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步杀寒刃如掣,甚至只单手,就逼的人节节败退,一击夺命,溅血就戮。绯雨倾落,光影腥红,黑刀破膛而出,刃回锋转,劈向最后一人。

    那人似放弃了,面犹淌血,目光如刃,径直攫向我所在之处。步杀鸦睫抖动,如有所感,迅速转身,一瞬怔愣,冷漠破碎,空洞的乌眸,渐凝了焦距,“小一。”

    他迈步,又生生顿住,距我咫尺,脸色忽而苍白,大掌缓缓垂落,血迹蜿蜒刀身滴沥而下,渗入污浊泥土之中。

    “温柔到骨子里的人,”三皇子棕眸暗转,唇勾起一抹赏玩的笑,“此刻,这双手做的汤羹,公主可还,吞得下肚?”

    步杀瞳孔骤缩,后退一步,瞬也不瞬的望我,乌眸渐渐,再次转为空洞。黑影如祟,自他身后踉跄爬起,爆发如恶虎,执剑刺向他的背颈。

    我心中大骇,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破空而啸,贯穿了偷袭之人的心脏。癸亥飞身跃至,拔剑入鞘,凤眸轻凝,望向步杀,蹙眉。

    而步杀就那般,呆呆立在那里,犹如断了线的傀儡木偶,逆转了身份,从杀戮者,沦为被戮者。束手待毙,引颈受戮,彻底放弃了抵抗。

    我腿下一软,瘫坐在地。步杀似被触动机关,快步向前,却又定住,离我一臂之距。三皇子讽笑,“吓着了?”

    步杀垂目,我急喘,颤抖的不能自已,“是……很害怕。”

    三皇子勾唇,步杀乌眸死寂,形如傀儡,缓缓向后退撤。

    “步杀,我好怕……你能不能,”我红了双眼,向他伸手,“抱抱我?”

    三皇子猛然望向我。步杀止步,迟钝而呆怔,似听不懂话般,一动未动。我起身,跌跌撞撞,扑向他。

    几乎是本能的,他弃了血刀,接住我。我纵身,扑抱住他,“哇啊”的就哭了出来,“你吓到我了!你吓死我了!你是木头么,为什么不看身后!刚才多危险你知道么!多危险你知道么!唔呜呜——你混蛋——”

    步杀收紧双臂,用力回抱住我,额头抵入我的脖颈,身子有些轻颤,“莫哭。”

    脖间,浅浅潮湿,我打着哭嗝,将他的脸捧起来,却是如我般红了双眼,极薄的水汽萦绕,鸦睫轻轻一抖,却沾了尾翼。我又打一个嗝,有些慌,“我、我……不哭了。”

    “我、我不是怪你……就是后怕,”不敢看满地的尸体,我埋进他胸膛,抵着额,抽噎,“我不是什么好人……说、说不出什么深、深明大义的话……我只想你好好的。你下、下回,不能再这么吓我了……哪、哪有人打架还分心的,直愣愣的站在那儿让人砍……性命攸关的事,你、你不能这样不上心……”

    说着不怪,可还是有些气的。我在步杀身上蹭掉眼泪,还想拿他的衣服抹鼻涕,但想想,等会儿自己还要抱还要趴,就忍住了。步杀似知我所想,反手翻了干净的里衣,撕扯下一块,给我擤鼻涕。我红了脸,抖着睫毛,侧过脸,正迎上三皇子审视的目光。

    他深棕的眸子波涛暗涌,失了掩饰,似难以置信,似茫然,似不甘。我皱了鼻子,恶狠狠道,“我讨厌你。”

    说完就怂了,迅速躲进步杀怀中,鸵鸟一样埋了脑袋。我给自己打气,不用怕,就算步杀顾及他主仆之义,我还有公爹呢!我公爹身手了得武功盖世一剑霜寒十四州,还能让我被欺负了不成?

    心中大定,我自步杀怀里,探出脑袋,却是一愣。

    咦?

    我公爹呢?

    我那么大一公爹呢?

    玉华殿内,卧榻之侧。步杀缴了帕子,轻轻垂眸,为我拭去脸上的血污。我开心的晃着小腿,仰起脸,额鬓青丝拂落。

    步杀手被巾帕占着,就伸了另一只,去挽我的碎发。我目光一顿,一把抓住,紧张道,“是受伤了么?方才你就一直背着这只手,打架也不用,还包了布条。疼么?骨折了么?流血了么?”

    步杀乌眸微错,就要抽手。我不依,强行按住,扯开布条,却不见伤口。只在拇指背处,瞧见一道极浅的朱红,轻轻一抹,就擦掉了。步杀迅速抽手,将拇指攥入掌心,背在身后,低头垂眸,鸦睫抖动的极快。

    我不明所以,但见他手无碍,也就不再深究。

    洗漱干净后,趁步杀去倒水,我拿了鸾凤镜瞧。三日未见相思辗转,今日又惊吓连连,未染粉黛的我,就显得有那么点儿苍白憔悴。想到方才步杀,就是对着这般模样,我慌乱一瞬,忙爬起来,描眉点唇,细梳红妆。

    步杀进殿时,我正嘟唇染胭脂。他一怔,放下手中空盆,我手忙脚乱,将胭脂瓶塞入枕头下,仰起脸,很是委屈,“方才不算,我们……再擦一遍脸罢。”

    药鬼的突然觐见,让我未能如愿。他斜挎了药箱,也不通报,吊儿郎当的就入了殿,见了我,才堪堪行了礼,“公主。听闻公主受惊,臣特来诊看。”

    难得的二人世界被打破,我很难给他好脸色,“我可没宣你。”

    他不甚在意,从药箱拎出一个玉壶,启塞,斟入玉盏之中,“上好的桃花酿,公主尝尝?”

    我皱眉,“做什么用的?”

    药鬼摇头晃脑,“驱邪压惊,安神助眠。”

    我执盏,轻抿一口,淡淡的桃花清甜,盈齿而香。好喝,眉间一展,我仰头饮尽,就要再添一杯,却被药鬼按下,“一杯即可,毕竟是酒酿,公主莫饮醉了。”

    敲开他的手,我添了满满一杯,捧给步杀,“步杀步杀,你尝,特别好喝。”

    “给他喝做什么?”药鬼急了,“我十支雪莲百瓣桃花,才泡得这么一小壶,喂了他,简直牛嚼牡丹,白白浪费!”

    言罢出手,夺了杯子欲饮。寒光凛冽,利刃刺空,在药鬼噘嘴距杯口一掌之距时,横刀切下。药鬼惊得哇哇乱叫,扔了杯子,怒目步杀,“哎呀呀!差点儿削掉老子嘴皮子!”

    “谁让你夺我杯子的,”我笑道,忽想起一事,就问他,“前辈,我问你一事。”

    “没空!不听!不知!”药鬼坐下,眼皮都懒得掀,“嘴皮子疼,开不了口!”

    我没理他,继续问,“若我现在,就想启程回北辰,可有法子?”

    三皇子太疯批,我得早作打算。我就不信,回到北瑶光的地盘儿上,那讨厌的三皇子,还能这般游刃有余,肆无忌惮,乱翻幺蛾子。

    “这倒是有,”药鬼觑了下步杀,眼珠子提溜一转,忽就转了态度,“嘿嘿,公主忘了?韶湘王殿下曾说,只要公主与三皇子鸾凤和鸣,孕得龙子,即日便可起驾回辰!”

    我,“……”

    “就没有,别的法子?”

    “对,没有了,”药鬼点头,“只此一法!”

    “那,前辈可有什么,”我想了想,探身,压低了声,“能让我看起来,像是孕得龙子的奇药?”

    药鬼,“啧。”

    我,“没、没有?”

    “当然有,我是谁?术精岐黄妙手成春,这天下,就没有我配不出的药,”药鬼老神在在,咧嘴一笑,“但我惜命,我可不想,被韶湘王劈了脑袋。”

    “前辈,你再想想呗,”我也呵呵傻乐,“你看,你觉得,是韶湘王刀快?还是,步杀刀快?”

    药鬼,“!”

    掂掂手心的药瓶,我心满意足地从药鬼宿处,返回玉华殿。入殿,就见步杀正在收拾方才的残局,拭桌抹案,清理泼洒的酒渍。

    他拾起案上歪倒的玉盏,怔怔盯在一处,失神许久,缓缓收指,寸寸移近,将之触在下唇,低垂的鸦睫,轻轻抖动。

    我好奇,“你想尝尝桃花酿了么?”

    他如惊弓之鸟,玉盏应声而落,我眼疾手快接住。步杀低头,浅红薄绯由耳尖直袭入脖。

    我更好奇,亦低头,只见手中,盈白如雪的瓷玉间,一抹朱红嫣色晕染,隐约印出唇瓣的形状。我的脸倏然烧红,心脏撞若擂鼓。

    “你——”

    我错了视线看向一旁,咬唇,“是、是胭脂口脂,以花汁为料,清清甜甜的,你要,尝尝么?”

    我从枕下掏出一物,拧开盛胭脂的玉瓷瓶,以指尖沾了朱色,抹在他的唇间。他睫毛颤动一下,似是失落,垂目,鸦睫低覆,掩了乌眸隐透的情绪。

    我踮脚,环上他的颈脖,含上了那抹朱色,轻吮一下,如燕啄水浅尝辄止。迎上他怔然的乌眸,我“噗哧”乐了,弯了眉眼,盈盈笑道,“甜的。”

    辰临亲盟,喜孕龙子。此风信一出,东临帝连派数名御医,连日登槛玉华殿,搭脉看诊一探究竟。在得到肯定的回禀后,东临帝连道三个好字,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我对药鬼,简直另眼相看,“前辈果真术精岐黄妙手成春。”

    药鬼抢头挠墙,“韶湘王会杀了我的,会杀了我的,会杀了我的……”

    “嗯,就剩韶湘王了,只要过了皇兄这关,我就能带着步杀回北辰啦!”我乐颠颠倚案,从皇后赐赏的满桌珍馐,捞了只蜜汁酱肘子,啃的欢乐。门扇重响,三皇子棕眸阴鸷,面沉寒水,屏退宫众,大步跨入殿内,掀衣坐于我身侧,携起一阵冷风,透了簌簌薄凉,“喜孕龙子?”

    蜜汁酱肘子咕噜噜滚落,我一惊,药鬼正色,三皇子咬牙,“谁的孩子?”

    药鬼看我,“?”

    我,“!”

    糟糕,千算万算,忘记通知“当事人”了。我心虚,身体后挪,讷讷,“你、你……的?”

    药鬼无语瞅我。三皇子眼眸淬冰,暴雪压境。

    药鬼赶紧道,“假的!假的!假、假孕药。”

    三皇子瞪向我微显的小肚,风雪犹肆。

    药鬼捂脸,“那肚子里,是烧鹿尾蜜酱肘什锦酥杏酪羹……就没停过,吃一晌午了。”

    我正欲反驳,刚张口,就打个了“嗝”。

    药鬼一脸,您看。三皇子一愣,眸中仍是冰封,却渐渐雪霁。他扶额,大掌搭在眼上,许久未出声。我一瞬不瞬瞧着他,生怕他突然发难,直将那大掌盯出个花来。

    还、还真是花,掌侧处,一弯浅粉弧瓣,胎印似的。我眨巴眼睛,拿起案上的苹果,咬下一口,凑过去。三皇子挪掌,抬眸,我被抓个正着,又是一惊,“你吃、吃么?”

    他垂眸,瞧苹果上的咬痕。我慌手乱脚,又拿一个好的,递给他。三皇子棕眸浅转,却是笑了,“不是讨厌我么?”

    我用力摇头。

    三皇子脸上的笑消失,皱眉,“怕我?”

    我拼命摇头。

    殿门轻响,步杀抱了被褥大包小包入殿。三皇子仍是看向我,我哆嗦一下,鹌鹑似的,飞快的躲在了步杀身后。

    三皇子盯着我,蓦的侧脸,棕眸闪过一丝不受控制的躁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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