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

    此时早就到了宵禁的时候,街上人烟稀少,我们一个镇国长公主,一个当朝摄政王,也不必担心在街上大摇大摆走着引人注目。更何况,我自登基那次后就极少露面,上朝时也是坐在帷帐后旁听,再加上今日穿得朴素,就算被人看到,大概率也是他摄政王的闲言闲语。

    “当心受凉。”正想着要不要让他先送我回府,走在前方的李鹤延突然开口。

    “无碍,不过是当初那药伤了身子,不像以前那么经冷,一会儿就好。”

    “你当真疯了。”提起之前那件事,他语气听起来有些生气,“你没想过迟了一步便来不及了吗?”

    “当时我本就是寻死之心,我死后父皇没了办法,宁儿对他来说也就没了作用。以父皇的性子不会迁怒到宁儿身上,自然便会放过他。”我骑在马背上,任由李鹤延牵着走,“你来早了。”

    “我却觉得我来得迟了。”他没回头,声音顺着风传到我的耳里,轻飘飘地却令我不由得抓紧了马鞍,“你没必要那么做。”

    我闭着眼,想起当时跪在书房里向着父皇哭求的场面来,睁开眼回他:“怎么能说没必要呢,正因为有必要,所以我喝药的时候可一点也没犹豫过。”

    “你可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什么?”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当时五脏六腑像是被刀子绞过一样,疼得我一直在哭,只记得你闯进来闹得内宫乱成一团,然后我就昏过去了。”

    “没什么,忘了就忘了吧。”他打断了我接下来的话,沉默着没再继续。

    他的话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似乎我真的忘了什么一般,但细细回想一番却又想不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宁死不嫁甚至服毒自杀,损了他这位当时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的面子,所以才说忘了就算了这句话吧。这么一看确实对不起他,可当时我有什么办法呢?就算同意嫁了,也依旧会被父皇拿着宁儿一次又一次地要挟着,有时我甚至偷偷想过,我其实并非父皇的亲生女儿,不过是他不知道从哪里随手捡回来的工具罢了。

    想到这里我翻了身看向床边的婵娟,她正给香炉里添了安神的香丸。当时一直在想着李鹤延的话,等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宫门外,既然如此,大不了多走几步回宫休息,然而等洗漱完毕睡下时,离早朝时候也没剩下多少时间。

    “婵娟儿,”我伸手拉着她的衣袖撒娇道,“我好累呀~”

    “殿下若是累了,那便好好休息吧。”婵娟替我掖好被角,“婵娟一直陪着您。”

    “我曾经想过,若是能和宁儿离开,就在江南买一间小房子住下,你知道的,听说母妃的家乡就在江南。宁儿喜欢丹青我便开一间画铺,你愿跟着,我便和你学女红卖了补贴家用,虽然没有在宫里这般安逸。你的手那么巧,绣出来的东西一定有很多人喜欢。”说着困意渐渐袭来,我还在絮絮叨叨念着,“多好呀。”

    入睡前听见有人在低低啜泣着,是婵娟,可她为什么哭呢?

    宁儿的病好了没多久又再次反复起来,他强撑着上了几次朝,可回来不等换下朝服,便又昏昏沉沉睡了下去,不过和之前比起要好得多。我代替宁儿上了几日朝,结果没几日有人便开始闲言碎语起来,我倒是不怎么在意,左不过是我坐了镇国长公主的位子还不够,狼子野心觊觎起皇位罢了。若这样来说他李鹤延也能算是叫狼子野心,只说我一人也未免厚此薄彼,心里偏生出一股不服气,索性把事情又一股脑丢给李鹤延,既然人人都说他什么都可以做到,那就让他一人处理,让那些人向他说去免得在我耳边吵闹,我好在内宫照顾宁儿躲得清净。

    然而没几日,老丞相那群本就看不惯李鹤延的朝臣,又不知为何递了折子上来。这次没过李鹤延的手,而是封了漆直接送到内宫,我看了他们絮絮叨叨大半天,无非就是李鹤延现在在朝堂只手遮天,大魏万万不可交予他一个外姓王爷手中。

    “一边说着摄政王只手遮天,一边骂着我狼子野心,倒也不想想,宁儿之前应了他们的请求大病未愈就上朝,现在成了什么样!”猛地将折子丢在地上,口口声声国祚为重,倒是说得冠冕堂皇,他们这样可有半点担心过宁儿的身体?

    庆太妃将折子捡起放到一旁,劝我冷静一些别吵醒了宁儿。灌了自己一口冷酒,将那股子气硬生生吞下去,我看向服了药刚哄睡着的宁儿,这么多年过去他长大了不少,行为举止也算是个玉树临风的小小少年,可身子骨还是那么单薄。

    “说起来,陛下年岁渐长,他宫中那些女官也到了该放回去的日子了。”庆太妃轻声提醒道。

    “这件事劳您多费心,到时候我只瞧瞧名单就好。”

    “我还以为您会留下一些人。”

    “留在宫里,没必要。”

    “没必要。”

    闭口不再多言,低头想着该怎么给宁儿补补身子,顺便把老丞相那群人聒噪的嘴巴给闭上,丢给李鹤延处理肯定不行,到头来还不是得闹到我手里,结果还为此多生纠葛,这么一瞬间我竟与父皇共情起来。

    烛花突然爆了一声,在安静的大殿里显得这么刺耳。

    “母妃……”宁儿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和庆太妃以为他醒了忙上前查看,却见他紧闭着双眼,小手握拳整个人在床上缩成一团。

    “应该是梦呓了。”庆太妃道。

    我点点头在床边坐下,只见宁儿又将自己蜷得紧些呢喃道:“母妃你在哪呀?宁儿找了你好久,宁儿好累啊。”

    他的声音听得我心疼,俯下身轻轻拍着他的身子,却听宁儿不知为何突然低低哭了起来:“宁儿想救姐姐,父皇要把姐姐送出去,可宁儿什么都做不到。

    “姐姐把我送出去,可她就要死在宫里了。小叔叔说只要我当一个好皇帝姐姐就能活下去,宁儿答应他要当一个好皇帝。

    “可宁儿发现姐姐越来越不开心,母妃你在哪?你救救姐姐好不好。”

    宁儿的哭声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在我的心上,我忍着泪将他哄睡,随即拉着庆太妃走到外殿来,随即命婵娟跪下冷声问道:“那天李鹤延将他带回宫里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一五一十说出来。”

    当时我以为宁儿是被李鹤延用我的命要挟着强行带回宫,后面宁儿登基我被诸多事情烦扰便一直没去细想,刚才听宁儿的梦呓却不像是我所知那般。

    婵娟和庆太妃当时就在宁儿身边,也只有他们知道真相。

    “当时我与太妃娘娘带着陛下已经逃出宫外,没走多久便被摄政王带人追上。当时摄政王问殿下您在何处,我说殿下留在了宫里,随即把您提前写好的信拿了出来,可摄政王并没有看,他只问陛下要不要离开。”

    “然后呢?”

    “陛下当时问摄政王,殿下您在之后会怎样,摄政王说您被俘后必死无疑。”婵娟低着头道,“随后陛下问摄政王怎样才能救下殿下。”

    “李鹤延说只要宁儿回去当皇帝我才能活,所以宁儿答应了对吗?”

    “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本想就这么送走宁儿,让他远离是非安心长大,却不想又正是因为自己,宁儿又回到了这里。

    宁儿性子软,本就不擅长朝堂之间的勾心斗角,想起那晚我与他姐弟二人之间的谈话,他睁着大大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郑重其事地答应我的每一句话;想起教导他处理奏折直到半夜,已经困到不行的他依旧强撑着精神,一句怨言也无;想起他后来少有的哭闹生气,也都是因为我与李鹤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那是我用命护着的、百般怜惜的孩子啊。可李鹤延明明知道就算没有宁儿,他要护着我也不会出什么事。

    越细想,脑子却像是猛地炸开无数烟花,胸口一阵发闷,“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呕出,婵娟和庆太妃被吓到忙起身出去叫太医,我伸手拉住她们,挣扎着站起身来,却又呕出一口鲜血。

    婵娟急着挣脱我抓住她的手,我猛地用力将她扯了过来,脑袋嗡嗡作响,疼得像是被人用重物狠狠撞击一般。

    “殿下,您让我去找太医,您放我去吧。”婵娟跪下哭求道。

    “不准叫人!今日发生的事,一点也不许说出去。”我拭去嘴边的血迹。我想起来了,十六岁那年,我被迫嫁给李鹤延,我跪在尚是庆妃的庆太妃面前,一边哭着一边磕头,求她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护着宁儿。在明确得到她的回复后,我这才千恩万谢地离开,从容回宫服毒自尽。

    我一直以为庆太妃后来这么悉心照拂我们,不过是她为人心善,心疼我们二人在宫里没有母妃照顾,没想到还有这层原因,可我竟因为那杯毒酒忘得一干二净。

    转过身看向庆太妃,她似乎已经察觉到什么眼里噙满泪水,我用尽所有力气朝着她跪下:“庆娘娘,嬅儿再一次求您了。”

    在这之后,我和宁儿便悄无声息地在宫里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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