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空气,有一瞬凝固。

    我紧紧攥上步杀的衣角,忍不住的发抖。步杀反掌握住我,并未回头,只垂目,向三皇子见礼。

    暖热的温度传来,我握着他的手,心下渐渐安定。

    三皇子蹙眉转头,死死盯着我二人,棕眸变幻着颜色。他望向我,忽而勾了笑,“既是如此,澈便不打扰了,还有劳公主费心——”

    “照顾好自己与我们的,”他的棕眸凝在我的腹间,目光温柔浅转,“我们的……孩儿。”

    言毕,未再瞧任何人,径直出了大殿。

    药鬼长舒一口气,我止了发抖,又有些奇怪,他这出又是演给谁看?难道这屋子中,还有谁不知道我是假孕的么?

    手下又是一紧,依旧是暖热的温度,力道却大的让人微微发疼。

    当我被步杀抱上床榻,用软褥包了个严实,又塞进个汤婆子,喂了酸梅子时,脑袋一懵,不、不会是,步杀这个笨蛋罢?

    步杀半蹲在床前,低着头,额前发缕垂落,阴影遮盖了表情。他以额头轻抵着我的肚腹,寂若冬山,久久未言。我不安的动了动,他鸦睫一抖,垂目,拿了我的脚,放在他的膝上,轻轻揉捏着,“会……难受么。”

    我,“什、什么?”

    步杀,“畏寒,孕吐,腿脚浮肿……我问了御医,他们说,你会很难受。”

    药鬼,“哦豁?”

    我,“……”

    我震惊了,话说我与药鬼讨药时,你在第一现场啊,前排!VIP!贵宾席!这都能听劈叉了?

    我急道,“不、不是,我没有!”

    “对,她没有,”药鬼立刻接话,“身体倍棒,吃嘛嘛香,我给她瞧过脉了,寻常孕期反应,她一样都没有。但止不准,以后会有,你还是得操心。”

    我,“?!”

    步杀,“嗯。”

    药鬼眼睛一亮,嘻嘻笑道,“喂,驴蛋儿,我问你呀。你也听到了,她这肚里的孩儿,可不是你的,你这就答应了?还真是头蠢驴不成?替别人养娃娃?”

    我狠狠瞪药鬼,步杀却垂目,良久,低道,“她要……我便要。”

    药鬼,“哦豁!”

    我,“………………”

    “要什么要!你个大笨蛋,我根本就没怀好么,”我一把拉起步杀,气道,“我便是要怀,也只会是你的孩子!只会要你的孩子!”

    “嘘——嘘——祖宗!你那么大声做什么?”药鬼抓门挠墙,我拽了步杀的衣襟,二人几乎脸对脸,他缓缓眨眼,我轰的红了脸,错开视线,小声嘟囔,“简直……笨死了……”

    晨曦微透,日影移转,马蹄轻踏过沾露的枝草,雕车摇晃开山间的薄雾,我如愿踏上了回北辰的归程。

    卷了竹帘,我扒在车窗,伸了脖子张望,扫眼去寻步杀。不想忽然暗影笼罩,车帘压盖而下,我就被拍回了车内。我懵了懵,不信邪,爬起来,又去掀帘子,帘子像是被钉死般,一动不动。

    “风疾沙大,”浑厚有力的青年男声,自车外传来,“公主莫要掀窗,仔细迷了眼睛!”

    莫名有点儿耳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我奇怪道,“天朗气清的,哪儿有什么风沙,我瞧会儿风景不成么?”

    “公主,倒是闲不住,”澈若冷泉的声音传来,我一个激灵,看向马车昏暗的角落。三皇子半身匿在阴影里,眼睫低阖,轻掩的狐裘滑落,他伸手执了茶杯,见是空的,又放下,“东临山野荒落,究竟有什么好瞧的?”

    视线落在他手上,我忍不住一抖,紧了紧抓在窗沿的尖指,三皇子眼眸轻暗。这时竹帘忽而响动,几声簌簌掌风过后,车外男子一声惊叹,“是你!”

    栊帘被大掌高卷,车内忽明,我快速扭头,正对上固定帘扣的步杀,委屈极了,“你去哪儿了?”

    步杀骑跨骏马,单手执缰,他愣了愣,低头摸索解下腰间水囊,递给我。我这才觉得有些口渴,接过水囊就喝,弯了眉眼,甘凉清甜,好好喝。只是喝完,却见步杀正递了另一只水囊给三皇子,登时收了笑,又瘪了嘴巴。

    三皇子将水囊灌入茶壶,轻晃两下,倒入茶杯,抿了一口,蹙眉。我腹诽,果真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皇子,冷水泡茶能好喝么?正要开口,却听步杀道,“已探,五里有溪,可安营歇顿,生火煮茶。”

    三皇子,“嗯。”

    我,“…………”

    苍木萦翠,溪水潺潺。护卫大军延溪安顿,生火架锅,炊烟袅袅。我掀开车帘,无视步杀的扶助,径直跳下马车,趔趄几下,差点儿崴了脚。我踢了踢乱草,鼓了鼓腮帮子,扭头就走,没注意到步杀与三皇子同时伸出又收回的手臂,和近卫军一个个瞪大的眼珠子。

    没走几步,议论纷纷入耳,“啧,我怎么瞧不明白了?这三皇子,怎么还护她的紧?莫非这孩子真是他的……”

    “唉……忍辱负重吧,乱成那样,当初还妄想将咱们将军也收入裙下,天知道是谁的种?!说不定……”

    长鞭破空而袭,抽的那几个士兵嗷叫几声,彻底闭了嘴。缨盔铁甲的年轻将军,收鞭在腰,抱拳,“末将教兵无方,公主赎罪!”

    我盯着他瞧了片刻,突然道,“你成亲了么?”

    缨盔铁甲的年轻将军,“!”

    刚被抽的几个士兵,“…………”

    篝火燃燃,火星迸溅。我抱膝缩成一小团,透过篝火,偷偷去瞧步杀,他捡柴添火,搭壶煮茶,打了水给三皇子净手,还给他递巾帕擦手,又从不知何时打的猎物中,挑了只最肥美的山兔,架在火上细心烧烤。我眸光忽闪忽闪,许久,愤恨回头,冲身旁的年轻将军气道,“你们东临的皇子,出门都不带手的么?饭来张口,什么都得别人伺候?”

    “?”年轻将军,“!”

    “算了,”我耷拉了脑袋,又道,“继续方才的问题吧,你成亲了么?”

    年轻将军的脸一红,似下了决定,咬牙,“末将,早已娶妻生子!”

    周围偷听的士兵“噗嗤——”“噗嗤——”喷笑,相视而望,憋住,谁也没吭气儿。我歪了脑袋,紧追着问,“所娶之人,可是心爱之人?”

    “自是心爱之人!”年轻将军疾道,面色愈红,鼻尖都冒了汗,梗着脖子,“此、此生所爱!至死不渝!”

    我双眼大亮,问,“那,若是你心爱的妻子,还有东临皇帝,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

    年轻将军,“!”

    周围士兵,“!!!”

    年轻将军想了想,挺干脆,“先救圣上!”

    我道,“你刚才还说,此生所爱,至死不渝!”

    年轻将军有些懵,挠挠脑袋,有士兵忍不住插话,“那怎么办?先救心爱之人?然后一起手牵手排排跪?开开心心摘脑袋?快快乐乐诛九族?”

    我一愣,低头,瞬间蔫儿巴了。年轻将军似有些心虚,踹那士兵一脚,瞧瞧手上的烤鱼,递给我。我别过头,他左右瞅瞅,又夺了一个士兵的烤鸡,递给我。我叹了口气,刚想说声谢谢不用了,面前的烤鸡就被一只大掌推开。滋溜冒油的肥美山兔,递在眼前,喷香扑鼻,步杀的声音自旁传来,有些小心翼翼,“要吃么。”

    我猛的回头,眼睛睁了睁,又咬唇,“谁要吃……你烤给别人的东西……”

    步杀轻怔,“烤给你的。”

    我眨巴眼睛,低头,“唔嗯,方烤好的山兔,最肥嫩的一块儿,不给你家主子了?”

    步杀又怔,似突然才想起什么,道,“你先吃。”

    我抿唇,抑制不住的笑,还没弯个弧,就见他起身,“我再去烤。”

    我伸手就拽住他,“不许去啊!”

    “你不许走,”紧紧攥住他的衣袖,我仰起脸,终是忍不住问,“步杀,若我与三皇子,同时掉水里,你救谁?”

    步杀一愣,许久未言。

    “算了,”我委屈道,“我不为难你。我会游泳,我自己游。”

    言毕,松了手,低了头,吭哧吭哧啃兔子。不经意间,几滴水珠子啪嗒落在兔子肉上,有点儿苦……还有点儿咸……

    日落月升,鸣虫四起。伴随着篝火的噼啪声,护卫军大多已酣然入眠。我缩在马车一角,听着三皇子清浅的呼吸,仍大睁着眼睛,无法入睡。

    马车帏帘轻动,有黑影悄声而上,我一惊,被大掌捂了嘴巴。熟悉的清冷气息环绕,我突然放松下来,软了身体,任由黑影将我无声无息的抱出马车。

    耳侧风声疾驰,我被包裹在温暖的大氅里,忍不住伸手,攥住策马之人的衣襟,“步杀……”

    步杀俯身,紧扶在我肩侧的大掌,为我掖了掖大氅的帽领,“冷么。”

    我摇头,正想问他这是去哪儿,阵阵喧闹的人声就传入耳中。步杀执缰缓驱马儿,蹄嗒慢行,他又紧了紧大氅的帽领。我伸指攥上大氅帽檐,抬眸间,明灯万千入目,满眼星火璀璨。

    不大的边陲小镇,却人流熙攘,商贩如云,热闹非常。步杀扶我坐稳,翻身下马,慢牵步行。我扭头瞧着满街琳琅,左看看,右瞅瞅,眼花缭乱。

    乱舞的鱼龙,腾空而过,火树银花,星落如雨。我惊奇的望着,兴奋的伸手去扯步杀,想要他也瞧上一瞧,低头,却看见了一串鲜红欲滴的冰糖葫芦。骏马下,步杀微仰起脸,一手牵了缰绳,一手举着糖葫芦,鸦睫抖了抖,乌眸压下一丝浅淡的忐忑流光,问,“要吃么。”

    火树怦燃,银花四落,滚烫蹦溅,一如我此刻,无法抑制的心跳。

    我结巴,“为、为什么……买糖葫芦给我?”

    “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步杀抖睫,垂了眸,“莫要……生我的气。”

    我一怔,他、他、他竟是,知道我在生气了。

    桂花糕、花生酥、狐面具、面塑人偶、玉簪步摇……我手忙脚乱的接,都快要拿不下了,忙喊停道,“步杀,不要买了,不许买了!”

    步杀抿唇,垂目。我也低了脑袋,扯他袖子摇了摇,“哪有你这样哄人的,你应该先问问我,我想要什么呀,这么乱买一通,多浪费银子呐。”

    步杀想了想,认真问我,“你……想要什么。”

    我四下瞧了瞧,视线扫过琳琅商货,讨价还价的人们,小声对他道,“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他牵缰绳上前,依言仰头侧耳,下颌线棱角分明。我撑开大氅,遮住二人,俯身低头,亲在了他的脸庞。一个混着糖葫芦与桂花糕的吻,清甜的气息漾开,闻之若蜜。步杀乌眸蓦然睁大,鸦睫剧烈抖了抖,回头。我烧红了脸,慌乱挺直身子,却不意摔下马背,正落在他怀中。

    步杀收紧手臂,我挣扎的钻出来,不敢瞧他,只反手拉了他,快步往前走,“那个,前面好热闹,我们去瞧瞧!”

    众人围看的摊位喧闹,不时爆发出阵阵拍手叫好。我待脸上热气散去,离近了瞧,却是套圈。

    小贩热情,看见我眼睛一亮,直接将一把竹圈塞给我,“姑娘试试手气?三文钱,二十圈,这摊上所有物件,只要套中,就能拿走。”

    我来了兴致,看向步杀,他伸指,帮我把跑掉的大氅帽子重新仔细戴好,随手扔给老板十文铜板。我转身就去套圈,玩了许久,一个也没套中。急的要掀大氅帽子,却被步杀大掌按下,我嗔道,“这帽檐太低,都影响我发挥了,怎么也套不中。”

    步杀问我,“想套哪个。”

    我伸手,用竹圈指了指,“我想要那个,黑色的小木人,还有那条黑色缎带。”

    步杀靠近,微侧了身,大掌握上我的手腕,轻轻一带,道,“扔。”

    我下意识的松手,竹圈飞出,正中黑色木人,我惊讶,“中、中了?”

    小贩将木人拿给我,笑嘻嘻道,“姑娘厉害!”

    我接过木人,瞧了又瞧,开心的收入腰间,扭头看向步杀,眼睛黑的发亮,“步杀,你好厉害!”

    抓着我手腕正要用力的大掌一抖,这一回,竹圈翻滚着砸出去,错过缎带,空落在地。小贩啧啧道,“哎呀呀,可惜了。”

    步杀侧脸,耳尖袭了薄红,缓了会儿,抓起我的手腕再扔,已是百发百中。人群掌声如雷,小贩的脸从惊奇,变为干笑,又从干笑,变的扭曲,最后整张脸都绿了。

    一圈一物,矢无虚发,他的整个摊子,都要被我们给套下来了。

    小贩面如菜色,脱线木偶般扭头,哀怨的望向我,我玩儿的开心极了,觉得他有些可怜,就对步杀道,“步杀,太多了,我们拿不下了,你套最喜欢的那一个呀。”

    步杀动作一顿,低头,垂眸瞧着我,鸦色睫羽轻轻抖动,忽而大掌一转,将竹圈套在了我的手腕上。

    我随手将竹圈取下,递还给他,乐呵呵道,“都说拿不下了,你套了那么多给我,够了够了,也给自己套个喜欢的啊!”

    语落。竹圈,再次被大掌,套回我的手腕。

    我奇怪的歪头,正撞进一双乌澈的黑眸,映了一个小小的疑惑的我,上方睫羽簌簌抖动,漾起一轮轮涟漪,搅动潋滟浮光跃影,荡颤入人心尖。

    心脏,骤然空跳一拍。

    “那……你若执意……要把圈让给我的话,”我眨巴眼睛,紧攥了腕上的圈,结巴道,“我、我、我就挑,自己最喜欢的了?其他都不要了,只要这一个?”

    步杀轻怔,回望我,睫毛抖动,许久,又淡淡失落垂目,鸦睫低覆,声音有些低沉闷顿,“嗯。”

    唇,抑制不住的上扬,心,快要撞出胸膛。我笑着伸手,将竹圈套上他的手腕,拉了他就跑,“我也是,最喜欢这个!只要这一个!”

    背后,小贩扯着嗓子叫喊,“哎,圈儿,我的圈儿!”

    嘿,这个没眼力劲儿的,你那一摊子东西,我都不要你的了,你还吝啬这一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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