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和一呆。
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将抱在怀里的蛋糕放在一边，日和尝试唤醒她的记忆：
“二楼有一个放了很多电脑和显示器的房间，布置成游戏厅的样式。菲涅斯你……有印象吗？”
对于这种教导幼儿学习英文发音一样的循循善诱，菲涅斯本能感到无语。
她很想重申，自己只是不记得“伏见”这号人物，并非不知道怎么读。
但是看着不知为何小心翼翼、从“电脑长什么形状”开始描述的日和，菲涅斯沉默半晌，最终配合答道：
“嗯。”
“也从没有看到有人从那个房间走出来吗？”
“没有。”
日和沉吟：这么多天，伏见一定不会完全没离开过。如果连菲涅斯都没有注意到，那果然只有一种可能——
他又变透明了。
早知道应该带他一起到高专去的。
日和紧张：“我在离开家前，有拜托你每天送一日三餐到那间屋子门口，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菲涅斯点头。
“那就好。”
日和放下心来。还好当时没有特别交代是交到伏见手上，否则所有人对他的记忆都消失得这样快，他岂不是又只能四处游荡找东西吃。
他还那么挑食。
“我先去一下那里，”日和将蛋糕高高举起，放在菲涅斯头顶，等她一脸莫名地伸手接过，才欢快跑走：“这次的甜度刚刚好，不可以说不喜欢哦！”
菲涅斯的手按在头顶的纸袋上，思索自己有没有同日和讲过，今天家主大人和夫人都在家中，并且已经等候她许久了。
…
等不及电梯，日和一路跑上二楼，冲到游戏室打开门——
里面的人坐在旋转椅上，戴着耳机，一手握着鼠标，另一手托着下巴，正百无聊赖地在屏幕上点点点。
日和感动：“太好了！你真的在！这几天……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伏见摇两下脚，算是回应。
转身将门锁好，毫不见外地将他的耳机摘下，自己从柜子里拖出一个蒲团坐好：
“虽然知道前段时间刚刚发售几款联机游戏，最近你应该正夜以继日忙着通关，不太可能偷跑出门，但是亲眼看到你这样听话我真的好欣慰啊。”
伏见恍若未闻。既没有对她自顾自摘耳机的行为表示抗议，也没有对她的碎碎念做出任何回应。
按两下鼠标，三颗颜色相同的圆球并在一起，炸成一簇小烟花，屏幕弹出一个举着横幅的卡通小人，上面写着：
你超棒！
伏见面无表情，点了下一关。
日和低着头抱膝坐在地上，认认真真开始思考：
“父亲和母亲一定会问起在高专发生的事，我应该讲实话吗？”
鼠标嗒嗒。
日和苦恼：“泽田先生单独见过五条老师，任务也好、房子塌下来也好，或许都已经知道了。”
听到“倒塌”，伏见的眼皮终于抬了抬。上下将她打量一会，看出应该没什么大碍，就又将注意力挪回显示器上。
不过数十秒，上面已经挂起一张写着“超时”的哭脸。
伏见毫不在意地点了刷新重来。
日和纠结：“如果我讲的内容和泽田先生报告的有差别，岂不是会被当场戳穿。可是如实讲的话，万一显得很危险……”
忍不住说出最让自己犯难的问题：“长辈们一定不会再允许我去见高专的大家了。”
伏见心道：你知道就好。
尽管这样想，他却完全没有接话。
日和抱着蒲团，在铺着软垫的房间里滚来滚去。
鼠标嗒嗒。
日和踩着蒲团原地蹦蹦，揪揪发尾。
鼠标嗒嗒。
不知过了多久，日和眼睛一亮：“有了！”
“其实我只说一半就可以！我只是碰巧出现在任务现场，咒灵完全是真希在祓除，我被保护得很好，连咒灵的面都没见到！房子……房子就说是大家训练时意外撞倒的，我路过时去看了看热闹而已！”
“至于里香……反正这件事我也完全没有帮上忙，就说和乙骨前辈展开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交谈，然后顺利告别？总之一切都非常自然，非常安全，非常不需要担心，你觉得怎么样？”
伏见：我觉得你那两位手眼通天的双亲完全不会相信这点花里胡哨的小把戏。
伏见：“很好。”
得到赞同的日和兴奋异常，由衷称赞道：“不愧是你！果然还是需要和你讨论一下。”
伏见靠在椅背上：“哦，不客气。”
日和将蒲团拖拖拖放回柜子，背对着他顺口问道：“最近美咲没有来找你玩吗？”
乍一听到熟悉的名字，伏见先是本能地愣了一下，而后才后知后觉想起，她是在问管家养的那只笨猫。
“没有。”
日和似乎并没有将他不自然的停顿放在心上，笑道：“是你太集中在游戏，没有注意到它吧。这样下去不行哦，美咲会伤心的。”
伏见：…
将眼镜推下一点，按了按眉心，终于按捺下反驳的冲动。
日和拿起耳机，重新戴在他头顶：“那我先去见父亲和母亲，晚些时候再来给你送谢礼~”
伏见冷淡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正要离开时，日和忽然生出一丝不确定。
“咒灵确实很危险。可是从前我向母亲提出‘成为刑警或是消防员也很好’的想法时，母亲并没有反对，不如说甚至有些开心……”
“但为什么一涉及到和咒术有关的事，就多少变得讳莫如深呢？”
迟疑问道：
“你觉得，大家不希望我和咒术师们有接触，除了因为我的咒力很弱之外，会不会有别的可能……？”
伏见转头看她。
因为游戏自带的背景音乐太过吵闹，他一早按了静音，戴在头上的耳机只是用来为“打游戏”这种行为增加一些实感。
因此日和的这句话，他听见了。
听见，却一如既往没有准备回答。
毕竟严格说来，她也并不是真的想等他的回答。
“——是错觉吧。”
很快，她顺利说服自己，摇摇头试图将奇怪的猜想晃出去：
“那我走啦。”
门打开又轻轻合上，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
麻木地又过两关，屏幕上弹出一个被彩带包围的提示框，写着：
恭喜您已击败全球100%的玩家！
下面跟着“全球玩家”的排名。
第一位是“游客001”。
没有第二名。
原因无他，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单机游戏。
日和离开这幢房子的第二天开始，这台电脑就变得无法联网，不能更新，甚至在他绕进游戏后台试图丰富玩法、给自己创造一点乐趣时，都保持了身为机器一贯的冷酷，一行一行吞掉了他写的代码。
几天下来，伏见已经完全没有脾气。期间将浅川家逛了个遍，不出预料发现，他再度失去了和世界的关联。
刀叉餐盘、报纸期刊，这些日和在家中时他能触碰到的东西，都毫无例外穿过了他的掌心。
不仅普通的侍从，菲涅斯对他的记忆也迅速消退，但却没有对送餐到一个空房间的指令产生任何怀疑。整点时，大厅的旧钟表声刚一响起，她就会准时出现在门口。
可惜——他吃不到。
只能看着丰盛的餐点咂舌。
没有实体，他当然不会感到饥饿。只是认识日和以来，他已经逐渐习惯早上九点的闹钟，永远偏甜的沙拉，以及会出现在其他人眼底的、自己的倒影。
一切都如此正常，简直就像自己还活着时一样。
整座房子里，唯一还对他有所回应的是眼前这台计算机。意识到它显示开机界面是因为自己按下了开机按钮，而非突如其来的闹鬼时，他站在原地，足足愣了半分钟。
——这不合常理。
于是他抱着机箱上看下看，终于在一个不那么明显的位置找到一张便利贴，上面用圆滚滚的字体写着：
伏见的家。
外面画了一圈小花，还有管家的那只猫。
伏见嘴角抽了抽：看起来更像是想送他走。
这大概是带他回家那天，日和贴在门口的。当时他嫌弃太过幼稚，撕下来顺手丢到了不知道哪里。
原来是落在机箱上了。
真正对他稍微有点记忆的，可能只有管家泽田养的那只猫。脚上一圈带点墨色，头顶一小团橘红。听不得逗弄，稍微不合心意就张牙舞爪，作势咬人。
第一次见时他就忍不住调侃：越发落魄了啊，美咲。
然后那只据说非常孤僻的猫，竟然扭扭捏捏走了过来。
当时守在一旁的日和感到开心，但她越开心伏见越发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日和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看起来它很喜欢这个新名字呢！
伏见：…
日和不在的这些天，那只笨猫不知道从窗户跳进来多少次，没有一回发现他。每次进来都这里嗅嗅那里蹭蹭，从他面前反复经过却一无所觉，最后耷拉着脑袋再蹦出去。
对此，伏见发自内心感到烦躁，想着早知道自己就应该把窗户关紧。
但其实，他从没有真的试过还能不能触摸到窗户的把手。
从前世界对他有回应时，他总忍不住想给一切静个音，后来没有了……
没有了，其实也无所谓。
反正之前的生活，其实也只有朝九晚五烦人的工作，以及身边吵吵嚷嚷的一大群人。
没什么可留恋的。
关掉游戏，打开浏览器搜索框，熟悉的“请检查网络连接”提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热点标题和配图。
伏见一脸镇定，毫无波澜。
果然，如果说日和是唯一的稳定信号源，他就是在有效距离之内才能勉强运作的蓝牙耳机。
时不时还会突然掉线的那种。
此前他专门写了一份破解代码，想在浅川家密不透风的防火墙上给自己开个后门。除了过度无聊和技痒，还因为他多少有点好奇，日和将他带回家究竟是预谋已久还是凑巧，跟浅川家的人讨论的“咒术”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没等运行出结果，就被电脑吞得连根目录都没剩下。
伏见伸了个懒腰，打算去外面转一转，回来再继续。
习惯性想穿墙而出，头直接拍在门板上咚的一声响。
伏见：…
忘记他的信号塔已经回来了。
转动门把手，将门打开，面前是一份鲜嫩多汁的牛排。
脚步一顿。
视线缓缓上移，发现端着餐盘的人脸上的震惊比他还要明显。
是菲涅斯。
伏见等着她提些“你是谁”或者“你怎么在这”的疑问，但她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只是将餐盘递了过来。
“请慢用。”
她说。
伏见挑眉，不知是信号覆盖的速度过快，日和身边的人也连带着恢复了对他的印象，还是菲涅斯单纯不允许自己对日和的命令有所怀疑。
无论如何，现在他有了一份牛排。
于是他重新将门关上，坐了下来。
当初选择坐上浅川家的车，倒也不是全无好处。
…
送过餐点，原本应该直接去训练场，菲涅斯却绕路先去了自己的卧室。
登上木梯，从书柜的最高处取下一只小木箱，打开精巧的铜锁。
菲涅斯从怀中取出日和在高专写的信，放入其中。
类似的信件，里面排列得整整齐齐，大约有数十封。
信封上的字迹从稚嫩到成熟，称呼从最初的“惠”演变到如今的“伏黑惠先生”。
是日和小姐一厢情愿的单相思。
她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伏黑惠当时搬家离开，与夫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明明立誓效忠于夫人，在这件事上她却有了自己的私心，从没有让夫人在内的任何人知晓这些信件的存在。
平心而论，她也不希望小姐最终和这样的人共度余生。可是万一……
那么小姐曾经所有的难过和希冀，都不应该被就此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