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我十六岁那年,被迫嫁给父皇的仇敌摄政王。我不愿遂了他的心,在寝宫里饮了毒酒以死明志。只可惜我算晚了一步,我那无缘的夫君,大魏有史以来唯一一位摄政王,年仅二十岁的大将军竟不顾礼法冲进内宫将我救下。

    我在鬼门关来来往往晃悠了好几回,阎王爷也似乎看倦了我,终于在第二年的上元节将我一脚赶回人世间。醒来便见床边不知何时密密麻麻跪满了人,就连父皇那位贴身宦人也跪在一旁战战兢兢,见此我的第一个反应却是父皇心善如此,竟舍得留我至今,当真是个笑话,但更令我愤怒的是摄政王目无王法,纵然父皇有意与他为亲,但也不是他身为外男,却贸然闯入内宫误我清誉的理由。

    不顾身体久病疲软,我盛装闯入大殿,当着众臣之面怒斥此人。

    父皇自然又惊又喜,喜是见我无恙,惊是被我气势汹汹的样子震到,过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猛地一拍桌子命我退下。

    “儿臣久病在床,竟不知父皇已经无能软弱至此!”我推开上前想要将我扶我下去的宫人,看向高高在上的昏庸帝王,又转身盯着台下玄甲铁面的摄政王。众臣早已伏地叩首,唯有他站在原地抬头看向我,云阶层层,一时间看不清他的神色,我见他做出这种事还这般云淡风轻,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不顾礼仪掀开步障上前,指着他又是一顿厉声呵斥。

    可摄政王却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惊讶于我竟然没有因为那杯毒酒送了性命,我见他此举更是火冒三丈,当着众人的面狠狠赏了他一个耳光,整个朝堂顿时如死一般寂静,连父皇也被吓得愣在位子上。这场闹剧最后我被宫人似劝似攘地送回宫中,接着罚了三日禁闭,父皇以身子不适为由早早下朝。

    说是禁闭,不如说是让我好生养几天身子罢了。

    趁此机会我忙让嬷嬷将宁儿接回宫里,在我出事后,宁儿便立马被庆妃接到宫中照顾,等到我身子好了许多,庆妃这才答应将人送回来。宁儿刚回到宫里,顾不得屋内药味熏人一把扑进我的怀里大哭,本来还想着随便找个小理由搪塞过去,可见他哭得这般可怜了,我也开始后悔当时贸然冲动,不仅没能得偿所愿,反倒令他一个孩子担忧伤心如此。

    “好宁儿,乖宁儿,不哭了不哭了。”我蹲下身擦着他脸蛋儿上挂着的泪珠,他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道:“我、我以为阿姊不要我了,父皇、父皇说阿姊救不回来了。”

    “那是父皇骗你呢。”我捏了捏他的脸蛋一把抱入怀中,“阿姊怎么舍得宁儿一个人在这宫里待着,孤零零地多可怜啊。”

    “阿姊不要再丢下宁儿了。”说着宁儿又抱着我的脖子大哭起来,眼泪带着鼻涕糊了我满肩。

    “小殿下自帝姬病来日日都在哭,谁劝都不行,到最后嗓子都哭哑了,庆妃哄着吃了许久的药,如今才慢慢养回来一些。”嬷嬷站在一旁抹着眼泪道。

    我可怜的宁儿呀。

    抱着怀里的小小人儿,我不由得叹息道。

    自我那次在朝堂上不顾礼仪地一闹,甚至当庭广众之下给了摄政王一巴掌,使得本就暗中不和的两党也开始有所活动起来,以老丞相为首的老臣一党,本就对摄政王当年率兵围城以下犯上不满,抓到这个机会自然不愿放过,频频奏请父皇借此下令处罚摄政王。

    而以摄政王为首的新官一派,虽对这群庸皇朽臣早有不满之声,可正主一言未发,再加上那天他确确实实强闯了内宫,直接是明晃晃地不把皇帝放在眼中,论起礼法自有几分理亏,纵使心有不满,也只能忍气吞声静观其变。见他们这般斗我倒乐得其所,一边在内宫带着宁儿学字,一边细细揣摩着后面面对百官时的说辞,毕竟这闹来闹去,在我这里总得有个结果不是。

    最后是我以当朝帝姬的身份,在朝堂上三跪九叩,声泪俱下地连声哀求,总算求得父皇一丝垂怜,他本就忌惮摄政王朝中势力,不愿再生风波惹火上身,本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切当无事发生,可被我那当众一巴掌活生生打消了这个可能,再加上老丞相他们跟着咄咄逼人的进言,这才不情不愿地下了旨意——撤去摄政王的名号,命其去边境的燕郡驻守,无旨不得回京。

    这个处罚说大不大,毕竟强闯内宫,已是挂了个蔑视天威的罪名,更何况我与摄政王本还不是夫妻,对外我仍是待嫁之身,他那天直冲进我的寝宫,这个样子,哪怕是平民百姓之家,也得落一个玷污良家女的罪名,更别说我还是这大魏的帝姬,即使要将他下令处死也不算冤枉;但说小也不小,毕竟他怎么说也是当朝摄政王,摄政摄政,什么地位不言自明,此番直接夺了王位流放边疆,狠狠断了他想要在朝堂只手遮天的野心。

    不过这次,父皇倒是不似以往那般执意赶尽杀绝,而是让那些李氏族人依旧好好地待在紫都,虽然这番在他们看来,更像是扣了人质以做威慑。那日我立在阶下,受着摄政王手下那群人想要将我碎尸万段的眼神,但宫外御林军早已刀剑在手,时刻防范着他们城外的兵马。

    摄政王站在我前方几步处,父皇给了他极大的荣誉,甚至能够剑履上殿,我与他近到只要手中剑出鞘,就能让我血溅当场,然而他只是上前,伸手拿过我手中的圣旨,一句平平淡淡地“遵旨”就使得剑拔弩张的朝堂,在轻轻翻起几朵水花后缓缓归于平静。

    我见他接了旨,心知此事已成,便头也不回地转身退出,我自然不担心摄政王接了旨以后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担心过他会谋反,若他真有此心,那当初围城闯宫时,也不会只是为了将那几箱子东西带上来,也不会攥着这么大的权力,却只甘心当一个不上不下的摄政王,还尽心尽力保我宋氏江山至今,那些守在外面的御林军,只当是给老丞相他们的定心丸罢了。

    再一次相见,则是在皇城外的灞柳亭。

    我特地向父皇求了出宫的旨意,但转念又想浩浩荡荡出宫也是麻烦,等那堆仪仗下来恐怕早已过了时间,便找了件平民女子的衣物,带着贴心的几人悄悄出了宫,备上早已准备好的春日红等他。

    我两尚在幼时,摄政王……松卿的父辈因父皇那“莫须有”的罪名,平白无故地遭难入了狱,当时虽有多人上书以证清白,但还是抵不过那一卷沉甸甸的圣旨,李氏全族最后为奴的为奴,流放的流放。当时还是个少年的松卿,也随着父兄等人远去千里之外充军,后来父兄战死只剩他一人,所有人都想着外地苦寒,说不定一个不慎就命丧于此,他却凭着短短数年立下的战功,踩着血泪,名正言顺地一步步回到紫都。

    那时城外兵临城下,城中兵马更是整兵待战,整个紫都人心惶惶,生怕稍有差池自己遭难。

    我连夜出宫,请了老丞相他们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入宫相劝,以免父皇恐极之下,非要拉着众人鱼死网破不可,又策马闯了城外围军,不顾后果地独自来到松卿他们等人帐前,那些围军皆忌惮我帝姬身份不敢动手,可松卿周围的那些将帅文臣却不是这样的想法,若非他出声制止,恐怕我早已被押下去祭了旗。

    我以城中百姓性命及大魏不可乱为由,求他们万不可下令攻城,不顾身份地跪在松卿面前,抓着他的手臂,仗得我与他那点幼时交情连连恳求,愿意抵命还得李氏一族清白,只求他们能稍退一步以免生灵涂炭。可最后还是迟了,松卿命人将我送回去,入了城闯了宫,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将那些证明李家清白的证据,一件件、一桩桩地朗声念出来,字字哀泣,句句冤悲,仿佛要将这冠冕堂皇的,端坐了宋家无数先皇的正殿生生压垮。

    或许直到这时,父皇才发现,自己早已经不能用当年处理李家的办法,来对付这位李家儿郎。那年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父皇只得垂下头颅,委曲求全地一边打着自己的颜面,一边替李氏一族翻案,以求江山稳固,又亲封松卿为摄政王以作安抚,然而在所有人看来,这只能算当时没办法之下的权宜之计,他与父皇早就是水火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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