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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若孤子

    抱玉轩紧闭门扉,我轻轻跨入门内,却见粉色的杏花落了满地,似在倾诉公主的寂寞。

    昨夜的月色那样皎洁,杏花如雪般飞舞,邯郸旧居不曾有如此风致,只可惜心上人不在身边,公主也只能望月思人。

    我抬眼望去,公主正卧在玉床之上,双目微阖,长长的黑发顺着玉榻倾泻而下,一丝丝缠绕着公主一双丰腴雪白的玉臂。

    她略微丰盈的体态,恰恰撑起了身上的素纱亵裙,薄薄的纱裙半掩着完美无暇的肌肤,如雾中莹月,缥缈动人。

    直至跨入抱玉轩,我方知里面不仅仅只有一方玉榻,而是所有物件都几乎用玉石雕刻而成。公主的梳妆台用的是和田羊脂玉,玉中天然的翠绿花纹,宛如青苔,被宫中巧匠雕刻成一片片青萍。

    十二色胭脂被整齐码放在白玉格盘中,都没有使用的痕迹,传闻镇国公主天香国色,从不用胭脂粉饰。我自幼在灵秀阁长大,纵使阅美无数,也被高钰镜的绝世容光所震撼。

    她的美艳瑰丽是名士笔下的盛世明珠,张扬而隐隐带着几分野性,我忘不了那日杏花天影之中一抹锐利的胭红,少女和她的白马在寂静的宫道上留下了一串蹄音。

    公主习惯抱剑而眠,听见我来,她立马警惕得用剑挑起纱帘,见是我跪在堂中,她才松开了双眉,随后懒懒地起身坐到窗前。

    “你来送信吗?”

    我轻轻将银簪递到桌上,道:“奴婢来送簪子。听宫女说,公主近来心思烦乱,皆因丢失了邓大人的簪子。”

    高钰镜只是冷冷瞥了一眼桌上,便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转头拈起玉梳整理妆容。

    “燕雀池很冷,难为你找了这么久。”

    “公主恕罪,奴婢不应该现在过来,或许再过两日,公主便不会难过了。只不过……外人看来,公主是在为了发簪丢失而迁怒下人,奴婢不愿此事传到太后耳中,所以提前来了抱玉轩。”

    高钰镜骤停了手上的动作,镜子里映着她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还知道些什么?”

    “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公主不想被人打搅。”

    一阵短暂的静默后,高钰镜莞尔一笑,转身扶起地上的我。

    “真怨不得舅母对你宠幸有加,我以为皇兄只不过贪恋你的美貌,现在看来,你比容华要强得多了。”

    她终于对我放下了戒心,不再只把我当作送信的宫女,我被高钰镜拉到玉床坐下,她兴奋地盘起双腿,同我述说着发簪丢失那天,她与邓异人出宫同游的趣事,丝毫没有公主的矜持和架势。

    只是我还不能习惯这突然的转变,不免有些疑惑:“公主为何对奴婢说这些?”

    高钰镜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立即条件反射似的起身认错,却被她拦下。

    她的声音平静如水,在我头顶悠悠响起。

    “母亲从不会听我说这些,婢女们更加不敢听我的秘密。我与异人相识数载,那年我女扮男装混在国子监里,被他的一身才华所倾倒,从此互许终身。可异人家世低微,根本无法入母亲的眼,我是谁?我是陛下破格亲封的镇国公主,是晋中长公主的贵女,更是身系世族高门的权贵之后,却唯独不是我自己。”高钰镜将目光移到我身上,浅浅而笑,“楚妃,你想过离宫的日子吗?倘使将来你年满出宫,想要做什么呢?”

    我想了想,柔声道:“奴婢在宫中有个妹妹,若得机会离宫,奴婢会带着她周游列国,在外闯荡一番天地。”

    高钰镜听罢苦笑了一声,言语间满是羡慕:“我问过异人同样的问题,可他告诉我,他想要功成名就,名正言顺地向陛下请婚。异人总是太在乎名位,不信我肯放下尊宠富贵,与他回到家乡过平民百姓的生活。”

    公主与我倾谈心事,并非要我替她出谋划策,我清楚自己的本分,便静静听她诉说苦衷,偶尔也会在适当的时机反馈几句。

    “恕奴婢多嘴,太后如此疼爱公主,公主何不向太后求情?”我说完,又立即补了几句,“奴婢常在太后身边走动,觉着太后喜爱热闹,并非是固执刻板之人。公主既然与邓大人两情相悦,说不定太后可见其成,允了婚事呢?”

    “太后喜欢热闹,却是个利害分明的人,你以为我的母亲,没有任何缘故就能上京么?”高钰镜起身拉下帘幕,只见幕后的碧玉衣架上正挂着一套藤纹提花雨丝罗裙,她伸手抚摸裙子上精致绝美的花纹刺绣,神色厌倦且无奈,“母亲很快便会入宫,为了我的婚事。她要将我许给陇西世家,又或者,送到太原范家。”

    陇西世家……

    我敏感地联想到一个人,却不敢开口确认。

    高钰镜见我双眉紧锁,忽然笑起来:“怎么,你也觉得嫁给自己的表兄很奇怪吗?”

    我顿时惊醒过来,松开了眉头:“奴婢不敢!”

    高钰镜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笑意渐深:“楚妃,往后不需要对我如此毕恭毕敬,若你也像旁人一样待我,那我就再也没有倾诉心事的朋友了。不错,母亲想对太后请婚,撮合我和秦王。对啦,干脆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公主能告诉我什么秘密?我自然没有当真,可高钰镜却再次拉起了我的手,漫不经心道:“陛下与秦王虽一母同胞,但只有秦王自幼在母亲膝下承欢,我的皇兄,当今的天子,却流落宫外十年,险些沦为孤儿。”

    有了先前失仪的教训,这次我刻意没有露出太惊讶的表情,但公主的话还是深深惊骇了我,想不到高风起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高钰镜娓娓道来,大概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她的话不知不觉越来越深:“先帝十分宠爱皇兄,早早地立他为储,偏偏一次出宫围猎,当朝的太子竟然无故走失。舅母悲痛吗?她当然很痛苦,但为了稳固得来不易的皇后之位,舅母很快又有了孩子。可是舅母不知道,我母亲一直在寻找皇兄的下落,整整十年……当母亲牵着那个半大少年跨入宸宫时,那是他们兄弟第一次见面。”

    “先帝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他亲立的太子竟然还活着,高云舒不敢相信,在自己独得恩宠,即将被立为储君的时候,竟然会冒出来一个亲哥哥。最不敢,也是最不愿意相信的人,是舅母。后来母亲无意中提过,她永远记得舅母望向皇兄的眼神,那种不应产生在母子之间的恨意,像箭一样扎在他身上。”高钰镜摸了摸我木然的脸,她的眼神温柔中流露着看透世事的冷漠,她笑道,“楚妃,你害怕吗?你敬爱的太后,竟然痛恨自己的儿子,恨得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杀死他。在舅母眼里,皇兄还朝,是夺了她儿子的皇位,也令他们母子被迫分离,秦王就国陇西后,舅母时时以泪洗面,不愿见皇兄。”

    高钰镜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道:“这当中唯一真心高兴的人,只有我母亲。她救了太子,从此天下人都要避让她的锋芒,就连皇兄,也要出于维系关系,包容我母亲的放肆和野心。”

    “所有人都觉得我备受宠爱,被太后奉为掌上明珠,又时常受到皇兄眷顾赏赐,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可是楚妃,你知道吗,这抱玉轩便是我的牢笼。晋中一有异动,我便会被请到宫中小住,我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人质。”高钰镜的冷漠沁入骨血,以至于说起自己的处境,竟没有丝毫的波澜,“他们都以为我不知道,一个个都把我当傻子。”

    高钰镜目光流转回到我身上,她嫣然笑问:“楚妃,你猜猜看,我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

    我不假思索道:“因为这些事都是陛下和太后最不愿意让外人知道的,奴婢听见了,就要一生一世守口如瓶,所以公主不怕奴婢到处胡说。”

    高钰镜如获至宝般捧住我的肩膀,明朗一笑:“我的眼光还是这么准,那么多宫女里,我只挑了你去送信。因为所有人里,只有你满眼写着抗拒,为了不惹麻烦,也只有你会滴水不漏地替我办事。”

    “楚妃,你跟我母亲很像,你们都擅长梳理千头万绪,这是弄权者必有的敏锐。可我一点也不讨厌你。”

    倾谈至今,高钰镜总算愁容稍霁,她又开始重新摆弄起了桌上的银簪,似乎只有想起邓异人时,她才会发自真心地露出温柔的笑容。

    “楚妃,异人最近还好吗?上回我匆忙出宫,忘带了披风,他把自己的外衣给了我,也不知道冻坏了没有。”

    我如实回答:“邓大人感染了风寒,一直在翰林院前阁养病,大人特意嘱咐我不要告诉公主,可是奴婢觉得不该瞒着公主,所以只能如实相告。”

    高钰镜神色忽变,焦急问道:“异人病得重吗?他真傻,为什么要瞒着我!”

    她急得在房中来回踱步,迟迟拿不定主意,我听她口中反复喃着什么,明天要去见秦王,无论如何不能推脱。

    公主的性子素来有些乖张,这不,一眨眼,她的目光便“不怀好意”地定格在了我身上,她上下打量了我几圈,啧啧叹道。

    “瘦是瘦了些,不过还算漂亮。”

    “公主?”我下意识地推后了几步,按耐不住想要逃离抱玉轩,可公主哪能如我的愿?

    高钰镜忽然将我一把扯到屏风前,三两下卸下了我的衣裙之后,便将挂在衣架上的华丽罗裙套在了我身上。

    “公主,万万不可啊!”

    “住口!”高钰镜呵斥了一声,随即把我推到了镜子前,鬼鬼地笑了笑,“楚妃,本宫觉得这套衣服还是更适合你,明日你就穿着它,代替我去清漪殿见秦王吧!”

    这简直是胡闹!我急切地想要打消公主的念头。

    “公主,楚妃只是一个宫女,怎敢冒充金枝玉叶?更何况,事关公主终身,若惹怒秦王,只怕楚妃性命难保!”

    高钰镜甜甜一笑,扯下一块白纱蒙在脸上,道:“刚才还夸你聪明呢,怎么连这个也不会啦?你就说本公主玉体欠安,不便见人,让秦王远远站着,这样一来他看不清你的容貌,也不会起疑心了。”

    “公主难道不曾听闻?秦王非等闲之辈,得罪了陇西贵族,长公主怪罪下来,楚妃一样要死。呜呜……”

    话未说完,不料高钰镜竟然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她皱眉骄横道:“不许拿母亲来压我!总之,就这么定了。楚妃,异人本就自卑,何况他在病中,容易胡思乱想,若我不在身边照顾,他怕是从此都不再见我了。所以我是一定会去找他的。”

    “公主!哎!”

    我就这么被胁迫着和镇国公主调了包,我眼睁睁看着高钰镜换上我的衣服跨出了抱玉轩,我的头脑顿时一片空白。

    视线缓缓落在了华美的罗裙上,我无法想象自己穿上它的样子,更不要说穿着这裙子去见高云舒……

    若他识破了这出闹剧,不知会作何反应。我没有头绪。

    我坐在玉榻上,细细回想着公主告诉我的秘密,又无端地想到高风起曾在露华台说,我想看的高岭之花开在牧若山中的寺庙里。

    那十年里,他想必过得十分清苦。寺庙是断绝红尘的地方,朴素的习惯随着高风起回宫,被一起带入了宸宫。

    难怪那些摆设如此陈旧,高风起……他至今还在患失患得吗?是长公主口中,太后充满杀意的眼神,磨灭了他所有渴望么?

    我是不是,该停止揣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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