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应犹在

    大雨过后,林中的路变得泥泞难行。

    行军的队伍一脚深一脚浅,有士兵一不留神摔倒,泥水四溅。

    那士兵吃了一嘴泥,狼狈中带着滑稽,但周围人却都笑不出来了。

    他们已经在山中走了五天,明明五天前才刚打过胜仗,彼时他们趾高气扬,在接到攻打下一个地方的命令反而觉得雀跃。

    他们这样的威武之师,就应该一场胜仗接着一场胜仗。

    他们要打过江,他们要一路打到京城。

    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他们是一伙流寇聚成的杂牌军没有错,可是他们注定要在这个乱世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几天之前,他们的确是这样想的,他们坚定的认为自己会是这场混战最终的胜利者。

    可是眼下,他们已经无心顾及这个问题了。

    他们在林中走了五天,这天杀的鬼树林,他们还没有走出去。

    他们已经五天没有吃过一顿热乎饭了,他们的眼中、他们的身躯,都看不出之前的威武了。

    队伍拉得很长,走得也很慢。

    一路上除了他们自己,没有碰到一个活人。

    不好的猜测渐渐传开,恐惧在队伍中蔓延,每个人的脚步都变得沉重。

    走下去,等待他们的只有被耗死在这鬼树林中。

    他们走不出去的,绝望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队伍最前方的人原本耷拉着眼睛,余光似乎瞥到什么,他猛地大喊,“有人!”

    短短两个字,让所有人心中燃起了希望。

    ——有人就代表着这里并不是走不出去的迷宫,有人就代表着他们终于能重见天日。

    可那声音再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占据了呼吸。

    队伍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的询问一点一点传到了队伍前方。

    然而队伍最前方的人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们的确遇到了人。

    可他们遇到的,是那些因为受伤被他们抛弃的士兵。

    他们本想让这些人自生自灭,等他们心知肚明,留给这群伤病的只有一条死路。

    健全的人尚不能寻到活路,又如何带着这些拖累呢?

    他们的抛弃理所当然。

    只是没有人想到,被远远遗落在身后的人竟会出现在前方。

    是他们在绕圈子,亦或者他们是故意等在这里呢?

    没有人敢深究这个问题的答案,无论哪种答案他们都无法承受,于是他们只能沉默。

    伤病中没有人动。

    有人点起了火把,火光将死人灰败的脸都衬托出暖意,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也不由握紧了双拳。

    冰冷黏腻的气息如同一条大蛇在队伍中蔓延。

    有人倒了下去。

    又有人倒了下去。

    士兵们心中的最后一丝防线终于崩溃,开始疯了一样向四面八方逃窜。

    他们还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察觉到队伍中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蔓延。

    可无论他们朝哪个方向跑,那冰冷黏腻的空气都如影随形。

    它先困住了一个人的手脚,让他摔在地上不得动弹,而后它从头顶开始,一点一点,将一个人身上的活气吸食干净。

    它无形无神,却像是有无数触角,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逃不出它的手掌心。

    等到“饱餐一顿”,它终于离开。

    地上的人还余一口气在,可也只剩一口气了,那口气来不及求救,来不及忏悔,来不及展望,也来不及回顾。

    即像是亲手抛弃了自己过往,又亲手断绝了未来的所有可能。

    生和死在此刻没有了界限,也没有了意义。

    那口气还未散,带着微微的热意,让地上的人脸上泛着红晕,像是被火把照亮脸庞。

    他活着,可他已经死了。

    他死了,可他分明活着。

    瘟魔又瞧上一具鲜活的□□。

    年轻力壮的躯体察觉到它的存在,开始微微颤抖,就在他将要倒下的瞬间,一团幽蓝色的火光从他头顶炸开。

    像是有另一股更冷的气息将人的四肢瞬间冻住,可仅仅是一瞬,之前潮湿黏腻的感觉彻底消失了。

    天光方才还有些暗,这会却莫名亮堂了些。

    年轻的士兵扭头看去,在很多人脸上都发现了相似的疑惑。

    他们不知道被什么缠上了,可那东西却又突然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头顶乌云散去,天光透过树叶缝隙落下,无数道光让林中的阴霾尽散。

    四周有很多倒下后再也没能起来的人,他们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我们没死,我们还活着!太好了!”

    劫后余生,活下来的人心中有着相同的感叹。

    冥王和灵鉴隐匿身形,远远的看着这一幕。

    灵鉴收回目光,看向冥王手中的织锦布袋。

    “它借凡人枉死之力成长,又吸食了那些伤病的生气,眼下已能控制活人,若是我们来得再晚些,只怕你这混元袋也拘不住它了。”

    紫金色的布袋鼓鼓囊囊,里面的瘟魔不断挣扎,它想挣脱出布袋,可它到底还不是真正的瘟魔,挣脱不了混元袋的束缚。

    “这些人是叛军那一伙的,烧杀抢虐无恶不作。”冥王像是随口说道,“你说死在瘟魔手下对他们而言算不算幸事呢?”

    他是冥王,他掌凡人生死,判凡人功过,这些人生前作恶太多,若是不在瘟魔手中魂飞魄散,也要下十八层地狱。

    灵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只确定一件事,“不管他们生前做了什么,都不该成为瘟魔的助力。”

    冥王当然明白,他微微仰起头,看向更远的地方。

    树林外十里,庆义军正在靠近。

    战争无法避免,但可以预见的结果已经误打误撞地改变。

    这原本是一场邪恶战胜正义的战争,但因为瘟魔的存在,也因为灵鉴和冥王,正义之师最终战胜了叛军。

    “走吧!”灵鉴开口道,“此地瘟魔已经现世,另外两地也不会太平,我们还要去一趟雍州和淮州。”

    冥王伸出手,“元君,请!”

    眼下收服瘟魔只能靠冥王的法器混元袋,若非如此,只因冥王这做派,灵鉴早就想甩手离去。

    灵鉴并未掩饰自己的嫌恶,冥王却像是毫无察觉,手依旧没有放下。

    灵鉴心中涌上淡淡的无力感,她施法唤来一朵祥云,一瞬千里。

    冥王在她身后嘴角上扬,很快跟了上去。

    两人先去了雍州,雍州和兖州一样,也有两处古战场存留,灵鉴和冥王分开前往两处。

    灵鉴所去的地方在鳌山深处,那里并无人迹,多年以来有鳌山充沛的灵气反哺,已经见不到多少古战场遗存的痕迹,唯有远古巨象的遗骸被泥土和绿草覆盖,成一座象形的小山。

    四野都是茫茫一片绿,灵鉴身着绯色的衣衫穿梭在其中,不消片刻,古战场地上地下都被她探查清楚,没有瘟魔出现的痕迹。

    她正要传音给冥王,冥王先一步传音过来,说他那里也没有发现瘟魔的痕迹。

    许是因为这两处怨灵早已消失,无咎无法凭空造出瘟魔。

    看来他们的方向错了。

    灵鉴正想和冥王汇合,商议接下来去何处寻找,忽然轰隆一声响,仿若一声闷雷,可这声音却是从地底传来。

    大地跟着轰隆隆一阵响,片刻之后,裂出一条宽约两丈的裂缝。

    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出现在眼前,黑洞中风声呼啸,带着昔日战场上的杀戮之气迎面扑来。

    冰冷的气息中还夹杂着活人的气息,那气息似曾相识,但灵鉴一时却说不清在哪里遇到过,无法确认对方的身份。

    灵鉴心念一动,隐匿身形,靠近了黑洞的入口处。

    似曾相识的气息越来越近,等到灵鉴看到来人,又突然愣住。

    灵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梁紫葳和梁络石两人。

    像是有什么在背后穷追不舍,他们两人几乎是从洞中逃窜出来,灰头土脸不说,听其气息起伏不定,应当还受了伤。

    不等灵鉴犹豫,两人背后,一只猛虎扑出,它咆哮一声,纵身一跃时张大的嘴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的利齿。

    猛虎原本打算将梁络石整个人扑倒,却不知为何突然像撞到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壁。

    嘭的一声,猛虎从空中滑落,前额承受了身体的大半力量,它倒在地上,两颗眼珠渐渐靠近,像是在晕厥的边缘。

    梁络石听到动静停下了脚步,梁紫葳原本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梁络石却拉住了她。

    “它好像快晕了,我们去看看。”

    梁紫葳心中犹疑,脚步却更了过去,她甚至将手中法器握得紧了些,是个随时随地准备应战的姿态。

    “姐,它真的晕过去了,没事了,我们可以将它带回去了。”

    梁络石欢喜雀跃,梁紫葳却并不乐观,她环顾四周,最后举起兵器抱拳。

    “是哪位高人相救,还请现身一见!”

    梁络石像是不赞同姐姐的说法:“姐,你在说什么,这白象山都来多少次了,哪里来的高人!”

    梁紫葳并不理会他,只继续重复道:“哪位高人相救,还请现身一见!”

    灵鉴掩在袖中的手轻轻捏诀,她的身影出现在洞口处。

    阳光在她周身笼罩一层金光。

    等看清她的面容,这次换做梁家两姐弟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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