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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无极

    玉京的初春姗姗来迟。三月末,据我殿前夺魁已过了一月有余,我比在陶然殿时繁忙了许多,除却每日服侍太后梳洗沐浴,康乐殿内的大小事务也不得怠慢。

    中庭的一排垂柳已冒出了片片翠绿,珊瑚桥下,封冻数月的河面逐渐变得透亮清澈,依稀可见冰下游弋的红鲤,逐渐恢复皇宫应有的生机。

    甘夫人将女官们召集入陶然殿,商议开春宫宴。这是康乐殿历年来的传统,每年开春,太后都要在宫中举办宴会,邀众嫔妃在上林苑中赏花游乐。这些深宫女子除了宠眷正盛的张美人之外,大多过着寂寞单调的生活,终日只是消磨时光,于是格外热衷宴会。

    甘夫人垂手坐在椅子上,问众人有何提议。绫罗与纪满龄分别站在我左右两侧,绫罗因不擅组织宴会,故不作声,在我们之间,总有一个人格外特殊。

    魏霄云似乎从不参与出谋划策,她同甘夫人一样默默听着我们的想法,然后给予适当的提点和调整,因为她是除了甘夫人之外,最熟悉了解太后喜好的宫女。即便是一身傲气的纪满龄,也要让她三分,冷美人绫罗也唯独对她言笑晏晏,她在女官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纪满龄率先发言,这似乎不像她平日性情,甘夫人脸上透露出一丝惊讶。

    “夫人,今年海棠开得早,依我看,不如就用海棠为主题,办个四月花神宴。”纪满龄说着,下意识看向绫罗,又道,“绫罗可施展她的绝技,在天蚕丝上织出海棠花样,配上我的画,足可以假乱真。到时海棠盛开,落英缤纷,便似天上仙宫,如梦似幻。”

    甘夫人并不非常满意她的点子,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在脑中铺展开了纪满龄所说的画面,繁花似锦,的确动人,却似乎少了些什么。夫人皱眉不语,片刻之后,她默默看向了我。

    “楚妃,你怎么想?”

    话音才落,纪满龄便面色一变,方才的得意与自信顷刻间荡然无存。我仅仅只是站在她身边,便已能感受到她散发出来的不甘和怒气,我分明只字不语,她却仿佛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我不愿招惹纪满龄,毕竟她如今还是我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免得日后成了仇人。

    “奴婢觉得甚好。”我的语气轻描淡写。

    甘夫人听罢,却只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她明察秋毫,我的任何举动都逃不过她的法眼,她的眼神似乎又再指责我狡猾,宁愿为了避锋芒说假话。她悠然叹道:“上林苑赏花宫宴,虽为赏花名目,却意不在此。满龄的海棠选得不错,只是太浅了些,不足以为宴。楚妃,你再想想。想不出来,就不准出陶然殿。”

    魏霄云忽然扯袖窃笑,别人也都觉得好笑,一时间殿内暗暗响起了一阵隐忍的低笑,只有纪满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显然,她们都听出了甘夫人话里的意思。

    我只好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既然用海棠花做主题,奴婢以为,做成海棠火锅比赏花更好。”

    “夫人!赏花乃风流雅事,岂能下水烹煮,简直俗之又俗!”纪满龄决意与我斗高下,自是头一个跳出来反对。绫罗亦皱了眉头,觉得我简直是在胡闹。怨不得她们反对,火锅自古以来上不得宴席,某种程度上还是和穷人挂钩的食物,只有我所处的那个遥远的时空里,才是深入人心的美食。

    我的海棠火锅,似乎连格外倚重我的甘夫人也有些不能苟同,而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魏霄云却出乎意料地站出来支持了我。

    “我倒觉得楚妃的提议不错。”魏霄云转头对甘夫人道,“夫人,太后开宫宴的本意,就是想让众嫔妃聚乐解闷,赏花吟诗固然风雅,却难免枯燥乏味。况且她们做出来的诗,不过都是为了博太后欢心,您知道的,太后一向不喜欢别人奉承,这样既无趣,又失了宴会的初衷。”

    甘夫人沉吟片刻,点头赞同。

    陶然殿的门忽然打开,一个身穿月白绮罗裙,碧玉般风流美艳的女子跨入陶然殿。甘夫人忙起身相迎,众人齐齐跪下。来人正是镇国公主。

    她一进门便兴致高昂地笑道:“刚才是谁说要举办火锅宴?本宫觉得有意思极了,舅母一定喜欢。对了,本宫还要在上林苑开一场烤肉宴,让朝中的文武百官都能品尝到我们邯郸的烤肉。”

    我无意中抬头与高钰镜双目相视,她引以为傲的一双美目,因其中燃烧的热烈而灿若琉璃,我敏锐地觉察到她的特征,本应是盛名之下的世家女子,却乐于做一个捣乱传统的危险分子,她善于把纤纤细思都隐藏在少女的纯真里,只让旁人看到她飞扬放纵的外壳。

    公主认得我,她朝我浅浅而笑,一见到我,她便仿佛见到了心上人。

    今夜戌时,凉风寥寥。

    我奉命到宸宫请安,马靴已经赶制完成,内侍官谨慎奉上马靴,却只是被高风起挥手摆在桌上,迟迟不动。

    我退至帘后,没有陛下的命令,不敢离宫。高风起居住的无极殿,无论摆多少炭盆,总驱不散殿内的阴冷潮湿。孤寒之意弥漫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我悄悄用余光打量正伏案批阅奏折的高风起,他的目光敏锐且深邃,以我从未见过的严肃姿态,提笔批示着每一份送到桌上的奏折。

    夜色渐浓,高风起始终不知疲倦地动着笔,无极殿内寂静无声,莲蕊里的火苗晃动着明黄色的焰光,映照着深沉的思虑。我替他更换了茶壶里已经凉透了的茶,默默陪伴着他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

    我不敢有一丝睡意,时刻小心地履行着宫女的职责。高风起抿了一口温茶,眼神仍未离开笔尖,却调侃道:“朕不喜欢木头。跳支舞吧。”

    高风起并未用命令语气同我说话,可我却有些犹豫,他终于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我,别有意味道:“怎么,离开秦王府多年,不记得舞步了?”

    我的心猛然一惊,他淡淡的神情似乎早已对一切习以为常,我猜不准他是何时猜破了我的身份,或许从我入宫起,他便已洞悉所有。如今他竟然玩味地调侃起我秦王府的出身,短暂的惊讶之后,我很快恢复了冷静。

    我突然理解了他的举动,高风起不杀我,不仅仅因为我只是高云舒手上的一枚棋子,他从来不屑于毁坏别人放飞的风筝,高风起要牵制的,是那个牵制筝线的人。

    “奴婢擅舞剑。”我将目光移至悬挂在旁的剑上,高风起一阵轻笑,取下剑来抛到我怀中。

    这剑略微沉重,我抱着宝剑抬头看去,高风起一脸惬意地靠着龙椅,等待着我抽出他的宝剑。

    殿内并无丝竹,有的只是一位孤寂深沉的帝王,还有一个千娇百媚的舞姬。我的纤纤玉手抽开珠光满满的剑鞘,寒光闪烁的天子之剑在我手中挽开凛冽的剑花,身上的粉衫如花般迎风舒展,剑的宽阔与女子的纤细本不相配,却在我翩翩舞动下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幽幽朱颜,森森剑影,剑锋陡然劈开跳动的烛光,霎时间斩断了入殿的寒风。

    他目如星月,凝在我的剑锋之上,看似沉浸在我的曼曼舞步中,我的脚下是宣州进贡的红线毯,柔软如云,步履生香,可我却觉如履薄冰,只能用眼的余光谨慎小心地探寻着高风起脸上细微的变化。

    灵秀坊的剑舞轻盈如丝,总是与绝色联系在一起,我的剑,舞的是秦王府的风姿,可这罗裙之下,却隐匿着秦王的野心。

    高风起的目光意味深长,像是在审视自己的猎物,这料峭春夜,寒风如刀,本应是香舞浮花,烛影缥缈,我于一息间探视了帝王之意,便使舞姿狷狂起来,忘我到极致地旋转,凛冽的剑光满是肃杀之气。

    婆娑舞毕,我一时错手,竟将剑锋抵在了他的胸前!

    我骤然惊醒,手却如同冰冻,无法从原地挪开。这一幕何其熟悉,当年玉华宫中,我亦如此献过一支剑舞,那剑刃刺入他胸口,霎时血雾弥漫,大殿里顿时一片混乱尖叫。我的双眸慌乱地颤抖,忐忑不定的模样落入高风起的眼底,他知晓我回忆起了从前。

    意料不到的是,他竟然抿起了一丝微笑。对一个弑君犯上的罪女。

    我无从判定这丝浅笑是否意味着宽恕,只得紧了紧手指,艰难地放下宝剑,缓身在他膝间跪下。

    夜寒如冰,风和烛都僵持在内殿之中,任何一丝响动都能牵动我不安的心,这是除了高风起之外,任何男人都无法给予的压迫感。权力,正高悬在我的身躯之上。

    连我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时间仿佛永恒地凝固在这一刻,终于,他缓缓起身走到我面前,接着半蹲下来与我平视。高风起深深地凝视着不知所措的我,我能感觉到他在盘算,却不能预测他下一步将要做什么。

    “呵!”我一声惊呼,眨眼间,身体便被高风起扑倒在香柔华美的宣州毯上。

    高风起居高临下俯视着我,极暧昧地勾起我的左侧耳环,含笑问道:“朕是何等男子?”

    他平和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自始至终没有对我下过一道命令,可我的脑海依然一片空白,胸腔里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着,迫使我想要避开这样危险的对峙。我飞快地在心中盘算着他想听什么。

    “陛下......气度恢宏,仁厚圣明,无人能及。”

    高风起嘴角的笑意愈渐深沉,他又重复了一遍:“朕,是何等男子?”

    我浑身一阵战栗,像被人用刀刺入心房,此刻,我终于明白了他真正想要的,是我的回答。

    我深吸了一口气,赴死般对上他的视线,冷道:“陛下心如野兽,狂妄不可一世,乃千古第一野男人。”

    说完,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高风起听罢,却悠然一笑,他确然长得不太像母亲,总是高傲又内敛,似乎时时刻刻都压抑着一股情绪。

    高风起捞起我的腰肢,将我的脑袋轻轻压在他的腿上,一缕缕柔细的青丝乱乱地缠绕在他裤上,透着一丝淡淡的妩媚。无极殿外,月落西山,黎明将至。

    “再陪朕坐会儿吧。”他宽大的手压在我鬓边,目光深远。

    这一刻,他和我都是那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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