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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相负

    我与纪满龄的约定始终没有机会实现,甘夫人于两日后正式离宫还乡,也许是嗅到了皇城中刃树剑山的前奏,甘夫人带走了纪满龄,魏霄云从官女子拔为皇后,我被指婚去周家,尚宫一位只能由绫罗接任。这样的结果,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

    冰山美人般的绫罗,在看着昔日的好友们纷纷离散之后,也发出了今年的花开得不好的感慨。我没有忘记纪满龄的托付,专程去了掖庭的织染坊,去找一个叫纪含的女孩。

    掖庭里都是做苦差事的女子,宫中华丽的布匹皆来自于此,但织染坊却是个发散着浑浊臭味的地方,四方的发酵池里压着一批批粗糙的剑麻,几个女子正挽着衣裙在池子里踩着剑麻。

    “纪含!”我喊了一声,那些女子纷纷侧目过来,她们披头散发,衣不蔽体,纤瘦的腿上满是鞭挞的伤痕。其中一个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睛亮亮的,像极了天上的星星。乱发遮挡住了她的脸,灰扑扑的脸满是哀苦的痕迹,我辨认出她的眼下,有两颗极难发觉的泪痣。

    我松了口气,立马上前拉住女孩,要把她带去康乐殿,谁知低头才发觉她没有鞋子可穿。纪含一动不动地打量着我,长期的辛苦劳作让她的背脊早早地开始佝偻,她的眼神阴郁冰凉,里面仿佛一直下着雨,潮潮的。

    我为打消她的疑虑,便蹲下身子,用干净的手帕擦了擦她的脸,笑道:“纪含,你姐姐已经跟着甘尚宫离开了。她临走前,特地把你托付给我。你们纪家已经没有人了,但我听说,陛下成婚之日,会替你们家平反的。来,跟我走吧。”

    “你姐姐说,纪含是个乖孩子,她很聪明,很小就会明辨是非。她的眼睛下面,有两颗很小的泪痣。”我指了指她的眼睛,女孩依然紧闭着双唇,但眼中的防备已慢慢卸下。

    我领着纪含沐浴更衣,替她梳开打了结的头发,终于明白纪满龄为何拼了命要坐上尚宫之位,若不如此,便无法护佑她的妹妹。

    “你姐姐画技高超,这里每一幅画放在宫外,都是稀世珍品。”氤氲的热气里,纪含的脸逐渐脱离污垢,露出原本光洁的肌肤。她和纪满龄只三分相似,比起姐姐,纪含身上更有老练之感,她不爱说话,眼神与魏霄云有几分相似,一样地善于隐藏。

    小芜在外叩了叩门,道:“姑娘,周家派人送聘礼来了。还有,绫罗大人送了一套嫁衣过来,是她亲手织造的,您出来看看吧。”

    我愣了愣,心中一算,距离公主大婚还有不到五日。

    小芜等不及地先一步开了门,一片月色毫无防备地涌进门来,我抬眼看去,院子里整整齐齐列了几十只胡木雕花箱子,一直摆到了庭外。绫罗亲手织就的婚服端庄大气,其上花纹繁复,缀满珠玉,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光。只是可惜,我永远都不会穿上它了。

    我抬头看向天际,但见今夜星辰寥落,比紫宫所见更冷了。

    不该做的也已经做了,想要得到的终究得不到,明知是镜花水月,我却还是爱上了周不世。可我心底清楚,那日在紫宫种下的,只是一颗不会结果的种子。既是注定好的结局,又何必为这满是遗憾的过程而感伤?

    月的冷辉映入心扉,似在祭奠我这无疾而终的眷恋,祭奠完了,也该继续走未完的路了。我听见一阵细弱的声响,自心中传来,慢慢地觉得疼起来,那是割断情丝的声音,既痛,也残忍。

    三日后,圣旨到了抱玉轩。公主的嫁妆已齐备,只等两日后离京,去往太原成婚。出身康乐殿女官的魏霄云被立为夫人,择日再赐金册金印,封为皇后。

    我再一次冒替公主领了圣旨,抱玉轩外的杏花已被连夜拔去,栽上了应景的桃树,红毯从房内一直铺到御道,香花奇树在园中争奇斗艳,白玉马,千金裘,无数珠宝美器几乎要堆到我的脚前。

    如此生生地熬了两个昼夜,大婚的日子总算到了。我靠在玉榻上浅浅睡了两个时辰,便被宫女们扶到妆台前,沐浴梳洗,更换婚服。

    我站在一人高的铜镜前,展开双臂任宫女们服侍穿戴,一袭绛色拖地凤穿牡丹百花裙围上纤腰,外罩品月缎绣销金玉兰氅衣,内衬浅月白水龙纹里衣,袖口绣着淡雅的银丝蝴蝶,腰间系上一条攒金丝宝石白玉带,坠地的流苏更显得通身贵气。颈前戴一只衔玉金麒麟,平添了一份淡雅之气,宫女所梳追月发髻,仙气缥缈,只是发间点缀的翠玉珠石太多,压得脖子有些僵硬。

    “公主天人之姿,驸马必定一见倾心。”宫女们跪在地上说着奉承的话,我望着镜中娇艳不可方物的自己,心中却只牵挂着小籽儿。我交代纪含在宫中接应,待公主的车马出了玉京,便带小籽儿混入迎亲队伍逃出皇宫。

    我对着镜子浅浅一笑,楚妃就此别过了,宫中的恩怨是非,情始情终,明争暗斗,从此后会无期!

    宫女挥手扬起了红纱,缓缓落于我头顶,一片朦胧的红色渐渐地模糊了我的视线,抱玉轩的门从两边打开,侍女扶着我的手,缓缓踏上红毯铺就的宫道。

    宫中礼数繁复,直到日落,车马才缓缓驶出了京城。

    夜深之时,车队在路边扎营休整,我借口说要赏月,便支开贴身服侍的宫女,独自走到附近一株孤树下。宫女们素闻镇国公主骄横,一时间都不敢忤逆我的旨意,只是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我估算着时辰,公主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将军府。周不世全然不知我的计划,他若是揭开盖头,发现红纱下的新妇不是我,不知会露出何种表情。他也许从此恨我,也许希望从未认识过我。我狠狠摇了摇头,劝自己抛开这些乱绪。我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残月,时机已经成熟。

    “有刺客!”我突然高声疾呼,引来了卫兵,接着一挥衣袖,指了个方向,煞有介事道,“往那里跑了,赶紧给本公主追回来!”

    卫兵们不敢怠慢,立即追了过去,只留下几个宫女看守着我。茂盛的野草很快便将远处的火光吞没,我立即抽出了藏在靴子里的匕首,一刀砍断马车的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丝毫不给她们阻拦我的机会。宫女们惊慌失措地大喊,可惜为时已晚,她们绝不可能追上我的马。

    我一手攥住缰绳,一手割断发髻,发间的珠玉顿时呼啦啦滚了一地,我将婚服割破,一路乱撒,这样即便追兵过来,也判断不了我去了哪个方向。

    “驾!”风狠狠地从颊边刮过,马背上的颠簸却让我感到自由。月光照亮了前方的路,我心中涌起一阵激荡,今夜过后,等待我的便是广阔无尽的天地。

    我提前赶到约定好的城郊小庙,却迟迟不见纪含的身影,□□的马似乎也感应到了我的心情,开始急躁地跺脚。我死死盯着头顶西沉的月亮,一次又一次地望向幽深的远方,一更,二更,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纪含始终没有出现。

    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心中主意一定,便立刻驾马回城,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乱,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宽阔的大道上还散落着红色的花瓣,数十里的红妆,在夜色下显得如此冷落。我紧紧握着袖子里的匕首,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只有马蹄声盘旋在寂静的长街上,没有尽头似地回响。

    纪含瘦小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宫门前,我的心蓦地一凉,立即驭停了马。纪含手里掌着宫灯,独自站在月光里,守株待兔似的等着我。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笑容,一种阴冷幽暗的气质在冷冷的月光下,显得尤其渗人。

    “楚妃姐姐,你回来了。”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厉色道:“籽儿呢,你没有带她出来?”

    纪含露出一副不解的表情,天真却又邪恶的语气如利刃般刺穿我的胸口:“姐姐问的是那个陇西细作么?她潜伏宫中图谋不轨,已经被抓住了,好姐姐,你不知道吗?大婚之日,姐姐如此狼狈模样,该不会是想逃婚吧?”

    冷,自脚心穿透我整个身体,我直视着这个我亲自从掖庭救回来的小不点,不知此刻该用什么心情面对她。我的心神彻底地乱了套,前所未有的无助感几乎令我无法动弹,我没有时间去和一个半大的孩子计较,亦不敢赌纪含的话是真是假。就算前面是个陷阱,我也只能选择跳进去。

    我抬头看了眼高高的城墙,纪含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越发地笑起来:“姐姐想去哪儿?你如今是周家的二夫人了,深夜回宫所为何事?该不是里通外敌,意图谋反吧?”

    “让开......”我极力压抑着快要喷发的怒气,坚定地凝视着紧闭的城门。

    我一定要去见籽儿,大不了我们死在一处,大不了我回到那世里去,我绝不留她一人在深宫。

    “你害我姐姐离宫,害我们分别,现在也该轮到你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了。”纪含退开身子,浅笑道,“不过,你总算对我好过,接下来我不会阻拦你,也不会去告密,只要你能毫发无伤地进去,我们的仇就两清了。”

    一滴冷汗自背心滑落,我若强行回宫,只怕会被大长公主当场抓获,可我不能任由事态失控,怎么办,怎么办......

    我搜索枯肠,却想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纪含算准了我无计可施,才如此肆无忌惮地嘲讽。我沉了沉气,垂下了眼帘,既已如此,我是不可能回头的,不如下马光明正大地走回去,至于这城门之后藏着什么,我想已经很明显了。

    一支箭忽然飞过颊边,带起了一阵凛冽的夜风,箭拂过纪含的肩膀,直直地钉在了城门上。我回身看向来人,随着月光一点一点照亮他的脸庞,我的眼底闪过了轻微的诧色。

    他那一身惊心动魄的红绡,在风里摇曳,一如初见般镌刻入我心底。我望向周不世的眼睛,他的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切,或许还有一丝伤感,却唯独没有恨意。

    “坐稳了。”周不世策马过来,顺过我手里的缰绳,只见那城门被箭惊动,缓缓地打开了。我们并肩骑马入城,我望向小籽儿的寝宫,却看见一片异常的火光从那里升起。那火光一窜一跳地闪着,撕破无际的夜幕,似乎想冲破黑暗的束缚,飞腾出去。

    直到亲眼看着大火吞噬了寝宫的牌匾,我仅存的一点侥幸终于被烧毁了。我发了疯似地冲进火场,滚滚的热浪立即令我感到头晕目眩,火海的下方烟雾弥漫,仿佛浸透了乌烟的浓云,我穿越过一片又一片的火舌,终于在大殿的地上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小籽儿。

    “籽儿!”我冲过去轻轻扶起她小小的身子,眼泪似乎流出了眼眶,但转瞬便被火焰蒸发,“我回来了,你看看我,看看我啊......我说过会带你走的,我回来了。你为什么不应我。”

    周围是那样炽热,连空气也被火灼得滚烫,可小籽儿的身体却那么凉,她手里紧紧攥着太后一早准备好的通敌罪证,胸口被鲜血染得通红。她的嘴唇呈现青紫色,耳鼻都有黑色的血迹,显然是中了剧毒。

    小籽儿缓慢地张开双眼,这已用尽了她所有力气,她似乎已经听不见我的声音,仅剩的意识只够让她辨认出面前的人是我。

    她凉凉的手忽然握住我的,我见她努力地动了动嘴,颤抖着哀求我:“妃......妃姐姐,王爷,王爷有危险。有人要害他,这是......污蔑王爷谋反的信件,你......你把它和我一块儿烧了,就没人知道了。”

    “傻瓜,这全都是他自导自演!是他一心要你死!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自己承担!为什么......”我抚摸着她的小脸,垂泪道,“你别怕,姐姐带你出宫,这就带你出宫。我们一起去广阔天地闯荡,一起......”

    “妃姐姐,你......你说什么,我的耳朵听不见了。周围好静,静得好可怕。”

    “不怕,我一直陪着你。”

    “妃姐姐,你是不是要说,带我出去?”小籽儿伏在我胸前,她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擦掉我脸上的泪,可微弱的体力不足以支撑这样吃力的动作,又跌了回去。

    “姐姐,妃姐姐,我......我身上好痛。痛得很......我想娘亲了,可是我没有娘。姐姐,自由自在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外面也有人会放风筝么?”小籽儿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也越来越微弱,她渐渐松开了我的手,终于手掌一张,慢慢闭上了眼睛。她的畅想戛然止歇,也断了呼。

    刹那间,我的胸口如遭重击,沉入无尽的渊底。想要放声大哭,却已经流干了眼泪。

    我怔怔地看着怀里的人儿,她安静地像是在我怀中睡着了,熊熊烈火将我们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怀中断气,我相依为命的妹妹,死了。

    整个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我唯一的牵挂,就这样死了。

    火焰越发地炽烈起来,愈来愈烈。我昏昏沉沉地抱起小籽儿的尸身,踉跄地走在滚烫的宫殿里,忽然间眼前一黑,就此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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