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京市迎来了夏日最热闹的一夜。

    市公安局忙着抓人审讯核对证据，棠鲸默默待在休息室，吃着谢珠帮她点的外卖。

    她早就知道这份证据交出去之后会迎来怎样的后果，暂时不离开警局也是因为目前警局是最安全的地方。

    知道傅承光那群朋友都被带到警局，棠鲸才收拾掉自己吃完东西的垃圾戴上口罩默默离开。

    在和傅承光婚姻存续期间，棠鲸设想过很多她和傅承光的以后。

    不管傅承光是否知道她嫁入傅家的真正原因，她都会和傅承光保持婚姻关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与傅承光白头到老。

    她愿意将谎言一直延续下去，也会按照承诺傅季同和钟晴虹的那些把傅承光精子存活率低的事情永远隐瞒。

    只可惜傅承光毫不犹豫地出轨了。

    棠鲸当然不会再遵守什么狗屁承诺，也不会再对傅承光手下留情。

    艾利莎从医院被带到警局问话，傅承光那些朋友一个不落被请到警局喝茶。

    徐曜一个小时前拨打110自首，告诉警察自己的位置之后痛哭流涕说求他们来救他。

    他在某废弃工厂被找到，警察将他带去警局的时候他满脸狼狈，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哭着说，“我全都说！全都说！”

    在前往警局的路上，徐曜把他所知道的全部像竹筒倒豆子一样说完之后，另一组的同事给龚瀚打电话请示说，“龚队，他说出来的这些实在是……如果有确切证据的话，到时候可能得叫纪检委过来了。”

    十几年前徐曜就听从谭耀威的指示开始在京市建立会所，将一些逃犯或者无家可归的人搜罗到会所来为他做事，赚钱之余还训练了一支愿意为他卖命的“敢死队”，专门去做一些谭耀威吩咐下来的事情，好用得很。

    高级法官知法犯法，甚至养凶杀人，这事儿传出去简直骇人听闻，到时候司法公信力肯定会被轮番质疑。

    在龚瀚的叮嘱下，徐曜被秘密带回警局调查，但傅承光的案子倒是三天内有了结果。

    虽然傅承光嘴硬不肯认罪，可他那些朋友们这些年流连京市郊区的赌场，行踪轨迹都是查得出来的。

    除此之外他们在京市投资开设的五家会所全部被关停，甚至还在会所里查到了违禁药品，一些视频记录下的聚众嫖/娼行为也全都变成了铁板钉钉的证据。

    有些在会所里上班的工作人员因为惹了人被带走强/奸猥亵等等也是屡见不鲜。

    这群人简直是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

    证据确凿，傅承光和他的朋友们很快就被移交至检察机关。

    至于艾利莎，她曾经作为徐曜的手下，在被派到傅承光身边后就一直不安分，左右动摇，什么都想要，却什么都得不到。

    说白了在这起案子里她不过是个最不起眼的小喽啰，从南方某个偏僻的小县城北上打工，结果因为稍有姿色被骗到会所去当了陪酒。

    她跟着傅承光那段时间因为醉酒被几人在会所后强/奸，之后怀了孩子徐曜就让她去找傅承光，让艾利莎说这是傅承光的孩子，逼着傅承光和棠鲸离婚，并且告诉艾利莎得到傅承光违法犯罪的证据之后，他就会放她自由。

    艾利莎照做了，也在傅承光给她的舒适生活中渐渐迷失了自我。

    她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后，警局让她在证词上签字画押后让她离开。

    艾利莎立马回傅承光给她住的公寓看望还不到半岁的孩子。

    傅承光对艾利莎的孩子显然很重视，还特意请了京市最好的月嫂前去照顾。

    回家后看见睡得正香的孩子，艾利莎双眸含泪，把家里能带走的东西全都放进行李箱里，悄悄离开了公寓，准备回老家彻底远离这场漩涡。

    徐曜被带到警局后不久，警方传唤了谭耀威。

    沈耀威对自己曾经犯下的一切罪行都供认不讳，并且把现如今慕达会所曾经的工作人员所在地都说了个干净。

    龚瀚觉得谭耀威的态度很奇怪，有种视死如归的即视感。

    没有虚假的懊悔自责，只有坦荡的释怀。

    他的妻子以及谭露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跑了好几趟警局说这里面绝对有误会，直到纪检委的人过来把谭耀威带走，并且得知谭耀威认罪之后，母女俩都面如死灰。

    慕达会所这些年其实都是谭耀威的妻子在管理，他妻子为了和京市那些豪门贵妇玩儿在一起，平日里需要大量钱财为她奢靡的生活兜底。

    谭露从小生活在父母的宠爱之中，养得一身娇纵任性的脾气。

    家道中落，谭耀威伏法的消息在院里传开，谭露觉得所有人都在戳着她的脊梁骨笑话她。

    听人说接手谭耀威案子的是前不久调去纪检委的赵戈，她还找到赵戈希望他能看在两人曾经共事的份儿上放她父亲一马。

    赵戈觉得挺好笑，毫不留情地就了呛回去，“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要怎么放他一马他才能逃脱制裁？更何况谭耀威对所有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你好歹当了一段时间的律师和检察官助理，倒是告诉我他有哪里被冤枉了，拿出证据来给我参考一下？”

    那段时间谭露每天都在家里哭，院里让她回去上班，她觉得自己反正这么丢人了，干脆一怒之下辞了工作，抱着最后的希望找到棠鲸。

    她父亲的案子或多或少和棠鲸也有关系，毕竟棠鲸前夫出轨的那个小三就是徐曜派过去的，可徐曜为什么要派艾利莎过去，他也只说是谭耀威的指示。

    谭耀威虽然对此从未否认，但其中究竟有什么原因他却一点都没有透露。

    除此之外，消失了那么久的徐曜为什么突然出现并且就认罪了，这一切肯定都是阴谋！

    棠鲸看着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就变得憔悴伤感的谭露，她问谭露她能做什么。

    谭露妈妈已经因为私收贿赂经营违规会所被警方逮捕，谭露最近像个无头的苍蝇一样乱撞，她发现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帮助到她父母，曾经那些朋友见她落魄潦倒，除了出馊主意没一个有用的。

    想到还在律所时棠鲸细致温柔的教导，她含泪对着棠鲸跪下，希望棠鲸能帮帮她。

    棠鲸没有去扶谭露，只是疑惑地问，“这种案子查实之后都是直接宣判，我在其中干涉不了太多，你爸爸连你都不想见，难不成我就能见到吗？”

    谭露声泪俱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为什么我爸什么都不说，莫名其妙就去认罪了，里面肯定有原因的！”

    简思媛知道谭露过来了，来到棠鲸办公室赶紧把谭露拉起来说，“你有这个时间不如回家多给你爸妈找点儿衣服带到看守所去，谁都知道你无辜你可怜你冰清玉洁，但这么求人有什么用？你看家里有没有背景硬的叔叔伯伯请他们帮个忙，我们实在是没有帮你的能力啊。”

    谭露算是被简思媛哄走了，但谭露的话确实给了棠鲸知道真相的方向。

    她思索片刻后，向谭耀威的看守所申请了会见。

    自从谭耀威进了看守所之后他就不见任何人，但得知来人是棠鲸，他倒是很干脆地答应了。

    这还是棠鲸第一次与谭耀威见面，棠鲸目光很是陌生，谭耀威则是一眼认出了棠鲸。

    他头发已经染了一层霜白，脸上有深深浅浅的沟壑，看得出来年轻时他也是一位俊美的青年。

    “你父亲曾是我的老师，这些年我做的事情你应该都查得差不多了，我算是功成身退，没有任何遗憾。”

    “是吗？希望你真的没有遗憾吧。”

    谭耀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从棠鲸笃定的眼神中他已经猜到棠鲸知晓了一切。

    他低下头自嘲地勾唇笑笑，“谭露不是我的女儿，当年我和陶玲认识的时候她就已经怀了孩子，我着急结婚，岳丈的势力能帮我许多，于是我也不是很在乎这些，就这么一直干到了现在。”

    “耕耘多年却为他人做嫁衣，谭院，你是为了什么呢？”

    “她当年很喜欢棠老师，原本想去告白，却收到了你父母的婚礼请帖。她潦倒了一段时间，正好我打算考公务员，我们那时候互相扶持，彼此帮助，度过了很美好的一段时间。直到……她对棠老师的感情被柯老师发现，柯老师和她谈了一夜的心，我接她去上班的那天，她的眼睛哭得和核桃一样。后来她和我说，她这辈子都不想结婚了，她要把全部精力放在政途上，她做到了。后来，不管她和那些男人如何逢场作戏，我知道她最爱的只有棠老师，而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她的人，所以我愿意为她奉献我所拥有的一切，能为她做嫁衣的人只有我，你个小丫头片子，是不会懂得我们之间的感情的。”

    棠鲸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谭耀威和祝琳之间的感情她的确不明白，只是谭耀威说当年祝琳和柯忆南彻夜长谈的事她是知道的。

    自从棠鲸亲自把前夫送进局子的消息在京市广为流传后，棠鲸就没有再去律所，而是专心在家整理以前棠文轩与柯忆南留下来的那些遗物。

    棠鲸父母喜欢看书，棠鲸把那些书全都用干帕子擦拭完放到了书房的书架上。

    至于其它的遗物则是一件件整理出来放在箱子里面归置好，免得落灰。

    在一个有些老旧的饼干盒子里，棠鲸发现了柯忆南生前的日记本。

    还没有认识棠文轩之前，柯忆南的日记大多都是每日遇见的一些琐事或者记录寻常开支。

    和棠文轩通过父母介绍认识之后，棠鲸简直能在柯忆南的日记本里看见粉红色的泡泡。

    柯忆南写日记是从小养成的固定习惯，最简单的无非就是写下当日气候。

    和棠文轩结婚后柯忆南每天都过得很愉悦很幸福。

    棠文轩很爱她，虽然两人之间还是会有一些小摩擦，但他们都是善于沟通的人，一些误会说开了也就好了。

    柯忆南三十八岁那年棠鲸五岁，棠鲸柯忆南的日记里看见了祝琳的名字。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祝琳对老棠有着不一样的感情，老棠在祝琳读书的时候帮了她许多，这孩子有上进心，能干，踏实，稳重，是他们那一届最好的学生。我宁可相信他们是最简单的师生关系，也不愿相信她会为了自己的感情去破坏别人的家庭，辜负老棠对她的教导。

    昨晚老棠留校值班，祝琳过来送了些她老家的土特产，她听出我在试探她对老棠的感情，对我再三保证只是把老棠当成值得尊敬的老师，当年她因为农村人的身份来京市读书遭受了很多白眼，如果不是老棠帮她，她肯定会因为旁人的看法更加自卑，我安慰了她一夜，并告诉她现在的她已经做到了常人无法做到的事儿，她将来一定能成为廉洁奉公的好领导。】

    柯忆南怎么都没想到她对祝琳的信任变成了祝琳刺向她的刀。

    祝琳是因为爱而不得所以让人对棠鲸父母痛下杀手的吗？

    棠鲸深吸一口气，问谭耀威，“当年我父母的死是你派人做的吗？”

    “不是。”谭耀威回答得很干脆，“那是一个意外，真正下手的人是傅季同和钟晴虹，当年他们因为金水小区那些人不同意拆迁恼火了很久，私下调查之后发现每个人都有软肋，但你父母没有，女儿还是个正在干律师的，所以他们对你父母下手了，甚至没有上报过。那是一次私自行动，你不知道那时候她有多伤心，几乎一夜白头，甚至咳了三口血，直接住院了。”

    看来这么多年，棠鲸寻找的复仇目标并不是错的。

    只是祝琳比她更记仇，手段更加高明，比她抢先一步进行了报复，让棠鲸的手从始至终都是干净的。

    棠鲸的直觉告诉她关于祝琳的事情谭耀威不会说谎，她整理了情绪，起身对谭耀威说，“这些年我一直活在父母离世的痛苦之中，得知追了我一年的男人其实是我仇人的儿子，你们不知道我的心情有多复杂，虽然你们做什么事都先我一步，但我不会感谢你们，谭院，你以为你的付出能让她纪念一辈子吗？不会的，你充其量是她生命中的过客之一，你继续在这里自我感动吧，我就不打扰了。”

    这次来看守所，棠鲸除了要从谭耀威这里得知当年父母离世的真相，她还顺便申请了与傅承光的会见。

    傅承光曾经何等意气风发，这一遭过后两鬓斑白，瞬间苍老了十岁有余。

    看见棠鲸的时候他情绪也没多激动，只是扯着唇冷笑着问她，“看见我现在这样，满意了吗？”

    夫妻之间本不该闹成如今这副仇人模样，他们终究还是违背了当年结婚时的誓言，成为了一对曾经相爱的怨侣。

    棠鲸摇了摇头说，“我永远不会忘记在我最煎熬最痛苦的那段日子里，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只可惜我们之间有太多阴差阳错，回不到过去了。”

    傅承光眼里因为棠鲸这番话出现动容神色。

    他问艾利莎怎么样了。

    棠鲸说，“抱着她的孩子离开了京市。”

    傅承光立马激动起来了，“她怎么能带我的孩子离开京市！”

    旁边的警察过来摁住傅承光，让他不要激动，否则他们会立马终止这次会见。

    棠鲸此时从包里拿出一张单子，她把单子展开盖在玻璃上让傅承光看。

    “这是当年我们做婚前检查，你的精子检测报告，报告上显示你的精子存活率比普通男性要低非常多，换一种说法就是，你有很大概率生不出孩子。当年我提出不生孩子就是因为答应了你父母这件事会永远隐瞒下去，免得你因为这种事情自卑伤心，艾利莎估计也知道那孩子不是你的，所以走得干脆吧。”

    傅承光如遭雷击。

    他表情瞬间就僵滞了，棠鲸则是淡定收起报告，和傅承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你骗我的是不是？”

    “都这种时候了，我骗你的必要吗？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能一心一意爱我，我会愿意努力维持我们之间的婚姻，之后自然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可是你没有忍住你朋友们的挑唆，出轨艾利莎，我更不会因为你投资失败看不起你，那时候我已经安慰过你许多次，实在是累了。承光，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怪不得旁人，知道了吗？”

    傅承光眼眶通红，他急促呼吸着，棠鲸的身影在他目光中晃动，喉咙此时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棠鲸赶紧对狱警说，“他状况不太好，这次会见就到这里吧。”

    傅承光被狱警带走的时候，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嘶哑的“棠鲸”，随后头一歪昏过去了。

    棠鲸早已转身离开。

    在他出轨的那一刻，她就再也不会回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