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水神把自己关在房间内写奏报,只等司医灵官再回水府,夜渺的伤情稳定,就将一干人等全部押解回天庭。

    她还想着要不要给神霄宫传信,让他们派天兵护送,以免回天庭的路上又出了岔子,但一想到有灵鉴在,她又歇了心思。

    凭她和灵鉴两个人,什么魑魅魍魉打不过呢!

    但一想到灵鉴,就想到她这几日的奇怪之处,水神握着笔发呆,思绪越飘越飘。

    啪的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水神将笔重重拍在桌面上,急匆匆出了屋子。

    水神找到灵鉴,灵鉴见她风风火火,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水神走到她身边,一拍桌案,“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将自己的分身留在了阵眼之中?”

    她话音落下,却发现灵鉴的目光落在了她身后。

    宋辞澜从地牢出来,正打算找灵鉴,却见水神一脸心事,先他一步进了屋,他落后几步,还未跨进屋,听到水神的话,他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屋外,和灵鉴四目相对,灵鉴眼神示意他晚些再来。

    灵鉴不言不语,水神察觉到身后之人是谁,于是头也不回,压低了声音吼道:“你疯了吗?怎么不早说!”

    “伏渊琴琴弦已断,我已经派人去找了軨軨兽了,等找到它拿到尾毛,再说也是一样的。”灵鉴解释道。

    伏渊琴以軨軨兽尾毛为弦,没有琴打不开阵眼。当时情况危急,灵鉴能等坠星灯送过来,可琼州的百姓等不得,她将自己的灵力剥离一部分到分身上,三五载之内不会伤到神魂,何况找軨軨兽也要不了那么久。

    “哪里会一样!”水神一脸恼怒,看架势恨不能和灵鉴打一架。

    灵鉴双指点中她眉心,“你冷静些。”

    水神推开灵鉴的手,“那軨軨兽是好找的吗!你的分身放在那里,若出了事怎么办!”

    宋辞澜本来已经向外面走去,听到这话,脚步一顿。他转身进屋,说道:“元君若是找軨軨兽尾毛,我有。”

    灵鉴和水神同时看他,水神问:“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宋辞澜解释道:“水神忘了,我师从空桑,軨軨兽上古时便栖息在空桑,如今虽然见不到了,但軨軨兽是山中神兽,师门中有些供奉也不足为奇。”

    灵鉴闻言道:“即是供奉,你如何拿到,无需麻烦了,我派出去的天将用不了多久也会找到的。”

    “可那毕竟是元君的一半分身!”分身之痛本体感同身受,那阵法不时吸取她的灵力,若是她没有分身出去,想来也不会中毒。

    宋辞澜一时激动,说完却察觉到自己逾矩,他解释道:“拿到軨軨尾毛于我而言并不算难事,我这便传信回师门,元君稍待片刻。”

    他竟也不等灵鉴回话,直接拱手告辞,留灵鉴和水神面面相觑。

    “这宋辞澜的胆子是真的大啊!”水神看着宋辞澜的背影感慨道,“他一个凡人,怎么总在神仙面前叫板呢?”

    “只是一时着急而已,无需苛责。”灵鉴替宋辞澜解释道。

    “可你的事,他着什么急?”水神话说出口,自己也愣住,她心底浮起一丝微妙的直觉,“这宋辞澜该不会是……”

    见她吞吞吐吐,灵鉴睇她一眼,眼里带着警告。

    水神眉毛一挑,“他该不会是想拜你为师吧?”

    灵鉴揉了揉眉心,“你奏报写完了吗?还有空说这些废话!”

    水神一听奏报二字,脸立刻垮了:“我……”

    宋辞澜不多时便过来说他已经知会宗门,两天后便会有人将軨軨兽尾毛送到琼州,这确实比灵鉴派出去的人快出许多,灵鉴闻言不再推辞。

    她的毒虽已经解了,但仍需调理内息,于是这一整天她都在屋内修炼,直到这日快结束的时候,灵鉴放下双手,长舒一口气,终于走出屋子。

    甫一出来,灵鉴便察觉到水府隐隐有灵力波动,她找了过去,果然是司医灵官带着药回来了,和她一同来的,还有神霄宫的天兵天将。

    领头的天将手持两把大锤,看上去英武不凡,他看到灵鉴先是一惊,而后大步上前,半跪在地:“闻十九拜见灵鉴元君!”

    他背后的天兵见状,也齐刷刷地一跪:“拜见灵鉴元君!”

    灵鉴扶起闻十九,示意众人起身,“你们怎得来得如此之快?”

    闻十九道:“末将本就在附近巡逻,收到消息,就带着天兵们赶过来了,不想元君居然在此地,一别多年,元君别来无恙?”

    灵鉴要换回分身,暂且不回天庭,水神怕回去的路上出岔子,便传信给了神霄宫正神,让他派天兵天将前来护卫。巧的是来的这位左卫将军闻十九,昔年曾在灵鉴军中效力,他多年未见灵鉴,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宋辞澜从地牢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一群天兵天将给灵鉴行礼,他身旁的一位仙官见到这阵仗,感叹道:“这灵鉴元君不愧是名满天界的战神,天界的武将们对她很是推崇呢!”

    他身侧的仙官笑了笑:“你这话虽没错,但左卫将军可不只是因为元君曾是战神才如此,他曾是元君座下校尉,灵鉴元君救过他的命,据说当年……”

    两人起先说得还有几分真,到后面都是些没影的传闻,说的人不知真假,但听的人越听越激动,不断追问细节。

    宋辞澜立于一侧,目不斜视,那些话自己飘进了他的耳朵。

    不远处的灵鉴冷不丁看了过来,她似是不经意地一瞥,但说话的两个仙官顿觉不妙,两人硬着头皮抬起头,撞入灵鉴水波不兴的双眸中,顿觉脊背发凉。

    两个仙官不敢再随意议论,立刻分开站得老远。

    灵鉴收回视线时,目光在宋辞澜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宋辞澜不知道在想什么,望向她的眼神中似有几分好奇,灵鉴猜测他大概是听到了旁边那两个仙官说的那些不着调的天界轶闻。

    她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又和闻十九聊了几句,水神终于风风火火地出现了。

    “你的奏报写好了?”灵鉴话里带着揶揄。

    水神哼的一声,“写好了。”

    她顿了顿,又说道:“道君给我的期限将至,我不得不回天庭,你自己……多保重。”

    分身之事水神不好当着众人明说,她有些难以说出口的担忧,但灵鉴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无须担心。

    比起真正的生死关头,眼下说是困境都勉强。

    “走吧,我替你们护法。”灵鉴说道。

    两天后。

    前后不到十日,昔日热闹的螺市街不复往日热闹。

    北边的渡口挤满了人,船票水涨船高,竟有人愿意出一金,只求能尽快离岛。

    这些不远万里上岛的人,因对长生不死的渴求来到这里,据说这里曾有以长生为毕生追求的宗门,后来他们练出了不死药,宗门中的人都成了仙,宗门便从人间消失。有传言说,若是有缘人上岛,就有机会得见仙人,求得长生药,于是不少人为着这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带着财帛来到琼州,企图换一个长生的机会。

    但他们不仅没有见到仙人,接连几次异象,让跨海来到这里的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活生生的人被暴起的河水吞没,转眼便没了气息,有人说是河神发怒,有人说是妖邪作乱……总之,这个地方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般,这里并非远在南海的乐园,于是他们又蜂拥至码头,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

    生路不明,何谈长生?

    灵鉴漫步在门庭冷落的螺市街,又碰到了那个卖花的老媪,她眉眼间满是哀恸,再不见昔日的精干。

    老媪拎着一个空篮子,逢人就拦下来问对方要不要买花,她篮中空空,往来者心中惶惶,于是和善些的找借口挣脱,暴脾气的直接骂她是疯婆子。

    “姑娘,买花吗?”老媪拦住了灵鉴。

    灵鉴问:“老媪这花怎么卖?”

    “三文钱一簇。”

    灵鉴拿出三个铜板递给她,老媪接过铜板,一低头看到空篮子,突然满脸悲痛,她把钱塞回灵鉴手中,“不卖了,不卖了,要是我不卖花,七郎就不会出门采花,他要是不出门,也不会死,是我害了我的孙子,是我害了他……”

    老媪把篮子砸向远处,她佝偻着身子远去,嘴里念念有词:“河神为什么不保佑我的孙子呢,为什么要带走他呢,为什么呢!”

    灵鉴方才在她眼中看到一个半大的孩子,那孩子自小长在河边,那条河像是他最亲密的朋友,可最后他却被汹涌的水流带走,等他再被找到之时,已经面目全非。

    他的家人泣不成声,他的祖母,那个精明市侩的老媪,曾提到河神满是敬畏,可看到孙儿被水泡涨的尸身,眼中也只剩绵绵不绝的恨意。

    这恨意,灵鉴一路走来,已在不少人眼中看到过了。

    河神没有眷顾她的信徒,于是这些人的信仰,在这一天,一同崩塌了。

    “元君?”宋辞澜出现在路的尽头。

    “你怎会在此?”灵鉴问道。

    “我师兄到了,我们约在此处见面。”

    如果在琼州,没有比螺市街更好找的地方,可如今的螺市街……

    宋辞澜不禁问道:“这里还会恢复以往的热闹吗?”

    灵鉴扯动嘴角,“会的。”

    时间会掩埋一切,沧海桑田,再惊天动地的大事最终都会化作史书上的寥寥几笔,等人们从伤痛中恢复过来,这里又会恢复往昔的热闹。

    “你接下来要做些什么?”灵鉴问。

    “我已经尽我所能打听到了那些人的身份,我要将他们都送回去。”

    宋辞澜说的是那些不明不白死在长生水府的那些修士妖怪,他这些日子在地牢进进出出,就是为了打听清楚此事,那些于他而言不过都是陌生人,他能有此心实在难得。

    “对了,此物给你。”灵鉴手中白光一闪,一柄长剑出现在她手中,“初见时,我便发现你是用剑的,可一直未见你的随身兵器,所以你若是不嫌弃,我将此剑赠予你。”

    灵鉴偶然发现他在危险时会下意识按向自己腰间,但他侧腰处什么也没有,一个用剑的修士,若是没有剑,会多出很多麻烦。

    宋辞澜看着灵鉴手中的长剑,那是一柄带着灵气的剑,通体呈淡青色,它经过烈火淬炼、寒冰浇筑却依旧平静如玉,散发着温和的光,它明明敛去锋芒,宋辞澜却能感受到它的凌厉,这把剑比他以往用过的任何一把剑都要好,它自有一柄剑的风骨。

    可宋辞澜问:“为什么?”

    “礼尚往来罢了!”

    灵鉴未提及这柄剑的价值,但宋辞澜是懂剑之人,自然知晓这柄剑的可贵之处。

    “我配不上这柄剑。”宋辞澜略微后退一步,眼中明暗交错,“我昔日所用之剑,已非凡品,可它在我来琼州没多久后,便断了,被夜渺所断。我曾自诩不凡,因走遍天下也少有敌手而沾沾自喜,可直到来到琼州,屡屡受挫,才真正懂得天外有天的道理,那柄断剑让我看到了真实的自己,它虽已断,却让我目明,我眼下配不起这样一柄好剑,它到我手中也是明珠蒙尘……”

    “师兄未免太不解风情,佳人赠剑,怎忍心拒绝!”

    轻佻的声音响起,灵鉴和宋辞澜同时转身看去,宋辞澜更是在听见这声音的一瞬间,眼眸蒙上一层冷意。

    “你怎会在此,二师兄呢?”

    来人年纪看着不大,身穿一袭墨色劲装,头发在脑后高高束起,打扮得倒是利落,只一脸的玩世不恭,显得有几分刻意做作。

    “师兄还真是让我伤心,二师兄有事耽搁了,无法前来,这才托我将你要的东西送来。”

    那人走近,看着灵鉴眼底露出惊艳之色,自顾自地说道:“这位姑娘莫不是对我师兄芳心暗许,我劝姑娘一句,我这师兄一向心无旁骛只心向道,姑娘可千万别芳心错付,徒留遗憾!”

    灵鉴收起长剑,未将此人放在眼里,宋辞澜厉声喝道:“岳铮,你若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念同门之情!”

    灵鉴第一次见他如此恼怒,这同门师兄弟之间,竟还有比她和水神关系还紧张的,实在少见。

    岳铮眼珠一转,轻蔑地瞥宋辞澜一眼,“我不过是好心提醒这位姑娘,师兄急什么,莫不是这姑娘对师兄来说,非比寻常?”

    宋辞澜眉头紧锁,周身灵气波动,是要动手的意思,岳铮见状哂笑一声:“师兄还真是沉不住气,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师兄别忘了,你想要的东西还在我手上……”

    他暗含威胁之意,宋辞澜想到灵鉴,忍住没有动手。

    但岳铮怀中却突然一动,一个小木盒从他衣襟处飞出,落入灵鉴手中。

    灵鉴看着岳铮,她眼神轻蔑,笑意毫无温度,“你既然不会说话,那不如就别说话了。”

    岳铮心中恼怒,一张嘴却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出声了,可他甚至没有察觉到对方是什么时候施的法,他一脸恼怒地看向灵鉴。

    “宋辞澜,我们走。”

    见她要走,岳铮眼底满是阴鸷,他正欲上前阻拦,可又发现自己两条腿像是灌了铅,分毫都挪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宋辞澜和那女子消失在他眼前。

    海边祭坛,灵鉴换好琴弦,进入阵眼已有一刻。等待的时间令人心焦,好在片刻后,流光一闪,灵鉴的身影终于出现。

    “元君可恢复了?”宋辞澜急匆匆地问。

    灵鉴却问道:“你与师门关系不好吗?”

    宋辞澜十分坦荡,“并非如此,只是与这位师弟有些不睦。”

    灵鉴与他在林中并肩而行,宋辞澜拿出他那把断剑为两人扫清眼前的路,其实施法也能做到,但他却用了些笨办法,灵鉴竟也随他去了。

    “那把剑你还是不肯收吗?那毕竟不是凡物,你若收下它,于你修为也有益处。”

    “并非是我死板,只是我有我的道,不为物转,不为星移。”

    灵鉴浅笑一声,转手抬手点中宋辞澜眉心。

    宋辞澜眉心一凉,下意识闭上双眼。

    一股磅礴的力量顺着眉心涌入他的灵台,那力量在他灵台绕过一圈又一圈,才缓缓归于平静,他紧闭的双眸一动,感受到了灵台中那柄淡青色长剑的存在,它静静地高悬在他灵台正中,明明是利器,却让人觉得平静从容。

    他睁开眼,见灵鉴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柄剑我赠予你,若有一日你需要它,它便会成为你的剑。”若是你不需要它,它则是你危难时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灵鉴看得出,宋辞澜是个怕得到的比付出多的人,所以有些话她放在了心里,不想给他太多负担。

    “多谢元君!”事已至此,他只有感谢,唯余感谢。

    两人已经走出密林,海风腥咸,海浪不断翻涌。

    这个神秘诡谲的密林,于寻常人而言仿佛迷宫,可即便宋辞澜并未使用灵力开路,他们也如此轻易地走了出来。

    灵鉴眺望大海,“若按着天规,我本该抹去你的记忆,但你心存大义,这已是属于你的机缘,你还未走完,我便留下你的记忆,此间事天庭会尽快给出一个交待,但有些事有些人你不能随意对他人提及,你明白吗?

    宋辞澜点了点头,他双眸一片澄澈,灵鉴看着他的眼睛,冷不丁想到在祭坛中她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时的情形,“你的路还长,我希望你此心永存,他日定有踏上飞仙台的一刻。”

    若是踏上飞仙台,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这个念头在宋辞澜心中滚过,转眼又落入心底看不清的深渊中。

    “宋辞澜,就此别过了。”

    “元君,保重。”

    “你也保重”

    她的面容隐没在光柱之中,宋辞澜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可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静静地看着那束光消失,抬头仰望苍穹。

    他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而后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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