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绾绾

    暮色沉沉,因为夜市将要开始了,所以街上的人也变得多起来了。

    卖冰糖葫芦和麦芽糖的小贩正走街串巷吆喝着,也有垂髫小儿在路边追逐打闹着,还有那温婉柔顺的少妇挽着自家夫君,不时停下来对路边摊贩上的布匹和头饰品头论足,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红袖招的大门前也开始点亮了红灯笼。

    “大爷,进来玩呀。”

    “小兄弟,快进来呀。”

    门前迎宾的女人们靠着墙壁,搔首弄姿,阁楼上的也不甘示弱,凭栏斜倚,秋波暗送,挥着手绢,犹抱琵琶半遮面,招揽着过往行人。

    而此时红袖招后院二楼某间房中,正有人刚从沉睡中醒来。

    纪绾绾醒来时有些疑惑。

    她怎会在此地?她不是早被赎出红袖招了吗?怎么现如今却躺在她早年在红袖招的住处里?

    不对不对,纪绾绾摇摇头,试图让自己一片混乱的大脑清醒些。

    不对!她记得自己本该是死了才对。

    脑海中忽然间回忆起蹬掉板凳,脖子被绳索勒住的窒息感,纪绾绾不由得捂住脖子,压抑不住地咳了起来。

    片刻之后,便有人推门进来,惊喜道:“姑娘,您可算是醒了呀。”

    进来的人纪绾绾认识,正是她原来在楼里伺候的梳妆丫头香儿。

    纪绾绾一脸疑惑道:“香儿,我怎会在此处?”她不是应该在王家吗?

    香儿倒了一杯水来给她润喉,“姑娘,您忘了?今儿晚上可是您的洞房之喜呀。”

    所谓洞房之喜,其实通俗说法是花魁的破身日。

    纪绾绾皱起眉头,她记得自己当年因为不肯委身于人,于是在洞房之夜从二楼跳了河,虽然人没死,但是因为着凉伤了风寒,足足调养了半个月才好转。

    香儿见她不说话,便劝道,“姑娘,您既然死里逃生了,以前的日子就别想了。虽然咱们楼里不是什么好去处,但是您只要伺候好了那位指挥使大人,哄得他为您赎了身。以后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吗?您半个月前那一跳,可算是把指挥使大人得罪完了,幸亏他没有怪罪下来,还嘱咐人好好为您看病,不然,指挥使这一关怕是难过啊。”

    她这么一说,纪绾绾便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原以为自己已经魂归地府,谁知又死而复生。

    纪绾绾当初投缳自杀,已是从红袖招离开两年后的事情了,现在却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她刚进红袖招三个月的时候。

    纪绾绾闭上眼,淡淡道:“你先出去吧,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那姑娘你先休息,待会儿我再给您送晚饭过来,指挥使大人之前派人递话说他今晚会过来,您可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呀。”

    纪绾绾轻轻地唔了一声,随意应付了过去,待听到香儿关上门之后,她又睁开眼,满目清明,哪有半分睡意。

    纪绾绾细细地梳理了一下思绪,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处境。

    如今看来,她似乎还未赎身,也未进王皓星家门。既然香儿说她跳了河,又病了大半月,那么想必她也还没和那位指挥使大人提过写信给王皓星一事,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一世,她绝对不会再信任那个负心人了。

    前世她只顾着自己的下半辈子,却忘了父母的死活,被人骗了实属活该。如今既有机会重新来过,她定然要承欢在父母膝下,让他们颐养天年。

    不过,她如今身在红袖招,自身都难保,又何谈其他呢?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上辈子那位指挥使大人既然愿意帮她送书信给王皓星,那他应当是一位言而有信的君子。这一次,倒不如借他之手离开此地吧。

    那位指挥使大人叫做周培文,约莫到戌时,周培文才姗姗来迟。

    “奴家见过大人。”纪绾绾行了个礼。

    周培文摘下斗笠,露出那张端正清俊的脸来,“晚晚姑娘,你身体可好了?”

    晚晚是老鸨给纪绾绾取的艺名。

    纪绾绾低垂着头,躬身拜谢,“已经好多了,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周培文嘴角扯出一抹笑,“救命之恩?”他嗤笑一声,“不是因我而起吗?怎么倒成了救命之恩了?”

    周培文年纪轻轻,模样也十分俊朗,非要和王皓星比较的话,周培文的面孔刚毅,身姿挺拔,而王皓星则是温润如玉的书生类型。

    周培文素来不苟言笑,如今他这一笑,愣是多了一股煞气,让人不敢靠近。

    纪绾绾也不知该如何对待周培文,这人在前世帮了她许多,或许是与她父亲旧相识,不然为何如此不求回报地帮她呢。这辈子她想离开红袖招,也不知这位大人肯不肯再帮忙。

    “之前是奴家没看清自己的身份,如今奴家死里逃生,也想清楚了。奴家地位卑微,沦落到如此境地,已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大人位高权重,能看上奴家,是奴家的福分。”

    纪绾绾的字里行间,尽是认命的意思。

    周培文倒是有些奇了,“你不是还有个未婚夫吗?为何不向他求助?”

    纪绾绾脸色一变,看来这周培文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还对自己的底细一清二楚。

    上辈子纪绾绾可是拿着剪刀佯装要自杀才逼得周培文帮忙的,没想到这一次她什么都没说,周培文反倒自己先提起来了。

    “看来大人果然对奴家的事情一清二楚。奴家如今卑贱如泥,他却高入云端,如何能够用婚约羁绊他呢?”

    周培文冷冷道,“你倒是为他着想!”

    这话让纪绾绾没法接,她就是不想让王皓星知道她还在帝都,就是不想再与王皓星有任何牵扯,怎么就变成为他着想了?

    这周培文也甚是奇怪,从前她寻死觅活的时候,他上赶着主动帮忙;如今她好端端地立在这儿,他却又翻脸如翻书,极其善变。这男人的心,怎么如同海底针一般不可捉摸呢?

    周培文又道:“怎么不吭声?怕不是被我说中了吧?”

    纪绾绾无奈道:“奴家并非为他着想,只是前尘往事已了,如今这般境况,互不来往倒是更好些。”

    周培文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喝茶。

    两人一时无话。

    许久之后,纪绾绾脚都快站酸了,才听到周培文叫她,“过来!”

    纪绾绾愣了一瞬,她忽然想起来,楼里的茶水都会加些料。上辈子周培文一进来就被她拿着剪刀的架势惊到了,后来答应了帮忙之后,并未在房内多停留。可是这一次,两人聊了许久,她也没赶他出去,他甚至还喝了这茶水……

    纪绾绾不过犹豫了片刻,周培文自己就站起来了,然后朝她走过来。

    纪绾绾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周培文见她如此躲闪,步子便迈得更大了些。

    这房间并不是很大,纪绾绾的身后便是床榻。她退无可退,摔坐在床上。

    周培文终于站到了纪绾绾面前,他身形高大,完全盖住了烛光。在他的衬托下,坐在他面前的纪绾绾显得极为娇小玲珑。

    纪绾绾的正前方正对着周培文的腰,她的视线甚至无需往下移,眼角的余光便能注意到对方的下腹部位被衣服盖住的隆起。

    纪绾绾如今并非未经人事的少女,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便立马撇开眼,只是脸颊涨得通红。

    这不知羞的男人,竟如此肆无忌惮!

    周培文抬起她的下巴,轻笑了一声,“不是说救命之恩吗?那便以身相许吧。”

    纪绾绾有些惊慌,这,这怎么跟上辈子不一样呢?上辈子周培文可是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她的。

    “怎么?不愿意?”周培文的声音冷了些。

    纪绾绾咬咬牙,“是的,奴家并不愿意。奴家虽然沦落风尘,但是并不甘愿如此委身于大人。”

    “那你想要委身于谁?那个姓王的?还是说,除了我,别的人都可以呢?嗯?”周培文稍微用了些力气,纪绾绾的下颚便留下了他的指痕。

    纪绾绾脑筋一转,便想着索性趁此机会让周培文替自己赎身。

    “若是大人怜惜奴家,为何不替奴家赎身呢?如今大人赢了洞房之夜又如何,若是您日后不来,奴家还是要委身于他人的,只要大人带奴家脱离苦海,奴家从此以后便心甘情愿侍候大人。”

    周培文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小姑娘还挺会耍小聪明的。

    他原本就预备着给纪绾绾赎身。如果她愿意跟着她那未婚夫,他便放他们二人好好过日子。如果不愿意,他便养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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