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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有疾

    荒郊外,五里亭。春风代故人辞我,送来了一场绵绵的细雨。虽说是流放,高风起却并未用囚车押送我,而是准我临行前更换一套干净衣裳,清清静静地从小道离开。

    我的背上布满了鞭挞的伤痕,因此走得很慢,只有两个侍卫押送我离宫,说监管,却更像是看护。我站在亭中暂避风雨,放眼看去,只见脚边春草萋萋,繁茂翠绿,无边无尽地生长着。

    外面的风很轻,很急,总是催促着白云流走,多么适合放风筝,可我如今却孑然一身,身边的位置永远地空了。

    侍卫忽然将一只锦锻包裹着的盒子交给我,道:“姑娘,出了五里亭,再过两条河,属下就该回去交差了,这是陛下赏赐的雪花银,陛下说,姑娘智勇过人,希望姑娘能用得上,也能在路上少受些苦,将来也许还有机会再见到姑娘。”

    我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除了沉甸甸的雪花银之外,盒子里还放了一把古朴的匕首。这把匕首锋利异常,即便在阴天的日光下,也闪烁着摄人的寒光。

    我稍加思索,便猜到了高风起的用意,我送还锦盒,淡淡道:“这匕首我收下,其余的,请还给陛下。”

    大人一直把我当成需要保护的小宫女,却只有高风起,也只有高风起平等地看待我。他正视我的野心和欲望,接受我的离开和选择,欣赏我的锋芒和心智,我虽不喜欢他,却不得不承认跟他合作十分愉悦。

    亦只有他,明白我失去了什么。高风起送我一把护身的匕首,想借此告诉我,只有锋利的人才配活着。

    我们还会再见面么?答案应该是肯定的,我想高风起一定是因为了解我,才会这样说。他知晓我的报复心天生就比别人强一些,尽管我与高云舒身份悬殊,无论怎么看都占不到一丝优势,但我有一样与生俱来的天赋,便是坚韧不懈。小籽儿魂归九天那夜,我便下誓,定要将高云舒碎尸万段。我所尝受之痛苦,必须百倍还于高云舒!

    我远远地望着皇宫的方向,心里像是有一股泄不尽的烈火,脑海中一幕幕回闪着宫中的过往,渐渐地,我冷然抿开一笑。从我假死逃出紫宫,到如今孤身离宫,过去仅仅只一年......

    记忆忽然穿回紫宫的秋千架上,我曾欣喜自己得到了如此美丽的身体,因为不甘心她的际遇,便照着自己的意愿,自信满满地以为能走自己喜欢的路。我细细地回想过去的千丝万缕,其实我所走的每一步,都已经是容华的极限,我呕心沥血兢兢战战,到头来却依然落得失去亲人,失去心爱之人的结局。

    残缺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完整的人生呢?原来如此,我不是来重生的,我只是来替容华还今世未能还完的孽债。那种释然的感觉如此清晰,容华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身体,直到我的双脚跨出宫墙,我方才感受到她的芳魂一点一点地从躯壳中消散。

    芳草斜处,烟水如洗,一串马蹄声忽然由远及近,我循着声音看去,却见一个女子从远处策马而来,一身烟青色的襦裙便服,腰间佩戴着一柄鱼肠小剑,像一片急行的流云,身后紧紧跟着两个侍婢。

    身旁的侍卫但见了那女子,立即下跪行礼,只有我直直站在原地,待那女子下马踱至我身前,摘下了帷帽,我才看清了她的脸。

    “楚妃,千万别往前走,母亲要杀你。”高钰镜忧心忡忡地将一匹骏马牵到我手里,又道,“你在宸宫的事我都听说了,真是凶险......你怎么敢说那样的话?莫说我母亲,就是秦王也不会放过你的。我送你的这匹马日行千里,马鞍下藏了一副地图,还有一袋干粮。你照着地图往北麓走,一直走不要回头,过了山就安全了。”

    我浅浅一笑:“公主的恩情,楚妃记着。”

    “这不是什么恩情,而是我欠你的。若不是为了我,你现在已经是将军夫人了,宫中的纷争与你无关,等着你的只有富贵安稳。”高钰镜蹙眉轻叹,她私自赶来五里亭,细雨打湿了她的头发,粘在白瓷般的肌肤上,皓月般华美。

    她似乎冥冥中觉得此生没有机会再见我了,于是双眼深深凝视着我,像是要把我的模样牢牢地刻在心底。

    “我这一生,只有你这一个信得过的朋友。可我们现在却要分别了。我知道你的个性,你是决计不肯来太原的,这样也好,你比我更适合自由的天地,尽情去外面的天空飞翔吧。”高钰镜微微一笑,顿了片刻,她再次问我,“楚妃,临走前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公主请问,楚妃必定知无不言。”

    “刚刚母亲告诉我,王氏听说自己的夫君要迎娶公主,她不肯从命,其实是因为她有了身孕,所以不愿听从母亲的安排。我觉得她很可怜,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却要失去自己的丈夫。”高钰镜缓了缓,犹豫再三才继续说下去,“可她若是不退步,便会威胁我的地位,甚至母亲也达不成目的。你说,我是送她走,还是赐死她?”

    我呼吸一窒,不敢置信地看向她,高钰镜惨淡地对上我审视的眼神,她似乎也因为饱受着心理的折磨,紧紧皱起了双眉。

    “我不是要你替我做决定,我想问你的是,假如我选择了后者,你会不会还像从前那样看待我?”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公主恕罪,楚妃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高钰镜轻轻一笑,翻身骑上了马背,她垂头看着我,笑道:“那你就不要回答我,永远不要。我现在才终于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你了。你和我母亲一样是个有心计有城府的女人,但你们不同,你远远比她善良,也比我善良。楚妃,你要答应我,不论将来如何,你要一直这么善良。”

    高钰镜驾马远去,烟青色的衣袍在暮春湿冷的风中飘荡,一如上林苑中漫天杏花里骑游。这个一度将自己从破碎中拾起的女子,亦有她的身不由己,我无法站在高处指责她的血腥冷酷,也惋惜王氏的无妄之灾,我平等地对待每个人每件事,世上最没用的东西就是同情,对此我深信不疑。

    我目送她的背影远去,随后吃力地上马离开五里亭,背后的伤口由于一直得不到妥善处理,很快便开始化脓溃烂。

    的确是匹日行千里的好马,我伏在马背上昏睡了几个时辰,醒来便发觉自己正处在一片荒林之中,四周只有高高的林木和浓密的杂草,天色已经暗下来,密林里的树影在风的催动下微微摇晃,宛如森森鬼影。

    我立刻牵紧缰绳,忍着背上的阵阵剧痛,去寻大路。

    粘腻的感觉从背后传来,我的鼻子仿佛失灵了,只能闻到自己身周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伤口处已经麻木,污血恐怕已经渗透了衣服。

    不远处忽然出现一间荒废的破庙,我正想进去休息一阵,却又想起古语有云,一人不入庙二人不观井,这些野郊破庙最是藏污纳垢,若是不慎落入贼人之手,还不如让大长公主抓住。

    果不其然,远处的密林里传来了一阵响动,我仔细一辨,那伙人正是往破庙来的。

    “楚妃身上带伤,跑不了多远。一定藏在庙里养伤!”

    我暗地吃惊,想不到长公主的兵马这么快就找上了门,看来此地不可久留,思及此,我立即调转方向,朝着深深夜色奔袭而去。我压低了身子贴在马背上,让风的阻力分散开去,心里觉得好笑,我不过是个小宫女,竟值得大长公主出动自己的亲兵么?还真是抬举了我。

    “嗯呃......”伤口一受牵动便作痛起来,我有些懊恼,恨不得现在就用匕首刮掉背上的腐肉。

    渐渐地,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失血过多让我的体温无法继续维持正常,冷汗不断地从额头滑下,此时天也完全暗了下来,前方已看不清路。呼吸声像是放大了数倍,震动着我的耳膜,紊乱的心跳似在告诉我,一切已经到了极点。

    意识渐渐模糊,糟糕,看来这一次,我要休息很长时间呢……

    温柔如春的暖,一丝一丝地往我身体里钻,和我想象中曝尸荒野的凄惨截然相反,我像是沉睡在柔软的云端,四处都是鲜花的馨香,有一种无比熟悉的触感。这便是将死之际么?

    我骇然张开双眼,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片光明涌入我的眼中,暖融融的烛光充斥在整个房内,檀木架苏州绣屏上,正挂着几件被血染得紫黑的血衣,我身上寸缕未着,泡在用整块温玉雕琢出来的浴池里。

    布局精巧的厢房内,错落摆放着碧水兰,这种只生在湖泽水畔的兰花,因其稀有珍贵的特性,被奉入秦王府中,成为高云舒的专属。碧水兰的香气浓郁,却不像栀子那般香得烧心,花瓣比寻常兰花更为灵秀娇美,色如翡翠,片片冷艳。

    我扭头看去,西面的墙上挂着几章乐谱,写着九张机,案上的纸篓里堆满了废稿,可见主人苦思无果,终是谱不完最后一曲。

    那曲上写着,九张机,织就燕子画楼西,梦残还寄兰花溪。泪痕如线,萦系心絮,结挽断情丝。

    能有如此谪仙才情的,天下只此一人。想不到,我没有被大长公主捉住,却最终落入了高云舒的手里。

    我无力地靠在池边,一把青丝托于池畔,池中的香汤散发着蜜般的甜香,对我的伤却有奇效,泡了一会儿便觉得身体轻盈起来,疼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

    门口传来徐徐的脚步声,我闭目假寐,听门外侍女齐唱了一声“恭迎殿下”。片刻,高云舒的声音传入我耳中,冷然中染着一丝清润缱绻,甚少有情绪起伏的语调,和这蜜香的药水一般,令人无端觉得宁静。

    “都退下吧。”

    高云舒推门进来,走到池边,将我整个从浴池中捞起,后背朝上放在了腿上。

    他忽然冷笑了一声,手指仿佛羽毛般轻轻拂过我的背脊,拨开湿漉漉的长发:“你还跟从前一样,一见我来就假装睡着。”

    我身子下意识地微微一颤,双唇动了动,睁开了双眼。

    高云舒身着一件白玉兰儒衣,外罩翠色菱纱长袍,和碧水兰是同一个颜色,暗香盈了满袖,清隽逼人。他没有束发戴冠,只将一根接骨木素簪插在发间,几缕长而直的黑发垂散在颊边,从眼神到通身的姿态,都是那么优雅矜贵。

    他拔下素簪,轻轻划过我背处的肌肤,忽然刺破了伤口处的脓泡,我止不住地剧烈一颤,几乎昏死在他怀里。

    “你把身子搞成这个样子,就不觉得愧对我的栽培么?”高云舒漠然的语气说着,开始慢慢处理我的伤口,他将秘制的药粉均匀地撒在我背上,一股凉凉的触感立即渗入我的肌骨。

    我在高云舒看不到的地方,紧紧攥住了拳,我恨高云舒,恨得整颗心都像按在棘刺上,那么剧痛。我紧紧咬住牙关,仿佛要把牙齿都咬碎,双眼凄凄,脑中不断浮现起小籽儿葬身火海的惨景。

    “痛?”高云舒感觉到了我身体的颤抖,便把我抱到了床榻上。这是一张银狐软榻,床帘薄如蝉翼,隐约泛着五彩的微光,用红色的珊瑚钩轻轻挽起。

    “这三年,你的心性变了不少,样子没变,却像是换了个芯子。”高云舒将我放在床上,眼神透露着一丝打量,他细细观摩着我,仿佛在欣赏一只没有描上青花的素胚瓷瓶。

    我任由他用目光检阅着身体的每一处,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温柔且顺从,虚与委蛇的感觉令人觉得恶心,胃里升起一股一股的呕吐欲。我的任何反抗都是徒劳,既然如此,便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高云舒俯身过来,一手捏起我的下巴,他怜惜地捧起我的长发,用柔软的丝巾擦干。

    “你落了把柄在高风起手里,是么?”他自顾自地,为我的所作所为解释,眼神无比温柔地在我脸上流转,“当年他识破你细作的身份,却只把你囚禁在紫宫里,你为了答谢他,才违背母亲的懿旨,是么?”

    “也罢,只要你不是真心想这么做,即便违逆了我,也不妨什么。”高云舒忽然轻轻一笑,好看的唇如月牙般弯起,眼中清波阵阵,好似人间的最后一点春意。

    他过来将我楼入怀中,轻轻吟唱着他尚未谱完的九张机。

    ”一张机,一梭才去一梭痴。丝丝缠乱犹不识。菱窗院外,紫竹凝咽,曲曲是相知。

    两张机,春尘早惹旧织衣。红粉香坠难梦离。黄花碧草,秦人巷里,夜夜莺儿啼。

    三张机,芊芊素手为君织,羞遮罗锦巧心思。金樽唱晚,月斜窗纸,一梦醉兰池。

    四张机,欲织鸳鸯断梭机,东风怎奈花影稀。惊弦声断,无聊燕去,何日是归期?

    五张机,横纹先织陆郎诗,春旧人瘦恐花知。泪痕偷掩,红筏难续,不敢说相思。

    六张机,晓寒漏断语咿咿,怨冷秋千画锦嘶。初霜还道,菱花镜里,白发可依稀。

    七张机,行行都是连理枝,尺素忽传青鸟迟,黛山方解,摇红烛影,愿遂可双栖?

    八张机,回纹怎奈梭难依,无痕月晚影凄凄。一笸香冢,恨埋情泪,此后永别离。

    九张机,织就燕子画楼西,梦残还寄兰花溪。泪痕如线,萦系心絮,结挽断情丝。”

    高云舒的手越收越紧,他并不在乎这样做会碰伤我,只是发泄着他病态的占有欲,他重重地咬了一下我的侧颈,满意地浅笑道:“楚妃,我可以接受你三番四次地背叛我,甚至不让我母亲触碰你分毫,只有一点......你不能爱上高风起,我要你只属于我,日后死了,也要是我的魂。”

    他梦呓般在我耳边呢喃:“我不该送你入宫,不该把你送给他。从今日起,你完完全全地只属于我了。你若胆敢离开我,我便杀了你。”

    我的恨意,在这一瞬间成了携带着痛苦和惊惧的□□,高云舒十分享受这种掌控着我的感觉,他看着因受伤而虚弱无力的我,亦觉得我变得可怜可爱起来。

    他辗转吻上我的双唇,我却用尽力气将他的胸膛推开,抬眼看着微怒的他,我却不卑不亢道:“殿下爱我么?是一分,还是三分?”

    高云舒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是个极其讨厌暴露弱点的人,自然不能接受自己被儿女情长所困,何况爱上一个孤女呢?这本就违背他的生存之道。可他同时又无法解释自己的心软,无法自圆其说。

    他突然间很生气,一把掐住了我的肩膀,伴随着一阵痛楚传遍全身,我反而像是从疼痛中得到了几分快感,我用双臂娇媚地环上高云舒的肩膀,温柔如水地抚摸他因震怒而扭曲的脸颊。我会顺着他的,不管他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都会满足他。因为他已经把自己的弱点送给了我,这对我来说自然是最好的礼物。

    秦王,高云舒,白鹤居士,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呵,哪个也不是!

    没有礼法的拘束,没有森严的等级,他在我面前十足得像个善妒的普通男人,他把他的儒雅乱丢一地,温柔斯文的伪装也卸了下来。你看,他多么介意我对高风起的态度,他一直在为我找借口,找一个不杀我的理由。

    他们这些人,恨什么就偏被什么支配。容华,你看得到吗?他杀了你,却又惺惺作态地惋惜你,你以为他情深似海,其实他只不过是在悼念自己的年少懵懂。

    高云舒是病态的,他的性子里一直有求死不能的执念,我若现在杀了他,无异于助他解脱。最让他痛苦的事,莫过于毁灭他曾得到的东西,女人如此,皇位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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