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紧急，背后是翻腾着推搡着扑来的工蜂大军，面前是蜿蜒的山路和随时滚落的石块。上面是失去挡风玻璃的庇护后冷冷的雨在脸上胡乱地拍。韩术确实没时间让张妙秒解释一下躺在自己背后的那条云豹尸体是怎么回事。
熟悉的血腥味袭来，他只觉得背后有一条歧化生物的冤魂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在凝视着他，盯得他背后发毛，刹那间，他对副驾这位女侠的的想象就从歧化生物变种，地狱归来的恶魔之类的形象去靠了。
当然，韩术的想象力还是太匮乏了。
因为副驾驶已经吃上了。
生吃。
吃的是云豹的尸体。
韩术瞟到副驾驶时，眼角都快震撼裂了，但却还要保持高强度的注意力。新国道虽然相比原先的旧国道拓宽了许多，并在大部分路段设置了护栏，但是由于大爆发时的混乱，新国道的护栏早就被歧化生物和逃亡的人们冲撞得东缺一块西缺一块的，失去了保护车辆的能力，更别说要随时躲避路上的废弃车辆和山上翻滚下来的落石。
“警告，挡风玻璃破损！警告——”
小轿车还没叫嚷完，突然伸出一只血手，把小轿车的语音提示系统关了，只剩下雨声和吧唧嘴的声音。
真可怜，打扰女侠吃饭了吧，就是这个下场。韩术感慨。
韩术腾出手来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以免被雨拦截视线，却不敢减速。轿车一个转向甩过一截路灯，再一个左转绕开一辆废弃的卡车，韩术看了眼后视镜，工蜂大军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逐着，像决堤的洪水一般，疯狂的往前冲。后面是悬空飞行的蜂后，蜂后的移动速度虽然不如工蜂，此刻却源源不断地放长黑色的脐带，如同遛狗一般任它的工蜂们发疯地向前拱。
“换外道！”
韩术闻言一转方向盘，刚好避开一股倾泻的泥石，如果刚刚还在内道，很有可能他们就要被拦在这里等死了。
“你能看见？”韩术问。他真不是质疑张妙秒的能力，但是在漆黑的没有路灯的山路上，在雨水的摧残下，连他自己都难以看见道路左侧的山上的情况。
“豹子的夜视能力可好了。”张妙秒不知所云，但确实体现出能看见的自信。
韩术也不知道短短几个小时内，自己是如何对旁边的张妙秒产生信任的，但无论如何，他现在只能这样信任了。
尖锐的轮胎和道路的摩擦声在山谷间回荡，张妙秒一边抹脸一边看着漆黑一片的山上。
“停！”
“走！”
“二道！”
“走到卡车右侧！”
张妙秒准确地指挥着，韩术则迅速转向做出反应。漆黑的轿车在漆黑的雨夜里折腾着，两人的身上已经被雨浇透，头发粘着雨水贴在脸上，寒气则顺着衣服钻进身体里。但两人都咬牙全神贯注地坚持着。
“吱——”这是小轿车第三次打滑，一向冷静的韩术都皱紧眉头，赶紧转向驶回车道，随后又按照张妙秒指示一个变道躲过一块轰然落地的巨石。
张妙秒回头看了一眼，雨水只能阻碍蜂后的飞翔，却不能影响工蜂忘我而阴暗的爬行，但只要有可延展的脐带相连，就算蜂后飞得再慢也不影响工蜂的行动速度。时不时的泥石流确实能把小部分工蜂冲落山谷，但蜂后的腹腔随时能钻出新的工蜂补缺，看着真令人崩溃。
“外道！”
张妙秒指挥之余瞟了一眼副驾驶的后视镜，由于小轿车频繁打滑，加上他们还要做变向，有时甚至要短暂停车让过滚石，所以总体上工蜂大军的位置是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韩术明显也感受到了这一点，他看了看前方的山路，在没有导航的指示下，他依稀能看见有一个接近360度的大转弯，下面是深邃的山谷。
“追来追去烦不烦啊？”
“不能再逃下去了呢！”
又一个打滑加转弯后，两人同时道。
“我去把工蜂的脐带砍了。”张妙秒道。
“怎么砍？”张妙秒再说什么也震撼不到韩术了。
“多吃几口长力气，用菜刀砍。”张妙秒说。
“菜刀才多大啊？这么多条线呢！扇形分布的，一刀砍不完。”
韩术说的是有道理的，新国道是六车道，此刻工蜂大军铺开来追的话，蜂后独独一只在大后方，脐带又都是从它腹部一点牵出，自然呈扇形打开，张妙秒想砍断脐带，要么是连砍很多刀，要么是砍最靠近蜂后腹部脐带收束点的脐带线。无论是哪种方式，要么是大大延长张妙秒在蜂群中停留的时间，要么是让张妙秒太过靠近蜂后，随时会被蜂后有力的狩猎肢或者腹部喷出来的新工蜂戳死。
无论如何，都很危险。
小轿车终于到达大转弯处，韩术猛打方向盘，轿车险些在车道内壁蹭了一下，随后一个360度大转弯，爬上了另一座山的山腰。韩术这时能看到另一边的山腰上，他们刚刚走过的山路里，也许是因为山谷太深，蜂后并不敢直接从对面飞过来，工蜂看样子也不太会飞行，有几只工蜂跳出对面车道短暂地往韩术这边滑翔了一阵，便流畅地坠入山谷之中，因此追兵只能和他们一样从弯道转过来。
“变了！”张妙秒突然兴高采烈地说。韩术并没办法在漆黑的山路里看到漆黑的脐带线的变动，但是有着超强夜视力的张妙秒却清晰地看见，由于工蜂军团希望快些追赶到伤害他们母后的仇敌，原本一字型铺开的工蜂在挤过弯道时难免要呈阿拉伯数字“1”字型向内聚拢，随后等重新冲上直道时，在铺开呈扇形进攻。也就是说，在大转弯期间，自己是有可能在脐带线的中段一刀砍完所有脐带的。
张妙秒一边看一边跟韩术说了她的构想，韩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觉得确实可以一试。至于砍完脐带之后的工蜂是否还能移动，蜂后会不会发狂，失控的工蜂是会去追张妙秒还是韩术，这就要之后再随机应变了。随机应变倒也容易，有什么情况张妙秒吼一嗓子，另一个山头都听得见她都声音。只是无论如何也比他们被工蜂直接追上并吞没要好。
“如果蜂后还能繁殖新工蜂呢？”
“那要靠你了！”张妙秒猛吃了几口剩下的云豹肉，打了个饱嗝，小轿车绕过一个山头，远远地又瞧见一个360度大转弯，两人都知道机会来了。
“都打不过就各自逃命吧！”
还有250米到达转弯处。
张妙秒解开安全带，从挡风玻璃钻出，蹲在车顶。寒冷的雨滴拍打在她身上，淌在她的脸上，手上，张妙秒伸手抠住车顶，超出凡人的力量竟让她的手指抓破了车顶，留下五个大洞。
“喂喂！”
“挡风玻璃都没了你还在意这个！小气！”
还有150米到达转弯处。
“外道！”
张妙秒不忘指挥韩术躲避滚石，韩术一个转弯转到外道，张妙秒脚滑了一下。
“报复啊这是！”
张妙秒嚷嚷着，眼睛却在转弯处盯好落脚点。
还有100米！
50米！
25米！
张妙秒飞身跃起，借着轿车的惯性直直地飞向转弯处的山体上。
“轰！”泥土四溅，张妙秒落地后迅速转身，猛一踏地，又是乱石飞扬，窈窕嫣然的身影如飞矢一般撕破雨幕。
工蜂已经到达转弯处，张妙秒右手持刀，一刀吹起一道凌厉的寒风，直冲那一面即将收束成一条线的黑色脐带——
没有收束！
张妙秒已经冲出，但蜂后早已嗅到张妙秒的气味，或许是发现了自己牵引工蜂的弱点，竟然宁可放慢速度也不愿让工蜂收束，而是依旧保持扇形的牵引线。
完了！
张妙秒一刀已经砍上，近三分之一面积的脐带被麻利地斩断，但剩下三分之二的脐带牵引的工蜂仿佛听到指令一般迅速调头冲回来，另一边，蜂后强壮有力的狩猎肢已到，直冲张妙秒戳去，张妙秒飞身跳起，躲过蜂后的第一击，又借蜂后插入地面的右肢再一踏，踏碎蜂后右肢的同时翻身躲过蜂后左肢的钳制。
“救命！”
张妙秒紧急大吼，这一吼果然响亮，在山谷间久久回荡着。
蜂后何止两条手？不等张妙秒吼完，中间那对足呼啸着刺向张妙秒。但似乎是预知到蜂后的攻击一般，张妙秒在躲过蜂后第二击后左手迅速从裙下抽出一把匕首，和着右手的菜刀一起，边吼边分别斩落蜂后中间的一对足。
“谁告诉你我只有一把刀的！”
蜂后一声凄厉地长鸣！
张妙秒思路依然清晰，落地瞬间又弹起，不顾身后近在咫尺的工蜂，挥手又是两刀，利落地斩断了蜂后腹部中央连接脐带的接点，既然已经近身蜂后，不砍光脐带确实有点过意不去。张妙秒运气极佳，身后的工蜂在砍断脐带的瞬间如尸体一般瘫软下去，倒是蜂后突然又一声长啸，断掉的双足的切面，在褐色的组织中，突然钻出两只新而附着外骨骼的足，与此同时，蜂后的腹部喷射出缠着粘液的工蜂，正排着队要顺着脚挽留难以脱逃的张妙秒。
背后被失去脐带的工蜂尸体阻碍，张妙秒几刀砍翻几个爬的快的工蜂，迅速后撤，可蜂后那硬邦邦的狩猎足瞬息送至，张妙秒后撤不及——
“嗡！”
一道耀眼的电磁炮恰到好处地击中了蜂后和与它相连的新工蜂。
张妙秒看着面前那只抬起屁股上的毒针的工蜂抽搐着倒了下去，内心庆幸自己没被送一针安乐死。
“呲！呲！呲！”
三炮激光炮接连而至，似乎预见到了蜂后并不为电击所困，三道白光直指蜂后的腹部，在黑夜中从对面的山头冒着雨击打过来，竟无一炮击空。
张妙秒也不发愣，在蜂后痛苦地匍匐在地时，挥刀砍断蜂后的头颅。
又想了想，昆虫的脑子是不是在腹部来着？是不是还要破坏掉胃？这么想着，张妙秒又往蜂后的腹部多砍了几刀。
几刀而已。
这是等韩术开车绕回来时，张妙秒和韩术解释的用词。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剁馅包饺子……韩术看着碎成渣的蜂后，在内心默默地吐槽到。
夜雨渐停，张妙秒重新坐上满是积水的副驾驶，还是韩术开车，只不过这次终于不用着急逃命了。
天边渐白，一夜雨后，山谷间弥漫着浓稠乳白的雾。山峦层层叠叠地向远方铺开，阴绿的树同枯木老枝交织成暗色而模糊的纱。
经历了一夜的折腾，小轿车安静而稳当地在盘山路间穿行着。
“轰隆隆——”
沉闷的巨响在山谷间回荡，几只惊鸟“刷啦啦”地飞出山林。
“轰隆隆——”
韩术警觉地和张妙秒对视一眼。
“地面在震动。”韩术说。
“声音是从南边传来的。”张妙秒仔细听了听。
“躲一下？”
“嗯，先看看吧！”
“轰隆隆——”
韩术开着破烂敞篷车又转过一个山头，刚好到达一座山的北面山腰。他们不敢下车，只好呆在车里往外看。没有挡风玻璃，张妙秒甚至可以站起来张望。
“轰隆隆——”现在就连韩术也听得清，巨响声越来越近了。
“呜啊——”
一声极其怪异的长啼声直穿云霄，光是远远地听着，都让二人感到凄异。
“这是猿鸣吧？歧化猿？”张妙秒四处张望，却没见异常。只好坐下来一边看探测仪一边问韩术。
“猿不是哼哧哼哧的叫的吗？”韩术不解。
“我发现你……还蛮搞笑的。”张妙秒忍俊不禁。
“啊？”韩术疑惑。
“呜啊——”
“轰隆隆——”
“声音更近了。”两人又等了十来分钟，张妙秒说。
日出尚未开始，霞光却早已铺满整个天空，迷朦的雾气在山和山之间升腾流转。
“应该来了！”张妙秒这次干脆下车，沿着车道走向山的边缘，然后远远地眺望着南方。
“妈呀……”张妙秒喃喃道。
韩术于是把车往后倒了一下，开到张妙秒身旁，就听到张妙秒感叹了一声。
“怎么了？”韩术也下了车，走到张妙秒旁边。因为自己过于高壮，他也不好挡在张妙秒前面，只能站在张妙秒身后，学她一样从山边边上探出脑袋往南方看。
“我去……”
远处的山边，是三头高耸的巨象的身影，正缓慢地向前移动着。领头的那头巨象不知是站在山上还是本身巨大，头顶似乎能揽动天边的流云。再身后，稀疏跟着四五只相对较矮的象影，浓雾萦绕在它们身旁，让它们的每一步前行都在山间蚀刻下浪潮般的痕迹。
“看那个领头的。”张妙秒情不自禁压低声音。
日出。
玫瑰红的光芒从天的一角向天穹喷涌，给天空和山岚晕染上一层血色。韩术向领头的巨象望去，它每走一步都仿佛大地的悲鸣，风的叹息，每一脚踏下，都席卷开一阵大地的悚动，每一脚抬起，便挟着红金色的浓雾和沉重的凝滞感，任由脚下风波翻腾。
韩术再往上看，朝天的獠牙如山一般高耸入云，每一次抖动都把天空搅动得更为浑浊，它壮硕的象鼻也是朝天指的，就这样在前行中破开面前的云雾和寒风。
而巨象的背上，还有一个身影……
韩术再看去，为首的巨象背上骑着一个巨大的身影，身姿虽不如巨象磅礴，却好像手握缰绳，引导着巨象的前行。那是一只巨型的猿猴！它一路哀鸣着，唱着挽歌，一手持缰，另一手似乎握着一把长矛。长矛尖锋朝地，在血色的日出中，映着肃穆的杀意。
韩术和张妙秒几乎呆在原地。
他们只能听见一声又一声哀鸣，一声又一声巨响，感受一次又一次震动。
……
歧化生物，到底已经进化到了什么程度？
……
人类，有胜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