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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虚什么?

    周白从没想过还会回到这里。她用力提了一把滑倒手肘上的单肩包,掏出手机又看了一遍导航。

    不出所料,蓝色箭头又和规划路线分道扬镳了。周白叹了口气,认命地原地转了一圈,剪头顺着她的动作,终于卡顿地指向正确方向。

    这里的信号实在太不稳定,定位时不时滞后一大截,稍不留神就会走岔。周白已经从最开始的不耐烦逐渐麻木习惯了,天知道她一个人转了多少圈才从距离3千米走成3百米。

    在路上多耗了时间,天虽然还亮着,温度却比她刚来时冷了不少。周白拉上加绒冲锋衣的拉链,一时有几分自嘲,竟然还要感谢当时来过这儿才能早有准备地穿上厚外套。

    周白的落脚点是方圆几十里唯一一家民宿。慧雯帮她联系的时候,还在庆幸这么艰苦的地方能找到民宿实属幸运,不管咋样,绝对比别地儿的同事在草丛里搭帐篷安全.

    周白此前都不以为意,直到看见石砖垒成的藏式民居外面围着一圈花团锦簇的木栅栏,木头门拱上还亮着金色彩灯的“住宿”两字。她一时恍惚了,这儿竟然还有这么有闲钱有情调的老板。

    没等她敲门,一位少女提前走了出来,十分传统的藏族打扮,外穿棕色长袖袍,内搭白色高领衬衫,细看还能在衬衫领口看见一串藏文。乌黑的头发用红绳编在发顶,皮肤干燥黝黑,脸颊红扑扑的。

    少女有些羞涩,规规矩矩地打了招呼就开始帮周白搬行李。28寸的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周白一路拖过来几近崩溃,可少女却十分轻松地拎起,毫不费力地向里走去。

    周白本有些不好意思,但在看到两层又高又陡的楼梯时,她默默闭上了嘴。有些事不必为难自己。

    “我们老板今天不在,等他回来帮你登记身份可以吗?”女孩用蹩脚的汉语说着。

    周白点点头,当即回道:“我没问题。”

    民宿里面都是红黑交错的藏式花纹,家具都是木制品,散发着木头特有的气息,安定祥和。

    周白一头栽在柔软的大床上,舒服得她一根指头都不想再动弹,偏偏手机不安分地响了起来。

    “过两天我就来了,你一个人在那儿要注意安全,工作压力别太大了,拍摄任务不着急的,有问题等我来了一起解决。”

    电话是莫高阳打来的,因为之前两人被电视台起哄相了次亲,关系就渐渐跟熟悉了起来。周白能感觉出来莫高阳对她多少有些好感的,她也不反感,就随这段关系自然发展下去了。

    周白今天没力气社交,客套地说几句就想挂电话,偏偏莫高阳一直在絮叨着白天的工作,让她连话口都找不到。周白按了几圈太阳穴,耐着性子听着,门外的敲门声突然响起。不轻不重的三下像解放的号角,顺理成章地为对话画上终止符,带领周白走向光明。

    打开门,女孩端着大大的盘子安安静静地站着。

    “怎么啦?”周白温声问道。

    女孩把盘子放在玄关的柜子上,说道:“我拿了酥油茶上来,你睡前喝点儿不容易高反。”

    “谢谢,你想的太周到了。”周白的目光落在精美的酥油茶壶上,一时有些感慨。

    女孩摇了摇头说:“都是我们老板想的,他特别厉害。”

    闻言,周白还挺期待见到这位有钱又有心的老板,最好能让她录一段采访。想着,周白的目光落到女孩低垂的眼睛上,每个人身上都一定有故事,她也不会例外。

    周白问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啊?”

    女孩有些讶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叫格桑曲珍,如果不顺口我还有个汉族名字。”

    “很好听,我叫你格桑可以吗?”周白笑得温柔,她挺喜欢这个乖巧羞涩的女孩。

    格桑曲珍脸有些烫,眼里亮晶晶的,张了张嘴好像要说点什么,却又咽下去了。

    周白笑了笑,被格桑的雀跃感染了,问道:“想说什么就说吧,没关系的。”

    格桑眨了眨眼,声音清亮亮的:“好漂亮,姐姐。”

    周白愣了一下,没忍住,笑着揉了一下女孩的头发:“谢谢你呀,快回去休息吧,时间不早啦。”格桑点点头,脸颊红通通的。

    等她走后,周白看着玄关上满满当当一茶壶的酥油茶,嘴里已经自动泛起阵阵油咸味。想着格桑专门送上来,周白良心过不去,倒了一碗一口闷了。妈的,良心真让人遭罪。

    早上,六点二十五,闹钟响了,关了,睡了;六点二十八,闹钟响了,关了,继续睡了;六点三十二 ,闹钟响了,关了,半死不活地起了。

    周白这次进藏主要拍摄的对象是娑县唯一一所小学,今天恰逢周末,工作比较简单,只需要拍学校里外的环境。唯一不方便的是她没有交通工具,所以每天都要预留三四个小时徒步往返。周白摸出一袋面包揣兜里,背上两个装满摄像设备的背包下楼了。

    一楼大厅,格桑已经在打扫卫生了,嘴里还轻轻哼着藏族的小曲儿,自得其乐。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格桑立刻停下了歌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打招呼道:“早上好,要出去了吗?”

    “早上好啊。”刚起床,嗓音还有几分沙哑。周白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格桑,这里有矿泉水卖吗?”她什么都带了,就是把水杯忘了。这里地广人稀,高德地图上几十里都没看见小卖部的身影。本来已经做好一整天不喝水的打算了,但还是对这个格外周到的民宿怀着一丝期待。

    格桑皱着眉,眼里全是抱歉:“店里还没准备这个,等老板回来我就跟他说。”

    周白被格桑真诚的严肃劲儿逗笑了,拜拜手说道:“没事儿,我只是随便问一下,不用觉得抱歉……”

    话音未落,一道散漫的男声从门外响起:“要跟我说什么啊,格桑。”

    男人穿着深棕色藏袍,黑色高领衬衫上挂着一圈红珠项链,头戴一顶黑色牛仔帽,帽檐下是一张黝黑的脸,桃花眼,鼻梁高挺,下颌收敛,棱角分明,嘴唇偏厚,却不显臃肿,平添一股原始的野性。

    格桑见到老板回来,肉眼可见地兴奋:“老板你回来啦!”

    “客人来了,我不回来也不合适啊。”男人耸耸肩,随意地向楼梯上看了一眼。

    周白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忘性大的人,上了班,就能把读书的同学给忘了,看过的电视,再看一遍也跟新剧一样。可笑的是,只那一眼,十五年前的少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眼前的男人重叠起来,清晰恍若昨日。

    周白缓缓吐了一口气,所有的情绪都在一丝一缕吐出的空气中收敛起来,或许消散了,也或许没有。

    “你好,我是电视台外派记者,周白。”周白伸出右手,礼貌程度堪比此刻是个大型酒会现场。

    男人扯了扯唇,勾出一抹笑,缓缓握上那只手:“我的荣幸,才让央金。”

    男人的手掌冰凉粗粝,只一瞬周白就把手抽了回来。狗男人,想冷死我。

    “老板,你下次回来带点矿泉水吧,客人姐姐需要。”格桑依旧记得自己管家的职责。

    周白张了张嘴,试图制止格桑尽职尽责的发言。男人已经淡淡应声道:“你倒是记得牢,知道了。”

    格桑眉眼弯弯地拎着一把杯子到后厨清洗,还不忘提醒一句:“姐姐的身份登记别忘啦。”格桑难得露出这么自在活泼的样子,反倒衬得两人有些沉闷。

    空旷的大厅随着格桑的离开更加沉静,周白生出几分尴尬,往门口挪了一步打算开溜。

    “心虚什么?”男人漆黑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她,周白一瞬间有种被死死禁锢住的感觉,像山顶的孤狼,眼中泛着骇人的光。

    滞了一瞬,周白才回过神,清清嗓子道:“说什么呢你。”心里却在暗骂,几年不见小崽子学会装模装样吓唬人了。自己竟然还被唬住了,真没出息!

    才让央金缓缓收回目光,一边整理袖口一边向柜台走去,语气又变得随意散漫:“身份证给我吧。”

    周白神色自若地摸出身份证放在柜台上,暗自庆幸上个月换了张新的,之前那张通完宵被抓过去拍,憔悴得像死了一半又强行救回来的半活人。

    才让央金对着电脑录入信息,不经意地撇了眼证件上的照片,嘴角若有似无地噙着一抹笑。

    “好了,拿去吧。”男人骨节分明的指尖夹起薄薄的卡片,指节修长。周白接过时,温热的掌心与冰凉的指尖一触即分,利落地转身就走,一丝多余的目光都没有落向他.

    早上的气温低得渗人,穿过棉夹克透进她的身体里,倒也不是没厚衣服了,主要是这儿的中午,温度骤升,到那时一堆衣服脱下来,她白白增加负担。周白打了个寒噤,对着手机重操旧业地原地转了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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