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意难平

    空旷的大殿深处,竖着一面如墨玉一般漆黑浓郁的巨石,巨石正中,像是一汪带着墨色的水被什么困住,又仿若一团乌云缓缓流动。

    曷夷和几人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团云,他一只手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柄匕首,那是当日胥大夫刺上青耕的那柄,因而胥大夫进来看到匕首时,微微出神。

    看到胥大夫脸上的神色,曷夷露出鄙夷的笑,将那柄匕首转得更快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巨石上有灵力逸散开来,曷夷伸出手一抬一按,就将身形稳住。他想到胥大夫那副行将就木的身体,正想发善心拉住他,却见胥大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躲到了不远处的石柱后,他身子消瘦,抱着石柱的模样虽不滑稽,却显得可怜。

    劲风扫过,他已经用尽全身力气了,但还是没有稳住,被掀翻在地,身体的疼痛倒是其次,魂魄像是要被吹出身体似的,撕扯的力量像是有人拿着锯齿在切割他的魂魄。

    胥大夫痛苦极了,恨不能立刻死去,可他不能死,他还要撑着这幅身子去见青止。

    看样子又要加大药量了,胥大夫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

    曷夷看到他仰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嘴角却带着莫名的笑意,让人十分不适,曷夷心中鄙夷更甚,他冷笑一声,收回了目光。

    巨石正中,那团乌云像是活了过来,转速越来越快,曷夷见其中有光亮起,他收起了匕首,双手在身前交握,微微低头,做出一副恭敬模样。

    乌云的颜色越来越重,一道光闪过后,巨石中间像是多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个身影从中走了出来。

    曷夷抬起头,正要问无咎是否拿到了最后一块仙骨,却见无咎一改往日的装扮。

    他不再穿黑衣了,他身披华丽的锦袍,衣摆层层叠叠,衣缘处满是绣着金线的祥云纹,他腰间两侧坠着玉佩彩绦,胸前佩戴着五彩璎珞,就连头顶的通天冠上也缀满珍珠。

    曷夷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无咎的脸上,他总算露出了黑纱下的面孔。

    那是一张坚定的、桀骜的面孔,他双目含光,目光中带着不可一世的高贵,他只是站在那里,却仿佛矗立云端,他像是生来就应该站在高处受人仰望,他理应发号施令,而他脚下也理应匐伏着他的信徒。

    曷夷越看那张脸越觉得熟悉,他渐渐瞪大了双眼,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祖神!”

    曷夷声音颤抖着,唤出声。

    这张脸曾出现在每一个虔诚供奉祖神的古洲人梦中,在梦里,他们看到了这张脸的主人的一生,也看到了自己将在他的带领下,重新踏上他们的荣耀之地。

    可许多人慢慢放弃了这个梦,他们坚信祖神不会再回来了,但他不信,他知道这个梦总有一天会成为现实。

    现在,梦境和现实终于合二为一,他们的祖神回来了。

    他的祖神不曾放弃誓死追随他的族人!

    曷夷目光灼灼,但祖神仍立于高台,他俯视曷夷,目光没有一丝温度。

    曷夷心中正奇怪,只见那位“祖神”走下高台,他一步一步走到了曷夷面前,伸出两根手指,然后在曷夷头顶轻点三下。

    这是祖神赐福!

    历代祭司曾说过的,这是祖神对族人的眷顾!

    曷夷心中一震,仅存的最后一丝疑云也彻底消散。

    他目光狂热,“祖神归来,我当将此消息传递给众人!”

    “祖神”微微点头,目光带着鼓励,“去吧!”

    曷夷立即起身,他再俯身一拜,向后退出几步后,才转身离去。

    曷夷离开后,殿内只剩两人。

    “祖神”转向另一边,看着靠着石柱而坐的胥大夫,似笑非笑。

    “你骗起人来倒是一视同仁!”胥大夫笑得十分不屑。

    “你不是也没拆穿我!”无咎低眉,没有因胥大夫的话动怒,他勾起嘴角,笑起来脸上平添几分邪气,“何况要真算起来,他们那位祖神只有半神血脉,而我是真神之后,即便是他们祖神拜我,我也是受得起的!”

    胥大夫像是没听进去他的话,他扶着柱子站了起来,“你们如何与我无关,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至于你,你说拿到全部仙骨后,就替我重聚青止的魂魄!”

    “拿到是拿到了,可这头骨被冰封太久,皮肉难以重新生长,还得胥大夫想办法让我维持!”

    “你这张脸竟是用灵力幻化的!”

    “是啊!”无咎幻化出一面镜子,抬起一只手抚在侧脸,他的手陷入脸中,“这张脸我实在是不喜欢,但眼下为了安抚那些古洲遗民,也只能用这张脸了。”

    无咎虽然带着一群古洲人逃了出来,可他为了唤醒人间恶念,以古洲人为祭,这让有些人对他的要做的事情产生怀疑,他眼下必须给他们一颗定心丸,才能将重要的任务教给他们。

    而这张脸,这个身份就是最好的定心丸。

    胥大夫听了他的话冷哼一声,“你想好了吗,这张脸用久了,你便再也换不回原来的脸了。”

    “我原来的脸?”无咎听到这话有些出神,“我早忘了我本来的模样了……”

    胥大夫不由的想起青止,也有些心不在焉。

    他如今这幅模样,不知道青止见了他,还能不能认出他来。

    想到这里,他斜眼一瞟,“总不能我一直替你做事,你答应的我的事却都是纸上谈兵吧?”

    无咎笑道:“怎么会,我今日便起阵为青止神君聚魂,莪术仙君稍安勿躁!”

    胥大夫变了脸色,“我说过,不要叫我莪术!”

    “莪术仙君眼下还要惺惺作态吗?即便你是以胥大夫的身份来帮我,但不论是我,还是天上那些神仙,都心知肚明,是你莪术——背叛了天界!”

    他顿了顿,又道:“莪术仙君你啊,早就回不了头了!”

    胥大夫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再说不出一句话。

    无咎见胥大夫眼中的脆弱,又压低了声音劝道:“既然已经没有回头路,那便义无反顾地走下去,眼下也只有这条路,只有我能让你重新见到青止神君!”

    胥大夫像是被他说动,“你答应我的事别忘了,这一次我要看到青止的魂魄,才能将药给你!”

    无咎一笑:“这是当然,我们公平交易!”

    他话毕施法,巨石前升起一座石台,石台上一盏花鸟纹铜灯亮了起来,无咎抬手,一缕混沌之气落入灯中。

    “胥大夫拭目以待!”

    铜灯中火焰跳动,四周有风吹过,胥大夫恍然间像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不知怎的,他心生畏惧,又看了眼那铜灯之后,他佝偻着身躯,一步一步走出大殿。

    无咎悄无声息地召来一缕恶念,低声嘱咐道:“盯着他!”

    胥大夫将自己关在丹药房中足足五日。

    他再出来的时候,亲自将药拿给无咎。

    走到殿门外时,不少人正从里面出来,这些人一出来,没走几步身影便纷纷消失,像是都领了什么着急的任务。

    胥大夫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这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情。

    他将药送了进去,无咎一见到他,脸上挂上了然的笑意,“胥大夫果然医术高超,若非昔日沉迷于青止神君离去的悲痛中,只怕早都做了神君了!”

    胥大夫并不乐意听这话,他一来目光便落在巨石前,对其他一概没有兴趣。

    无咎善解人意地将石台升起,胥大夫这一日鼓足了勇气靠近石台。

    聚魂灯中混沌的魂魄似乎比几日前清透了些,但他反倒没有察觉到熟悉的气息。

    “为什么我察觉不到她的气息?”

    “她一点残魂你随身携带多年,自然熟悉,眼下有其他残魂融合,自然不会是你最初拥有的那点残魂——”

    他话没说完,突然停顿,胥大夫以为出了什么事,转身问道:“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对?”

    无咎将目光从石台上挪开,“无事,只是惊讶于她的魂魄竟聚合得如此之快!”

    胥大夫一听这话,眉梢爬上喜色,“这么说,我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无咎心中觉得应当是哪里出了岔子,却还是没事人一样附和道:“是,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胥大夫痴痴地望着聚魂灯,已经听不见无咎在说什么了。

    无咎没有赶他走,他在背后看着胥大夫,像是看一个怪物。

    他不懂胥大夫为什么会对一个人有如此执念,但想到自己的执念,他又释然。

    人、妖、神、魔,要想存于世间,总归都是需要些执念的。

    即便是天庭那些道貌岸然,满嘴天下苍生的神仙,也做不到无欲无求。

    他们也有执念,他们的执念就是这天地和芸芸众生。

    这是他们的执念,也是他们的弱点。

    但神本不该有弱点的!

    那些渺小的、任人宰割的苍生,早就该自生自灭了,却偏偏因为他们,让先天神族四分五裂,最终走向灭亡。

    这多可笑!

    他们是至高无上的神族,他们才是这天地的主人!

    他不能让神族再被这群蝼蚁牵绊,他要创造崭新的天地,他要重塑整个神族!

    无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发觉胥大夫的背突然变得僵硬。

    过了片刻,胥大夫略微直了直背,他平静地说道:“我先回去了。”

    无咎眼眸一转,没有说话。

    胥大夫不知怎的咳了一声,而后又咳个不停,他手握成拳放在嘴边,攥得很紧,像是极为痛苦的模样。

    等这阵咳嗽过去,他依旧佝偻着身子走向殿门,正要抬脚跨过门槛,身后传来无咎的声音。

    “胥大夫介意和我一起,看你收到的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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