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向西沉，夜已经行进到末尾。世界在多数人无知无觉时改变，静静等待万物苏醒。然而总有早就醒着的人。

    擦干眼泪，伏黑惠带着姐姐的尸体走了，回到很久未归的家。来栖华自然紧随其后。五条悟和夏油杰在原地说了一会话，随后，决定前往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这是回忆与伤痛淤积的地方，一个不少人试图疗救却依旧不停溃烂的肉瘤。同时，它也是现代咒术界的起源地，是隐于茫茫人海的咒术师们的灯塔。当下，一切都在偏离既有的航线。不断有人为了各种目的奔走往来。

    政府派人来问责和交涉。各地的“窗”派人来求援。御三家派人来打探消息、争夺为数不多的忌库武器。还有来寻求庇护的普通居民，他们对自身的遭遇一无所知，多是被沾亲带故的咒术师送来的。自建立起，筵山的寺社佛阁间从没这么热闹过。

    薨星宫四周一片幽静。千本鸟居在高树的浓影里看不出样子。蜿蜒的石阶下，两串脚步声哒哒地响上来，黑暗中渐渐清晰。石阶的尽头，最后的木柱上一左一右静静靠着两个身影，是九十九由基和胀相。

    他们的身后，就是曾经五条悟被从背后捅过一刀的地方，再往后，就是夏油杰带着星浆体独自前往的地方。

    现在，这两个人正踏着步子并排走过来。一个穿着黑西装，戴着眼罩，白发往后梳起，领带松松垮垮，外套扣子不扣，两只手随意插进裤子口袋。一个裹着袈裟，黑发披在脑后，额上缠着白色绷带，手臂横在身前拢进袖子里。头顶枝叶间透出淡淡的银色月光，在他们身上隐隐闪烁。

    “哟，这是在欢迎我们吗？”五条悟向柱子下的人招手，笑着说。

    “是来帮忙保护天元的话，那超级欢迎哦。”九十九由基同样笑着说。

    “我看恐怕不是。”胀相死死盯住夏油杰，“你究竟还想怎么样？你对我的弟弟们做的事，我绝不原谅，就算你是我们的父亲。”

    “你这么大的儿子，我认不起。好好看清楚了。”夏油杰说着，抬手解下自己的绷带。他的头颅露出来，慢慢被打开，里面空空的。

    “哇，再看一次还是很惊悚啊。对了杰，有一首中文歌是这么唱的：掀起你的头盖骨。听过吗？”

    “谁听那么诡异的中文歌啊，但那个大老远跑来的中国女人应该知道是什么歌吧？”九十九由基把一只手插在自己腰上，另一只手猛地指向五条悟，“想不到你喜欢胸小的，五条，你是贫乳派吗？”

    压根不等对方回复，她的指头很快往旁边一移：“那夏油你呢？那年夏天我们聊的还算多吧，但到死你都没回答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呢，不会跟五条是一样的口味吧？”

    “我是坚定的大福派啦，什么口味的馅料都能包进去，简直绝赞！”五条悟比着“耶”的手势，回答说。

    “悠仁怎么样？他好吗？”胀相插话道。

    五条悟接话：“好着呢，拳头还跟之前一样硬。话说他入校的时候，资料上显示基本没什么亲戚了，没想到跟九相图还有这层关系。”

    胀相闻言，起身离开柱子，让开一段距离后说：“天元的死活与我无关，你们继续。”

    “你还真是干脆……这是要让我一打二啊？真不够义气，亏我还觉得跟你相处挺愉快的。”九十九由基状似抱怨地说。

    “我们没打算二对一啦。”五条悟还是笑，“九十九小姐，你也让开的话，我可以忍痛割爱请你吃大福，喜久福哦。”

    “那要是我请你吃喜久福，能拜托你现在离开吗五条？”九十九由基说完，收起笑容，话语变得严肃：“你们两个，是考虑好了后果才来的吧？毕竟也不是说带着星浆体逃跑然后拔腿就跑的年纪了，不过作为曾经的星浆体，当初我倒真的希望有人能挣脱宿命呢。”

    “你现在就有彻底摆脱宿命的机会。”夏油杰已经重新绑好绷带，缓缓说，“就在你身后这座地下宫殿里。”

    “能杀的话，我早就自己动手了。天元可是我的研究对象，我想试试能不能从人类灵魂的层面上消除咒力。夏油，我们的目的还是一致的吧，怎么样，要不要来帮忙？”

    话说到这里有了几秒的空隙。其他三人都看着夏油杰。他说：“你搞错了，我从前也搞错了。你的敌人是咒力，我的敌人是痛苦，我们的目的并不一样。”

    “哈哈，痛苦的根源就是咒力，看来你还是不明白。”九十九由基说，“那我们就没得谈了？”

    她召唤出自己的式神，提起两只拳头，放大了声音：“谁先来！”

    “这样就好像是我们在欺负人诶。”话是这样说，五条悟脸上的笑却更肆意了。他上前，同时把西服外套一脱，递向身旁，“杰，你先进去。”

    “自己的东西自己拿呀。”夏油杰没接，神色无奈。他接着问道：“天元连和我们对话都不愿意吗？我们不是非得动手。”

    “你能把天元当成咒灵操纵，就凭这一点，还有什么好说的？来这里的是羂索还是你，根本没区别，你们一样不可信。”九十九由基笑了一声，转口说，“倒是五条，你如果是在置气，可以去把那群老头子宰了，想杀多少杀多少，没人会有意见。但是对天元下手，这真是你自己的意思？”

    “虽然动脑子确实蛮累的，但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五条悟指指自己的头，“现在我才是脑子还好好装在这里的人啊。”

    “哈？”夏油杰一贯的表情骤然变化，“要不我们先打一架再说？悟，你就是想打架吧？”

    “你们有悠闲到在这种时候耍宝吗？好歹我们同为特级吧。”九十九由基脸上的不满已经显而易见。

    因为三位特级咒术师的存在，夜色里弥漫着怪异又紧张的气氛。胀相看了看天，问道：“既然没我什么事，五条悟，告诉我悠仁在哪。”

    “你是不会读空气吗？等打完了我再告诉你。”

    “不过一句话的事。”胀相也不高兴了：“你小子，故意的？”

    五条悟朝他微微抬起下巴，不说话，只是笑。

    “你就是想找打？是吧？”胀相重新站在了九十九由基的一侧。

    每个人都想动手了，然而每个人都没有动。这时，林子里有鸟开始吵闹。晨雾从山里的角落滋生出来。一个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响起：

    “既然不是真的想打，进来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五条悟把西服外套一甩，挂在自己肩上，“天元大人发话了哦。”

    九十九由基愣了一下，收起式神，朝天空大声喊道：“混蛋。天元！你死了我可不给你收尸！”

    她嘴上“嘁”一声，让开了路。

    五条悟把手插进裤兜里，伸出长腿，大摇大摆往前走。

    夏油杰看着他，跟了上去，同时叹了一口气：“明明可以正常对话的。”

    他们走了数十步。身后的九十九由基忽然说：“李知白来过之后，天元变得有点奇怪。”

    前进的两人没有掉过头，稍微停了一下。

    九十九由基接着说：“我说不清楚，你们见过就知道了。”

    他们继续走。通往天元所在地的路，夏油杰已经走过一遍。五条悟却是第一次。

    “里面原来是这样的哇……这是树吗？好大……这么多房子，都是天元的？比我还奢侈啊，今天住这间，明天住那间？……没有网啊，电也没有，水呢？诶——上厕所怎么办？不会想吃外卖吗？……嘿嘿，杰你知不知道现在高专可以点外卖了……不是啦，就是今年的事……小白来的第一天好像没人告诉她去食堂吃饭，她自己点了外卖……对啊，这么偏的地方居然真的有商店接了单，然后那群老头子就为了这事紧急开会，讨论要不要特意开一条外卖通道……诶？因为当时都觉得她是带着任务来试探两国合作诚意的，但是超搞笑，后来我发现她本人根本没有这个想法，就是比赛输了不高兴了跑来散心的……还想打败我呢，好像是把我当成了地图限定精英怪，结果没有打赢，还哭了哈哈哈哈……哭了，真哭了，哭得稀里哗啦的，我有照片，你看，快看……”

    直到天元出现，他嘴上还没有停。天元咳了一声。五条悟朝对方抬了一下头，然后接着翻相册给夏油杰看，“没说错吧，这是刚拍的，睡相真的超差吧？”

    天元等了一会。忍无可忍后祂走近问道：“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