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报告厅后，沈意挑了排中间靠后的位置，陆知凌紧跟着坐在她右手边入座。每个座位上有瓶矿泉水和一个帆布袋，里面装着翻译耳机、一本介绍风土大会的本子和一块葡萄酒酿皂。

    这块葡萄酒酿的肥皂是来自沈意很喜欢的一个中国酒庄，这也算是他们酒庄可持续发展（庄主说是废物利用）的特产。

    大会正式开始，沈意带上耳机，听着同声传译，听着庄主和酿酒师说着土壤和气候，思绪一下子飞到了去年走访在法国勃艮第那种满葡萄的小山丘上，目光所及之处，高高低低皆是整齐的葡萄藤。只有设身处地，脚踩在那片土壤，低身弯腰进入那十世纪的酒窖，才能懂透书本上的那三言两语简浅的知识。

    陆知凌看着坐在身边的女孩，低眉顺眼，专注认真。在这不曾见面的几年时间里，她变化很大，有了成功的事业，有了很多的朋友，还有了令人忌惮的人脉。

    她更加独立，更加吸人眼球。

    可是，以前那个遇到事情时刻会跟他分享，会向他讨教，会对他撒娇的小沈意却被他弄丢，再也不见了。

    明明看见她成长他应该要感到欣慰，但此时只剩下难以宣之于口的遗憾和心疼。他的胸口有点闷，像是被谁狠狠打了一拳。

    目光落在身边，看见她此时此刻就坐在自己身边，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沈意听着台上的圆桌论坛，很想忽视旁边那道紧盯不舍的目光。几次之后，沈意摘耳机，靠过去侧着身低低地问：“怎么了？觉得无聊？”

    陆知凌低下头，嘴唇轻轻擦过她的耳朵：“没有，很好听。”

    沈意腾然间激起轻颤，汗毛直立。她满脸不可思议，耳边那稍纵即逝的触碰，像电流一样遍布全身，既恼怒又羞耻，大庭广众下陆知凌在干什么！是不是疯了！她狠狠的抬头瞪着眼前的登徒子。

    可狡猾的男人神色自若，戴着耳机好像认真在听讲，注意到沈意瞪着他，他露出诧异的表情地问：“怎么了？”

    他居然问怎么了！

    不过看他这表情……沈意又有点不确定了，难道刚刚是不小心碰到的？

    是她太敏感了吗？

    难不成要问他你刚刚是不是亲我耳朵了？天了那，这让她怎么说的出口啊！

    她尴尬的变幻着表情，恨不得挖出三室一厅把自己藏起来。她忙拿起矿泉水，连着喝了几口，才把心头的异样压制下去，若此时她抬头一定能看见陆知凌嘴角那抹得逞的坏笑。

    接下去沈意不再理会他，聚精会神的听着，当听到康帝老庄主奥贝尔·德维兰说：“真正伟大的酒，都有一颗自然的灵魂；所有伟大的人，都有颗亲近自然的心。”她情不自禁的鼓掌。

    很多客人都会问她，什么样的酒叫做好酒。沈意没有答案。

    但她偶尔会问他们，你觉得怎么样的青菜是颗好青菜。

    有时候不要把葡萄酒想得太深奥，不要把它捧得太高，就当作一般农作物，答案也许自然就会出现。

    临近中午十二点半，上午场的论坛大会暂时结束，在门口遇到酒仙和楠姐，酒仙自来熟的性格已经跟陆知凌称兄道弟了。

    “中午他们后场有个私人小聚会，一块来参加呀。”

    “不……”沈意刚想委婉拒绝，不料有人个速度比她更快。

    “不好意思，中午我们还有点事，改日我请客。先失陪了。”陆知凌对着他们点了点头，就带着沈意走了。

    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酒仙这才一脸不乐意的找楠姐吐槽：“这沈意朋友何方神圣啊？看着跟我们年纪也差不多，怎么气场这么强大。”

    楠姐摆了摆手，看着那对背影笑的一脸慈祥：“不知道呀。”

    酒仙一噎：“楠哥，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听着从楠姐嘴里说出语气词还真不适应，还是那一股东北味比较适合她。

    楠姐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知凌带她到了不远的一家面馆，人气很高，座无虚席。两个人点了蟹粉面和2道素的小菜。

    陆知凌很忙，大会上他没有接电话，时不时发着微信。现在手机声音一调，电话一个接一个的进来。

    等他忙完后空下来，面条已经冷了大半，沈意拨弄着碗里的面条，思考了半天，问他：“陆知凌，你明明这么忙，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男人黝黑的瞳孔带着细微的光芒，他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说：“还不够明显吗？沈意。”

    “我以为我已经做的很明显了。”

    沈意没料到他会这般不加掩饰的说出来，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神情认真中又透着不易察觉的倔强，她抿了嘴说：“为什么？”

    “因为，我想接近你。”

    男人深邃的眼神彷佛拥有着巨大的磁场，不动声色地吸引着她不断的向他走去。

    听到这句话，沈意慌乱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她没勇气再去刨根问底，夹起两根面条塞进嘴里，囫囵吞枣，味同嚼蜡。

    “回去吧，忙你自己的事去。”

    “我听到了，涉及到专利，税务很多方面，不是吗？”

    他挑着眉毛，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还听到了什么？”

    “都听到了，你又没有避开我。”

    陆知凌笑了，清润的声音带着些许暖流：“可我还想陪你参加下午的风土大会。”

    “我不用你陪。”沈意不假思索的说，话一出口就想收回，但已经晚了。

    一时间周遭气压瞬间低迷下来，沈意眼看着他神色变得黯然，眼眸像荒山野岭里幽静的深潭，黑暗无边。

    “你，是赶我走吗？”

    他低哑的声音像把钝刀割在沈意的心上，沈意甚至能听见血液冲撞心脏的破碎声，她垂下眼眸，用力绞着手，指尖泛白。

    “我……我的意思是。”

    “不希望因为我而耽误你的事情。”

    解释完，反倒是她自己率先松了口气。

    在自己内心面前，没有人能够当强者。顺应内心，顺其自然，这就是沈意此刻的选择。

    “好。”

    “下午我会让司机过来，等你下午场结束，他就会在门口等你。明天也坐他的车回宁城。”陆知凌清冷的声音说着他的安排。

    “不用了，我习惯了坐高铁。”沈意并不想让司机接送，不然她也会自己一个人出来。

    男人明显目光一顿。

    “没有商量的余地。”他转而绷着一张脸，冷冷的回绝了她。

    这样强势陆知凌让沈意很不习惯，以前，他从来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事情，更不会用这样的口吻命令她，安排她。一时间，心底的矛盾在互相拉扯，沈意烦躁的厉害。

    她拿起手机，好似看着屏幕，但其实用余光观者着他，只见他低下头大口的吃了几口面条就放下了筷子，沈意皱起眉头，心想这么几口能吃饱吗？好像早饭也没吃多少。

    算了，也饿不死人。

    陆知凌把她送回交大，便没有下车。看着她毫无留恋般打开车门想要走，他想也没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

    “沈意，明天早点回来。”

    临近一点，沈意一个人走在交大校园，看着一个个阳光少年骑着自行车从她身边掠过，骄阳绚丽，树影婆娑，与她记忆中的青春层层相叠。

    下午场的风土大会沈意明显心不在焉，身边坐着陌生人，耳机里的术语也变得无趣乏味，整个人空空荡荡。她多次调整状态，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

    趁一个空隙，沈意悄悄的从后门溜走，心思早已不在，听与不听也没什么区别。

    陆知凌消失的四年里，明明早就习惯了孤独空寂，如今不过出现短短两日，却能让自己频频心神不宁。

    她想，沈意，你真的无药可救。

    沈意缓步走到门口，正想打车，面前停下一辆奔驰迈巴赫，下来的人让沈意甚是惊讶，她忙问道：“许伯，你怎么来了？”

    “沈小姐，请。”许伯打开后排座车门，笑呵呵的跟她说：“小陆总亲自打电话给我，让我立刻来趟海市。”

    “那陆伯伯呢？”

    “陆董出差去了，我正好也空着。”

    沈意哑口无言，这个陆知凌可真够可以的！居然把他爸的司机叫来接她。

    “沈小姐，现在回瑞吉吗？”

    “嗯，麻烦许伯了。”

    “不麻烦，不麻烦。”等沈意上车后，许伯递过来一个方形的点心盒。

    “这是小陆总准备的。听说您午饭吃的不多，这刚好可以垫垫肚子。”

    许伯已经50多岁，个子不高，但很和蔼，从小沈意见到他都是乐呵呵的。

    【你怎么把许伯叫来了】沈意拿着点心，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风景的头像，犹豫了很久，还是发了出去。

    【他车技好】

    【我放心】

    对方回复的很快，接着而来的是电话，沈意原本按在屏幕上的手指，恰好按到接听键。

    “下午场结束了？”耳边是熟悉的温柔的声音。

    “差不多吧。”

    手机里传来轻缓的调侃声：“不会是我不在，你提早出来了吧？”

    沈意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毛，提高了音调：“你想多了。”

    “下午场就是提早结束了。”

    随着电流传来的是男人坏肚肠的笑声，沈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多此一举的解释倒是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不用看都知道，她此刻的脸肯定很红，她气恼地说：“你少自作多情。” ，一边说着一边沈意飞快的看了眼许伯，见他神色如常 ，悄悄松了口气：“不说了，再见。”

    沈意飞快的挂了电话，摸了摸有些微烫的脸颊，嘀咕着都怪陆知凌！不过就这通不到一分钟的电话，好似两人中午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就连沈意自己都没有发现，陆知凌好像有着奇妙的魔法，总能巧妙掌控着她的情绪。

    陆知凌在雅科20楼的办公室里，脱了外套，一身高定的白色的衬衫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

    好像刚才与人通电话的柔和谈笑是旁人的幻觉。

    男人挂电话后，抬手之间露出泛着冷光的袖口，一秒钟又恢复了那个不苟言笑，神色冰冷的上位者。

    杨简拿着一杯咖啡和一堆文件，屏着呼吸，敲了敲门。

    “进来。”一声冷漠的嗓音。

    杨简轻缓又利落的把咖啡放在桌上，又将一堆文件按照急缓顺序依次排好。

    “亨达工厂那边怎么样了？”

    “雅科的法务王姐已经带人过去，崔厂长也已经跟税务部门在交涉。”

    亨达是他回国后收购的第一家工厂，老厂长通过中间人找上他，一个大老头儿坐在跟前哭诉自己人到中晚年，力不从心，实在无力经营。再加后继无人，与其最终落在败家子儿子手上，还不如趁还有点价值换点养老的本金。

    工厂规模不大，经营的也确实潦草。但吸引陆知凌的是它的产品在市面上独树一帜，而且有一定的技术含量，市场上难以轻易被复刻。

    另一方面，如今正是跨境电商扬帆起航之时，于是陆知凌将工厂业务部一分为二，一部继续保持原先的传统外贸之路，二部则是一群年轻人，去拓展跨境渠道。

    可就在今天早上，乙方突然质疑亨达的虚假专利，与此同时税务部门找上门，说接到举报，他们工厂有偷税之嫌。

    崔厂长眼看情况不对，立刻向陆知凌汇报。

    还没到傍晚，天已经阴沉的厉害，灰蒙蒙的一片。陆知凌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拿着签字钢笔把玩，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从松言的光华地块到亨达的专利税务，短短几天时间里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这让陆知凌意识到事情恐怕不止这么简单。明显是有人冲着他有备而来。

    “那家乙方公司查的怎么样？”

    “是一家杭城刚注册不到半年的公司。”杨简将一份相关文件放在陆知凌前面。

    只是这家公司的信息，寥寥几句，干干净净。查了跟没查没什么区别。

    “呵呵，有意思。”陆知凌甩了文件夹，冷冷的笑着。

    杨简在一旁低着头，也不敢插话，鹌鹑似的看着昨天老婆刚送的黑皮鞋。

    “晚上吃饭，带几个机灵一点的人。”陆知凌瞥了一眼杨简。

    他顿时回过神来，立刻说道：“明白，陆总。”

    陆知凌有种预感，晚上与周智腾的饭局也许才是突破口。他自知与周智腾并不相识，更别说有什么纠纷和冲突了。

    那么他很好奇，究竟是谁在指使周智腾？他背后又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