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藕断丝连

    凌晨的机场无比寂静，程度下了飞机之后飞快的来到记忆里他的家，她伸手敲了敲门。

    但是很遗憾了，许妄今天回的是许家。

    程度看着天儿也晚了就想着搬回自己在北京的家里，当她进去的时候，这里和数年前几乎一样，看的出来有人在认真保护这里。

    但也看着有几周没有人打扫了，但不可能是数年，程度已经猜出来了答案却还是有些感慨，她不在的这七年，许妄到底是怎么熬的。他那些不可言说的情绪埋藏的实在是太深了，而她却不是那个寻宝的人，她错过了很多，越是寻找就越不可弥补。

    她记得当年给他留了一个纸条：

    再见了，最风华正茂的少年。

    她以为不会再见了，可是当他完完整整再次出现的时候她觉得这是宿命，许妄生来就是要爱她的，他在慢慢教会她爱。思念到极致是可以和心心念念的人重逢的。

    程度抚摸着桌子，像是可以触摸到许妄的七年一样。

    五年前。

    程度看着成嘉树用枪抵着江景的脑袋，江景被绑在一根柱子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程度第一次直面缉毒警，这条路从来不是活人能走的下去的。江景缓缓闭上眼睛，可是程度却不能为他难过，她想自己从那刻起或许就已经死了。

    子弹穿过英雄胸膛，却穿不过那不灭的正义。

    在他死前成嘉树冷冷道，“江景，十年了我把你当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当年你一条小命是我救的。”

    江景冷冷道，“我来这里，只为送你们下地狱。”

    成嘉树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上扬慢慢的嘲讽他，“那你就陪着你该死的正义一起下地狱吧。”

    程度拳头攥的有些紧有些不舒服，她想把成嘉树千刀万剐，她甚至还不知道江景的真名，也不知道他多少岁。

    也许他的家里还有孩子和老婆，可是他们等不到他回家了。从今天起他的名字会冰冷冷的刻在纪念碑，受后来所有人的敬佩，可是他们在不会有滚烫的眼泪、淋漓的鲜血。她从未想过活着回来见到许妄，她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她活着又怎么敢有牵挂。

    夜晚的风阵阵袭来，程度自己喝着酒，她记得当时的她还是有些胆怯的。

    过往成云烟。

    她也做到了，她确实是个英雄。

    微博热搜上高高的挂着一本书，一本关于du/贩的小说，有些人歌颂他们的深情，有更多的人为英雄发声，可程度却很平静看着他们，她居然感觉不到愤怒。她有一些庆幸，他们还可以平安去看这些小说，也有一些寒心，有人刻在无名碑沉睡在世界的角落，他们的鲜血不该换来这些人为du/贩留下的热泪。

    或许天空下起的雨，是他们最后的眼泪。

    程度看着他们发的评论，有人说他有罪可是他的爱无罪。可这不是爱，他的爱踩在鲜血上踩在法律和正义之上，踩在那些再也不等不到爱人回家的缉毒警家属身上，他们对du/贩的同情是捅向英雄的利刃。

    程度轻轻的抚摸自己还未愈合完全，或许这辈子也无法愈合的伤口，安静又沉默的退出了这个软件。

    她的伤口也不在隐隐作痛。

    可是那些未能归故里的英雄，他们的名字永远阵痛他们的家属，那么他们又该怎么往前走呢，那些家属捧着骨灰盒，他们欣慰于孩子伟大的志向笑，微笑着送孩子当英雄，可是还给他们的是小小的一个盒子和一句“节哀顺变。”他们是否后悔过，如果当时孩子的志向不这么大就好了。

    深夜寂静，程度这一生确实是辜负了许妄。

    她心中有大义，有对周渡远的愧疚，唯一少了对许妄的在意。

    在最开始许妄总是躲着程度，那样一个不可一世的二世祖和现在这个温柔到了极致的少爷毫无瓜葛。程度回想是她做错了很多，一步步的，是啊让他们错过的始终都是她自己。

    这诺大的北京城，程度觉得自己居无定所。

    好像曾经拥有过归宿。

    但现在她不知道了。

    —

    北京最近阴雨连绵，许妄好了许久的腿，有一些隐隐作痛，许妄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他讲讲醒来打开了电视。

    果然，四川那边地震了。

    各地都在赶去救灾，许妄给主任打了电话，这种事情他得去，地震好多医护人员都是轮班的不得不去，许妄想着他就当头阵吧。

    电话通了，许妄一边开车往医院里赶一边问道，“主任我们科去救灾的人定了吗？”

    主任那边在着急的选人去救援，对于这位大少爷显然是没时间应付，“再选呢，不过您放心，你刚回来这边医院会综合考虑的。”

    许妄平淡道，一边单手转方向盘一边解释，“我的意思是我要去。”

    主任看了一眼几乎是没人愿意报名，可许妄到底是新人还刚转过来，他是不太放心的于是想了一招，尚且留有回旋余地，“等你到了再商量吧。”

    许妄几乎是一路飞奔而来。

    新闻出现不过将将三个小时，救援队都在陆续赶来的路上，地震可是有余震的，科室里的人都还在犹豫，许妄到了毫不犹豫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他想程度执行任务的时候也同他一样果决，也许不是他觉得程度是还有些恐惧的，不过那七年他看得出来变化，现在的程度眼里有被时光磨砺过的让人疏离的冷淡和微弱的杀气。

    许妄第一次参加救援，他也知道此行是有些危险的，在他们四个人的群里通知了一声，看着他们仨说的注意安全许妄刚打算关手机，又想起来了自己许久没联系过的妹妹，嘱咐了半天，但他没有关掉手机，因为还少了一个人。

    程度，要不要告诉她呢。

    他在救援队的车上，看着大家精神萎靡，想来都是凌晨就被通知来到了医院。声音有些嘈杂，他觉得世事无常，也许这是最后一面呢也许不是，那好好告个别吧。

    他先把程度拉出了黑名单，然后拨了出去，这个点也不知道她醒没醒，许妄显得有些局促，本来是想给她发消息的。

    电话嘟嘟嘟，对方没有应答，就在许妄打算放弃的时候，电话通了，从程度那头传来半梦半醒的声音，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许妄。

    窗帘拉的紧完全透不过来光，程度不知道是黑天还是白夜，程度睡姿四仰八叉，慵懒而又带着愤怒的声音传来，她起床的总是最不耐烦，往常她应该会把电话摁掉，可是偏偏在今天她接了，也还好她接了。

    不然她朝思暮想的人的声音，她再次听到的时候会痛彻心扉。

    许妄听了倒也不觉得意外，淡淡的看着窗外的风景，看着倒着的树山和反方向的风，在他的世界里反反复复的穿梭，他总是能想起来很多瞬间，有的会让他更喜欢程度，可是在现在，他想起来所有的事情已经转变对她冷淡的恨意，他开始有点爱不起来了。横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从来不是别人，只是程度自己。许妄这两天本来就不开心，这一刻居然有片刻的舒缓，他已经很久很久能像高中时那样开心了，那样明媚的时光他只有一次，他给了程度，剩下冗长的寂寞他留给了自己。

    他想过找程度复合，可她做的事情太伤人了，他没有办法回头了。许妄没有立刻回她的话，不热情却有些冷淡的说，他想说的其实很多，最后就剩下了六个字，“注意安全，再见。”

    他并不打算给程度留有机会回话，熟练利落的挂断电话然后又把她重新拉黑，他听到了她的声音也还是难免有些波动。

    本来程度还在半梦半醒之中，这回是彻底醒了，他怎么这么莫名其妙，她下意识给许妄拨了回去但他已经把自己又重新拉黑了。程度现在就觉得他有病，说什么再见。

    她的脑袋还没有缓过来，她很突然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许妄从来不莫名其妙，他这样一定是事出有因。

    然后下一刻打开电视和手机，铺天盖地的新闻迎面而来，四川地震了。她没记错的话，许妄是外科的也就是说，他刚才那通很有可能是在他去救灾之前拨的，而四川那边还在下雨，八级地震，怎么会知道有没有余震。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平安回来，她甚至都不知道许妄去没去，可是他不会平白无故联系自己，他刚才打的电话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程度的心脏紧绷，这种无力和麻木感，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呢，他怎么就走了，急得程度简直想哭，他这个人不见了。

    她突然想到七年前他走的时候。

    他是不是也在想，不是吵架嘛不是冷战嘛，怎么突然就分手了怎么她就消失了。

    人只有感同身受的时候才会最痛。

    尤其是——感同身受自己爱的人。

    那种痛到麻木，那种痛到平静而无力，从心脏处开始潜滋暗长在她的每个角落里，都开始种满了对于许妄的心疼后悔与不甘。

    可是这样的一天，是许妄用九年等来的。

    都说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贱。

    可她程度就是要失去才能懂得珍惜。

    她没有办法。

    还有许妄纹在心脏的名字，给他痛苦与欢乐的确实都是一个人，他不后悔爱过程度，也心疼她的过去，他想过无数次心软，可那些事情同噩梦一样不肯放过他。

    他抱过的人周渡远抱过。

    他拉过的人周渡远拉过。

    他知道的过去周渡远知道，他不知道的过去周渡远知道。

    他会不知原因的失去她，可是周渡远不会，最后程度还来告诉他她很爱他，不是许妄不信，只是她的行为再告诉他比起许妄，程度更需要周渡远。他不害怕程度的过去，不害怕她曾热忱的爱过周渡远，他害怕她的世界还有他的存在，不止是藕断丝连的存在，而是密不可分的存在。

    所以他嫉妒，他憎恨，他羡慕。

    同时他也害怕。

    他从不觉得，程度会坚定的选择他。

    所以许妄选择了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