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军基地的守卫觉得那些日本难民突然之间安分了不少。他们不再强烈要求分发物资，不再时不时引起骚乱。侧耳细听都听不见小孩哭闹和老人咳嗽，更别说之前从未间断的男男女女的吵骂。
各种各样的人像垃圾一样四处散落，几千人的聚集区寂静如坟地。即便是夜晚，这也太不寻常。可是没有一个士兵动身去查看。这里的精英兵力被调走，留下的人还要防备他国势力入侵，根本无暇，更无意去顾及灾民。
耳根子难得清净，站岗的大兵打着哈欠，似乎点个头就能睡着。伴随零星落叶，灯下闯入的一片黑影惊醒了他。
“站住！”
“别紧张，我只是回来休息一下。”来人走到灯下，是布兰森。
大兵看着他，放松肩膀，握了握抢，接着问：“哦，你的扫把呢？之前你们英国人集体出去了，就你一个人回来？”
“我的扫把……”布兰森停顿了一下，回道：“很可惜，坏掉了。”
“那你在路上捡一把不就行了，这东西到处都有吧。”大兵用枪口指向后面的杂物堆，“喏，我这就有一把，是塑料的，不知道你能不能骑。”
布兰森嘴角抽了抽，解释说：“先生，我们的扫把是魔法扫把，不是一般的扫把。”
“开个玩笑，你们英国人还真是死板。”大兵自己笑起来，“进去吧。”
“谢了。”布兰森边往里走，边用中文客气地说：“傻逼美国麻瓜。”
“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一句魔法祝福，类似于上帝保佑你。”
“哇哦，魔法。”大兵惊奇地重复了一遍：“傻逼美国麻瓜。”
“对对，就是这样，再见。”布兰森也笑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后有一段时间了，大兵一直在低声练习这句话。交班的士兵过来时，他向对方炫耀道：“嘿，兄弟，我刚刚跟英国佬学了一句魔法咒语。”
“什么魔法？”
“傻逼美国麻瓜！”
他念得很大声，就在他念完最后一个音，世界霍然陷入黑暗，整个美军基地没有一点灯光。
交班的士兵愣了会，开口问：“这是你做的？”
站岗的大兵同样愣住：“可能，我不确定……”
然后，两人同时听到通讯耳机里长官的声音：“全体警戒！全体警戒！有入侵者！基地电源被破坏了！”
顿时，所有人如临大敌。抢修电力设施的，检查武器库房的，四处搜查入侵者的，美军到处窜动。兵荒马乱中，灾民聚集地却依然寂静，并于寂静中最先有了光亮——白蜡烛。
这些蜡烛是美军的储备物资，布兰森以需要施展魔法为由，要来了一些。他把蜡烛背过来，都分给了灾民，却不是每个人都给，每给一个之前都会把周遭看上好一会。
“这是祈福蜡烛，在这困难的时刻，希望上帝保佑你们，阿门。”
他对每一个手持蜡烛的人说。其实，他心里觉得这样很荒唐，他根本不信基督教，可他相信李知白。
灾民们素质很高，即使其他地方都乱成一锅粥了，他们丝毫看不出慌乱，甚至都待在原地不动，接过蜡烛时，对布兰森也很客气：
“你真好心，先生。”
“谢谢。”
“感谢你”
……
一声声道谢此起彼伏，最后一声却来自人群之外。远处的树下隐约有三道黑影，两个站着，还有一个盘在地上。那一声声感谢的话就是从盘着的那个嘴里发出来，然后被布兰森听见。
“放任他，不会出事吗？”里梅问。
“没道理和尚能来安抚灾民而基督徒不能。”羂索说，“我看不出他要做什么，总不能冒然出手让他们起疑，不过英国人这么积极，肯定有古怪，还有这时候的入侵……两件事太凑巧了，你去周边搜查一下。”
里梅点点头，离开了。另一边，布兰森的蜡烛已经发完，也离开了。
羂索走进人群，身后跟着一只人面虫身的咒灵。他向一个人伸手，那个人恭敬地捧上了手里的蜡烛。检查过后，确认这只是普通蜡烛。他接着向咒灵说了一个名字：“野原留良。”
咒灵那张要咧到耳根的血嘴一张一合：“活着……没有……找到……人。”
“还是没有吗……”
羂索沉默地站着，陷入思考没多久，却突然睁大眼睛，猛地仰头。天空无星无月，没有风，但一阵破空声逐渐临近。
只是一个呼吸间，人群打破了今晚死一般的寂静。咒灵发出尖锐的吼叫，仿佛警报，人群跟着吼叫，像战争的号角。
在各种声音里，羂索的行动比声音还要快，他立即转身，飞一般的速度往后跑。
“夏油杰！”
轰然的落地声之前，半空中响彻高声呼喊。
四处的烛光闪烁起来，让一具具呆滞的身体的影子骤然摇晃和扭曲。有个影子站在断了一半的扫把上，站得挺直，双手合拢，保持着一个复杂的手诀。
“魂兮——归来——”
影子主人的声音追着羂索，羂索一边跑一边召出一只鸟形咒灵。咒灵扇动翅膀向羂索冲去，带起一阵强风。
一缕清风飘来，从这股强风中穿过。
咒灵的爪子即将抓住羂索，却突然一百八十度折叠起来。它浑身都扭曲了，头向下，爪子向上，像一架失事的飞机，急速撞向地面。
羂索以一个跨步的姿势停住了，他惊骇地大喊：“杀了她！杀了李——”
他最后的命令没来得及说完，但人面虫形的咒灵接收到了，被它控制的人群也接收到了。
蜡烛掉在各处，火焰把一切染成红色。丢下蜡烛的人和没有蜡烛的人一起，拿起凳子，拿起刀子，拿起砖头……拿起所有能当做武器的东西向前冲，冲向李知白。
李知白踩着一颗光球悬空，视线里看见更多人。襁褓里的婴儿摔在地上，被不同的大脚踩着；身上着了火的人不知道痛，四处横冲直撞；伸向天空的武器胡乱挥舞，最终砸得周围的人血肉模糊……
这些动静引来了美军，他们赶到时，即使是已经上过战场的老兵都被这样的场面震撼了。他们把枪口对准李知白，却看不见脸——她带着一张面具，红面怒目，就像日本能面里的恶鬼。
他们的目光也对准李知白，觉得她就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恶鬼放出了可怕的红色，把人困住。
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人群边缘的人，穿袈裟的和尚伸手打开了自己的头盖骨，把脑子捏在手上。那颗脑子自己说着话，声音像婴儿一样尖细：
“夏油杰，我能实现你理想中的世界！我们合作就是无敌的！
“只有我们！五条悟已经不在，没有人能阻止你！”
除了哀鸣和怒吼，李知白听不见其他声音，自然听不见羂索在说什么。她一边使用术式隔开互相伤害的人们，一边分神注意不断围拢的美军和漆黑的枪口，以及远处的夏油杰。
里梅和布兰森也赶来了，可是不敢妄动，他们躲在暗处，同样看着夏油杰。
那副身体真正的主人没有说话，脸上没有表情，仿佛连火光映照在他身上都是冷的。
羂索还在一句句劝说：
“你看看，这个世界还是这么丑陋，令人作呕！
“去新世界，那里只有进化的人类，完美的人类！
“夏油——”
夏油杰握拳，把手中的东西捏碎了。
他用咒灵的羽毛擦了擦手，把人面虫身的咒灵招了回来，伸手在它身上点了一下。
那只咒灵随后转向人群，说：“去死吧。”
话音一落，李知白脚下的那些光球里，一个脑袋轰然炸裂，骨头和皮肉四处飞溅，脓水和血水糊在光壁上。更多的脑袋炸了，肉黄色和猩红色成片散开，搅和在一起，像被打翻的颜料，也像笼罩在人群的暮云。
这是一场在人脖子上进行的烟火大会。
李知白在半空中看完了全程。
人死完了。
她猝然失力，跌落在地。
她看见夏油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朝自己伸直了手。
她颤抖着往后挪动半步，腿上、手上沾上黏腻的脓和血。
“砰！”
枪响了。一声，两声，无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