娘娘,妾单名一个灵字。”

    湘灵,倒是个好名字,与她的形容气质极为般配。

    沈蕴微笑颔首,又问:“你今年几岁了?在宫中可还适应?”

    湘灵终于抬起头来,待看清面前人时,神情不由得微微一怔。

    寒风轻扫,枝头花影轻颤,梅花树下立着的女子出尘如天仙,面容虽显病态,但依旧难掩清丽绝伦之姿。

    眉眼秀美,笑貌温柔,声音柔婉动人,使人不自觉亲切和欢喜。

    湘灵抿嘴而笑,唇边的梨涡不自觉加深,“谢娘娘关怀,妾今年十四了,自入宫以来便同刘昭容住在凌芙殿,一切安好。”

    回答完后,她像是蓦然想到什么,归还手炉后,便低头匆匆告退。

    沈蕴模糊想起前几日也曾听宫人提到过刘昭容,便开口问墨娘,“墨娘,刘昭容近日如何?”

    等了片刻也没有等来回应,沈蕴回头看去,墨娘视线仍在那道快速离去的背影上,神情若有所思。

    “墨娘?”

    听得这声呼唤,墨娘这才回神,忙低头认错,“奴婢一时走神,望娘娘恕罪。”

    墨娘极少会这样,但沈蕴并未有深究的意思,神色依旧和缓,又耐心重复问了一遍,“你可曾听说刘昭容近日如何?”

    “......似是不大好。”

    “她怎么了?”

    “奴婢听闻贵妃娘娘近日心情不顺,罚了好些人,连刘昭容也不幸被牵连......”

    墨娘迟疑了片刻,才又继续道:“被多次罚跪不说,还受了掌嘴的刑罚。”

    沈蕴眉头微微蹙起,虽说沈持盈以前欺压后宫妃嫔,便如同管教自己宫里下人那般随意,可到底也不至于上手。

    刘昭容母家虽不及沈府,可刘家从前辅佐李弘泽登基有功,这几年得到了重用,早已荣升正三品的吏部尚书,如今在朝堂备受尊崇。

    更何况刘昭容入宫两年,一直安分守己,从未有行差踏错的地方。

    无论如何,沈持盈怎敢这般待她?

    “可知道是为何?”

    “奴婢不知,只是前几日刘昭容身边的宫女秋月过来送东西时,说她家主子病了,一问才知是受了罚,具体缘由并未细说。”

    “送东西过来?”沈蕴诧异看向墨娘,“长春宫并未得赦令,她如何能进来?”

    墨娘赶紧解释,“娘娘莫多心,她并未敢私自进来,只是随司膳署的人送每月例用时过来了两回,都只是问了娘娘是否安好,没有多话也没惹人注意。”

    她压低了些声音,“应该是刘昭容记挂娘娘,特意做了打点。”

    那刘昭容受罚会跟这个有关系吗?

    墨娘见沈蕴神色越发沉重,赶紧宽慰:“娘娘不必多想,贵妃娘娘如此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从前只是做得隐晦些罢了。”

    “若有下次,你叮嘱她不必再过来了,以免给她家主子惹麻烦。”

    “是,娘娘。”

    沈蕴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才又问:“陛下呢?”

    李弘泽难道一直不管,就这样任由沈持盈闹下去吗?他又如何跟刘尚书交代?

    可刚问完这句话,沈蕴便已经从墨娘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心底浮起一层薄薄的悲凉来。

    是啊,她倒是忘了,李弘泽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都是不会插手的。

    沈持盈在宫中如此肆无忌惮,不正是因为他这些年不分缘由的袒护么!

    自己被禁足......又何尝不是这个原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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