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凰命有归 > 记忆残存

记忆残存

    我重生时正值深秋,婢女们把被子晒在了院子里预备过冬,据说我被打入冷宫时孑然一身,临走就拿了这两床被子,那被面上绣着一对交颈的鸳鸯,绣工精湛,料子也不错,能和我家里的蚕丝被相媲美,只是不那么暖和。

    我在院子里掸被子,红香和绿玉立马慌慌张张地跑来阻止我,我们都用诧异的目光打量着彼此,她俩弄不懂我为什么要亲手做这些事,而我却也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我是个废妃,不需要时刻有人服侍。”刚说完,两个小丫头的脸色变得更加怪异了,我隐隐明白了她们的忧虑,又接着问道,“我以前是不是很坏?”

    也许我说话的方式还是太直接了,自幼在深宫长大的婢女,决计不敢回答这样尖锐的问题,单从她们的表情来看,我就猜到了七八分。我刁蛮乖张,阴晴不定,说不定仗着得宠没少做缺德事,确实,美丽的人总是恶毒的,凡事有因必有果,没有一个人来紫宫探望我就是最现实的报应。

    “我会改的,你们也从今天开始习惯不一样的我吧。”我伸出手同时摸了摸红香绿玉的头顶,我对于乖巧可爱的女孩总有一种天然的怜惜,不过看她们的反应,和这两个妹妹建立信任关系可能还需要一段时日吧。

    由于我还没完全适应现在的作息和历法,所以我把苏醒的那天定为周一,算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星期,我把写着数字的日历挂在墙上,吩咐婢女每过一天就撕掉一页,丫头们没见过这种新奇文字,都说像菜虫。我笑了,误投简历莫名其妙地做了一个废妃,这应该算是我实习的第一个月,没有生活的压力,没有复杂的社交,除了福利真不怎么样,别的倒都说得过去。

    晚饭间我特意逼自己多吃了几口菜,否则这副娇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我的日常活动,勤加锻炼搭配合理饮食,我觉得自己比一个月前有精神多了,不再总是觉得累,食欲也好了不少。我可以每天绕着冷宫来回走两圈,散完步之后回紫宫和婢女们闲聊,每天都重复着这样的节奏,我好像逐渐摆脱了初来此地时的那种陌生感。

    我叫楚妃,重生至今半年有余,这身体的原主并无姓名,原来的封号早已被人遗忘,如今冷宫外习惯称我为“疯女人”。我每日游荡在紫宫外的长廊上,一身素色麻布衫裙粗略地裹着我羸弱的身体,由于我的坚持,杏树还是扎上了秋千,月例里的宣纸被我拿来默写以往读过的小说。

    我常靠在秋千上读自己记录下来的书,一本飘,一本紫钗记,丫头们说书里那位郝姑娘真是一位奇女子,可这女子偏偏下落不明。

    一片晶莹的雪带着凉意倏地落在我的鼻尖,我笑问红香,郝姑娘奇在何处,丫头皱眉苦想,却半天也答不上来,我说,要是我楚妃也和她一样,哪至于沦落在紫宫靠着微薄的月例过活?

    自古痴情女子能得回报者无一人,这半年里,我那高高在上的丈夫从来没有过问我的处境,他大抵同其他人一样,早已忘了我,哪怕我“疯癫”的流言已经传到了他耳中,于他而言不过是在年底抚恤的册子上再添一笔。

    今年秋风起得早,我忽觉胸口燥痒,扶住秋千一阵咳嗽,绿玉催促我快回寝殿,我说想吃铜锅羊肉,红香绿玉立即答应说好,晚饭却照旧端来一粥一菜,我垂眼,目光落在粥底,就算是废妃,月例总在奴婢之上,又怎么会支不起一只铜锅?膳房因我无人过问,放肆到克扣我的月例,待过了今晚,碗里的粥只会越来越稀。

    我会再死一次吗?还是回到那边的世界去?

    我不由得裹紧了披风,我并不是个有勇气的人,因此确信自己绝不敢尝试死亡,再者,那个世界里的我也一样懦弱地活着,像一滴融在江海里的水,随遇而安且微小。所以比起回去,我竟然更愿意留在冷宫里。

    这夜,我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梦醒时正值四更,我浑身冷汗浸湿了单衣,经窗缝的风一吹,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我梦见一个穿青衫的男人,垂手站在朱漆的红桥上,桥边开满成片的杏花,我乍见了那男人,心底隐隐酸楚起来,只觉得眼里有泪要流,便凄凄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听到呼声,回头冷漠地望过来,他的眉像诗里春风裁出的柳叶,双眼像无法触及的星辰,我唤他云舒,高云舒,不知为何,一念起这个名字,心就止不住地疼,宛如失去一生之重,他冰冷的眼神直刺进我的心里,将我从梦中惊醒。

    我猛地伏在榻上呕了一口鲜血,眼前的画面逐渐变得模糊,只觉头疼欲裂,半失去意识的我,口中仍默念着他的名字:“云舒......云舒......”

    我摇着头,试图忘记噩梦中的男人,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我的冷汗流到了背脊,酸涩的双眼热辣辣地发疼,轻轻一触,竟是满手的泪痕。这濒死的痛苦让我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和这个高云舒之间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我正为离开了他而痛不欲生,不知名的情绪像烈火一样地灼烧着我,本就脆弱的身体再也无法经受这种折磨。

    不知从何而起的一股力量支撑着我挣脱了侍女的阻拦,咬牙扎进了深夜的寒风里,紫宫的夜比阴司更加渗人,北风狠狠割伤我的脸,我的绣花鞋也在疯狂的奔跑中丢失了,双脚只顾麻木地交换步伐。我抬头看了一眼深黑色的夜空,今儿是初七,惨淡的上弦月隐在云中,它正如我此刻悲痛的心境,在一片虚无中挣扎。

    脚下的路突然变得分外熟悉,不知跑了多久,我终于精疲力竭地跌倒在宫门前,石栏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清晰地留着一道车辙,远远地延伸到东宫去,我支撑不住地昏厥在地,扑到脸上的灰尘携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我忘不掉这股熟悉的气味,那是浸在梨花木芯里,沉淀经年的香粉气味。

    残存在身体里的意志,驱使我拖着病躯从紫宫跑到太极殿,从北到东整整一千五百丈,仅仅为了见梦中人一面。

    模糊的视线里,一个女子缓缓走向我,她俯身跪坐在我身前,月光落在她的纱裙上,那样出尘的一张脸,胜过古画里飞天的神女,此刻她正紧蹙黛眉,怜悯地看着我。

    我彻底失去了意识,灵魂仿佛脱离身体,飞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似乎短暂地回到了现代,一切荒谬的设定都不曾发生,我四下张望了一圈,发现自己正坐在周末常去的咖啡馆里。店里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对面靠窗的地方,坐着一个我最熟悉的人。

    我下意识地瞪圆了双眼,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他不就是我一直暗恋的同事吗?刚离职不久的我,万没想到会在咖啡馆邂逅喜欢的那个他,我苦闷的心情一下转晴,我很想告诉他,其实我在很久之前就开始喜欢他了。

    正在我犹豫要不要上去告白的时候,一个女孩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脸上扬起的笑容,我恍然大悟,原来......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对面传来的笑声渐渐盖过了我心碎的声音,失意的我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咖啡馆,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街上的人越来越少,我一直朝前走着,想要从这种失落感里抽离出来,直到天黑。

    这条长街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一束强光忽然从远处打来,不打招呼地怼到我脸上,我本能地伸手挡了挡刺眼的白光,这时头顶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她轻轻呼唤着一个名字。

    “容华......你醒了。”

    我缓缓张开双眼,神情呆滞地望着身前的女子,一向没什么应变能力的我,精神还停留在那边世界,脸上流露着失恋的低落,她双手扶住我的肩膀,令我抬头看她的眼睛。

    我的心立即为之一颤,这女子的双眼有种难以形容的魔力,一下将我拽出混乱的思绪,只是盯着她的脸,我便渐渐地冷静下来。她眼瞳清澈如水,有着浅浅的褐色,我张张嘴,脑海深处的记忆一点一点涌现,纤细的神经在隐痛中牵连成网,我对她莫名地一见如故,我们似乎多年不见了。

    “籽儿?你还好吗......”我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紧紧贴在心口,不受控制地想要亲近她,想让她知晓我这半年里的苦闷和寂寞,我依赖的举动令她动容,下一秒便展臂将我揽住,戚戚然哭出了声。

    “我很好,我很好!容华,你忘了他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小籽儿口中的“他”正是我发了疯要见一面的高云舒,我低头看了眼素裙下满是伤痕的双脚,喉咙里涌起的淡淡血腥,究竟什么人值得我这样豁出性命?

    “高云舒不再见我了,是不是?”我平淡的语气惊住了小籽儿,她的泪戛然而止,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这显然已经是最后的答案,我牵了牵嘴角,抿了个冷笑。重生的妙处便在于我尚未和这具□□合为一体,我时刻能站在第三视角审视过往的恩怨情仇,容华一定很爱高云舒,可我对他却只有讨厌,甚至还有一丝可恨。

    我抱住小籽儿,埋首在她胸前撒娇,我俩像荷花底下交颈的天鹅,我白软的手指扣着她的,贪婪地渴望着她的怜惜。我回想起昨夜台阶上的车辙,我想她定被召去太极殿陪伴陛下夜读了,她亲近着我这个废妃没有资格接近的人。

    小籽儿瞧出了我的心思,她拭干眼泪命侍女捧来铜镜,亲自为我梳洗。明镜鉴出两张可人的脸,细腻的妆粉衬得她肌肤如雪,两片淡淡的胭脂轻盈地浮在她的腮上,而我却消瘦干枯,长发凌乱地披散着,唯有一双明净的眼睛还残存着昔日的娇媚,那是我全身上下最美的部分。

    “我坐坐就回去。”我拍拍小籽儿的手,示意来日方长,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她愣了愣,随即轻轻点头,从背后圈住了我。

    “容华,你回去好好将养身子,过阵子陛下气消了,我劝劝他,就肯放你回来了。”

    “我不要见他。”我转过身,赌气地拉下嘴角,接着可怜兮兮地盯住她的眼睛,求道,“我只想着来见你,那些坏人、小人,我统统不见。”

    小籽儿破涕为笑:“那你且留一晚,明日再回。”

    我摇头婉拒她的好意,低声道:“你我身份有别,我不愿牵累你,你吩咐婢女在后花园给我留一扇小门,天黑尽了,我就从小门过来。”

    临别,小籽儿送了我一篮子花,都是刚从园子里采的芍药。她才知道我的本名叫楚妃,还说她自记事起就只有一个乳名叫籽儿,也算有个名字,却不知道其中是什么含义。

    我同她说,籽是花落而结的果实,也是孕育万物的希望,你瞧那千丈高的大树,琳琅争艳的百花,它们哪一个不是由不起眼的一粒小籽长成的?

    没成想,小籽儿被我的一番胡诌迷住,非要追问我什么叫希望,我看着她天真烂漫的脸孔,对她说我们的相见就是希望,这话一半带着虚伪,其实我把小籽儿当做救命稻草,想借着她的恩宠离开让我觉得无聊透顶的紫宫。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