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眼前过

    道君立下的五日之期快满之时,灵鉴终于醒转。

    窗外夜幕升起,殿内灯火跳动,挂在架子上的甲胄投射在墙上,如同鬼影一般。

    殿内还残留着淡淡馨香,闻着像是安神香,灵鉴的五感从混沌中一点一点恢复,但她乍然苏醒,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只有无边孤寂的一生,踽踽独行,不问风月,以至于清醒后,梦里孤寂不散,心中空落落一片,像是时光中遗留的诸多遗憾尽数铺开,让人怅惘。

    她睁着眼躺了许久,等心中那些情绪一一消解,才终于坐了起来,空旷的大殿显得冷清,让人莫名觉得冷,她随手拿起放在床侧叠得整整齐齐的长袍披在身上——长袍是新的,染着晚霞的颜色,衬得她的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

    厚重的殿门被拉开,有什么咚的一声砸到地上,青耕揉着头站了起来。

    她目光清明,看样子已经恢复,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一直未曾休息,眼角眉梢透着憔悴。

    灵鉴脸上才挂上笑意,青耕就红了眼眶,“元君……”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灵鉴抬起手,一如往日摸了摸她的头,“我这不是醒了吗……”

    她的尾音逸散在空中,明显中气不足,青耕一听更忍不住了,眼泪一颗一颗滑落。

    她攥着灵鉴的衣角泣不成声,灵鉴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别怕,我没事。”

    灵鉴拉着青耕进殿坐下,等她哭够了,才说道:“擦一擦眼泪,告诉我你被抓走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

    青耕一顿,眼神下意识闪躲。

    她是被药物所控才伤了天兵天将和元君,但她做过的事并不是一句非她本意就能一笔勾销的,愧疚感让她整个人无地自容,她甚至都没有面目继续留在天庭。

    “我……”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灵鉴眼神鼓励,“青耕,不管发生过什么,你都记住有我在,我会和你一起面对。”

    青耕眼底一热,险些又掉眼泪。她看得出来,元君在小心隐忍着痛意,不想让她担忧,如今天庭出了这样的大事,元君连伤都顾不得了,她不能只陷在自己的情绪中。

    “我从头告诉你。”

    那日在黄家湾,青耕不胜酒力,很快醉倒,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元君不在身边,只胥大徐站在她身侧,表情复杂,还不等青耕说话,他伸手递来一碗醒酒汤。

    青耕没有防备,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可那醒酒汤入喉,倒比望山酒更让人上头,青耕浑身软绵绵地,提不起劲,只意识残存一两分清醒。

    就靠着那几分清醒,她察觉到附近有灵力高深的人正在靠近,来者不善,她以为是那老鼠精还有同伙前来报仇,正要提醒胥大夫快去找元君和宋辞澜,却见胥大夫的表情十分奇怪:他怔怔地望着远处,像是已经做好姿态迎接一个远道而来的人,可他脸上的表情又十分为难,仿佛他即将要做一件并非发自本心但却不得不做的事情。

    青耕一瞬间福至心灵,没有喊出声,她察觉到远处那个人走近了,他听到两个人打哑谜一般的对话,察觉到事出反常,于是用仅存的灵力催动了留影珠。将留影珠投了水珠后,她便彻底失去意识,再醒来后,她的灵力被封,被关在沿着峭壁而建的一间屋内。

    山壁潮湿,屋内像是永远照不到太阳,湿冷交织。她双手双脚被铁链锁着,活动范围不到三尺,只能从偶尔传来的微弱脚步声判断她所在的屋子并不在平底上,而是悬在半空中。

    他们将她带回来,却又像是遗忘了她,仿佛要让她在这间屋子内自生自灭,不知过了多久,胥大夫终于出现,但他一出现,便是带着人,放了青耕一碗心头血。

    青耕虽从心底对他生出许多厌恶,不想和他说话,可到底在他离开之间,问起了灵鉴的下落。

    “她身边有人相伴,此刻不知道在何处纵情山水,她早忘了你是谁了,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他一如往日的刻薄,不知道为何,他的话惹得和他同来的曷夷笑得暧昧。

    他的话乍一听让人云里雾里,青耕却听懂了他话里潜藏的意思——元君并没有被抓,她盯着胥大夫,表面像是怨念更甚的模样,心中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知道元君并没有被抓,她心中有了安慰,只希望元君能尽快发现她留下的线索,早日将她救出去,可又一想,元君的灵力若是没有恢复,她贸然前来也无济于事。

    于是青耕尝试各种办法,想冲破灵脉上的桎梏,逃出这间屋子,可终究都是徒劳。到最后,她只能躺在泛着潮气的茅草堆中,任由思绪发散。

    元君当日莫名其妙消失,她本来以为元君也出了事,可如今确认她既然没有被带回来,那应当没有生命危险,可能只是暂时被困。元君身份特殊,这群人有所忌惮不敢对她下死手也情有可原,但想到此处青耕又觉得矛盾,元君没有灵力,按说他们应当不会放过元君才是,没有什么比此时更好的机会了,不管他们要做什么,抓住一个手握实权的元君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仙君管用得多,元君又没有灵力,抓住她简直易如反掌。

    除非,他们根本不知道元君的灵力被封。

    难道胥大夫没有告诉无咎元君灵力被封的事情?

    应当是这样,没有错!

    青耕猛地一惊,从地上坐了起来。胥大夫究竟想做些什么,他当日分明不想让那个叫曷夷的人带走她,又悄悄告诉她元君的下落,可偏偏也是他和这群奇奇怪怪的人为伍,他究竟想得到些什么呢?

    青耕越想越头痛。

    每七日,都会有人带着胥大夫来见她,有时来的是那个曷夷,有时是青耕没见过的人,但他们手臂上都有相似的图腾,青耕知道那一定意味着什么,可她却没有丝毫头绪,于是平生第一次开始后悔没有好好读书,无法推测出这群人的真实身份。

    他们来也没有其他目的,就是为了取一碗心头血,取完血后还要喂她一味极苦的药,像是补气血的,也许是怕她那天扛不住,悄无声息地死了,他们无血可用。

    来的人应当都被什么人交代过,很少和青耕说话,连胥大夫似乎也被他们下令,不许和她交谈,沉默得像是换了一个人。即便面对青耕的指责谩骂,他们也一言不发,又一次胥大夫没忍住劝了青耕一句,让他不要白费力气。

    但他不过刚说这一句,旁边人就瞬间扣住了胥大夫。

    “使者说过,不许你和她再说话,你要是再趁机传递消息给他,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胥大夫也被这话惹恼:“你若是敢,尽管来就是,你倒是也不用拔了我的舌头,杀了我好了。”

    他一副无畏生死的模样反倒让那人无计可施,那人不敢真的动手,只能发泄似的揣了峭壁一脚。青耕看着胥大夫,希望他能给些消息,但他终究只留下了一句无关痛痒的安慰,“好好活着。”

    青耕看着胥大夫越发青灰的脸色有了不好的预感,可他本就是神仙,这具凡人躯壳的死亡对他而言并不意味着终结,除非……除非他已经知道他熬不过身体七劫,等待他的只有灰飞烟灭,而他想留住这具肉身。

    可凡人一世不过百年,就算勉力延长,也不过十数载,他成仙多年,不至于连这点都看不破,那到底有什么让他舍不得放不下呢?

    青耕第一次见到无咎之时,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无咎一身黑袍,像是地狱爬出来的幽魂,他带着无数杀戮之气,趟过尸山血海而来,他一张口,明明语气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

    元君曾说过,他是一个天庭的叛徒,他费心隐藏自己的过往,他正在酝酿一场惊天的阴谋,他似乎要向天庭完成一场复仇,但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曾在天界遭遇过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从而来。

    青耕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人,可无论她怎么看,她看到的只有一具残缺的躯体和混沌的灵魂。

    “你究竟是谁?”青耕带着敌意质问道。

    无咎在面具下勾起了嘴角,他没有回答青耕的问题,反而说道:“你不该对我有敌意。”

    “你不过是个只敢躲在暗处的臭虫,坏事做尽,竟还妄想我对和颜悦色吗!”

    无咎摇了摇头,“青耕仙君,你的敌人不应该是我,那些杀了你双亲和族人的人才应该是你的敌人,可是你偏偏与他们为伍,你以青耕为名,却忘了你族人遭受过的一切吗?”

    他的语气像极了一个长辈苦心劝诫不懂事的后辈,青耕听得糊涂,只觉此人病得不轻,“你不必费尽心思挑拨,要杀便杀就是。”

    “我杀你做什么,我又不是天界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青耕,你还不明白,你这些年在天庭,他们表面上在照顾你,实则一直在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一旦你有不臣之心,他们便会像对待你爹娘那样,将你打入万丈深渊。我们这样的出身,原本应该有更大的作为,可那些神仙却处处提防着我们……”

    青耕打断他的话,“我说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说的这些我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你果真已经被天庭那些人驯化了,可这天庭从来都不是你想象中的模样,你维护天庭和那些神仙,殊不知你自己也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把刀罢了!”无咎浅笑一声,“你既然不愿意听我说起其他,那不如说说你们元君。她是大名鼎鼎的天界战神,为护佑天庭几次险些灰飞烟灭,可天庭是怎么对待她的,让她驻守在天极之境那种地方几百年,她剿灭邪灵的时候,天庭那群废物在日夜笙歌,她九死一生的时候,天庭那些神仙在随手摆弄凡人的生平取乐,甚至于那群酒囊饭袋怕自己地位不保,竟然故意断绝修士的飞升之路,你们元君还为之拼命,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们元君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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