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龙的脑袋往一旁撇，龙须散开，飘忽得更欢了。
这也没起风啊……
九泠抬手招了招，没风啊，飘什么飘？
“我是木头，你是龙，种族有别，男女大防，无关紧要……等等，是不是缺根绳子啊，我怕坐不稳……”
九泠一边说一边举起了那根绸带，仔细瞧了瞧：带子通体微微发光，绣着精细的花纹，似乎还有字。
但她横竖认不出是什么意思……
小白龙有些不可置信:“你连天书也忘了？”
九泠一见读书人就犯困，更别说天书了，她赶快将带子两头绑在犄角上，当做缰绳，然后拍拍小白龙的脑袋，兴奋的说道:“快飞吧！我准备好——了——啊——”
“啊——”
伴随着尖叫，一道白光从密林中直冲而上，惊得悠然滑翔的飞鸟扑棱翅膀散开。
只见高天云雾中，一个黑色的小点被白龙抛上抛下，九泠全然不顾耳边的呼啸，两只手死死攥紧绸带。
待眼前云雾散尽，只见眼前不过十数尺的地方赫然是一座悬空的巨山峭壁，怪石嶙峋，坚硬无比，撞上去必粉身碎骨。
小白龙想吓她一吓，迫她松手，从龙背上下去。
可没想到眼见着要撞上了，九泠手中的带子攥得越紧，趴在他耳畔大喊：“你吓不到我的——”
小白龙嫌她太吵，微微皱眉之间，背上蓦然一轻，接着龙颈一重，两只细细的胳膊挂在颈上，小白龙愕然垂眼，正对上九泠狡黠的笑。
原来她凌空翻转了一圈，两只脚倒勾在他的龙角上。
“放肆！”
小白龙气得龙目圆瞪，在要撞上岩壁一刻，突然奋力仰头，顺着百尺高的峭壁破风云雨雾往上冲去。
碧穹之中，一尾白练轻巧游入云中，云烟环绕，水雾萦萦，如梦似幻，叫人一时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何又谓虚幻。
九泠头发被打湿，脸上的锅底灰也渐渐淡去，显出真容。
绑在犄角上的绸带忽然散开，在九泠面前竖着伸展开，带身上两个鬼画符的大字泛起金光。
九泠伸手一把抓过，硬梆梆的。
“这带子多少年没洗了……都硬成这个样子了，扔了吧，我去集市上给你新买一条。”
小白龙侧眼，轻轻一瞥，绸带感应颤动，随后又变得软绵绵。
“天上就是好啊，真舒服。”
九泠在云雾中伸展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一阵困意袭来，她抱住小白龙的脑袋，手扶犄角，下巴搁在龙头上，眼皮越来越重……睡了过去。
“再有下次，我不救你。”小白龙回想险险撞上峭壁的一刻，喃喃自语。
绸带从她手掌中滑落，飘到小白龙眼前，赫然变成了一柄剑。
剑鞘上雕刻着象征天族的族纹，纹路中一条威严的巨龙顺着若木蜿蜒而下，透过云层俯瞰人间。
剑鞘上的两个大字泛起金光，剑身嗡嗡鸣响。
小白龙眨了眨眼，轻轻点头:“我知道，你讨厌她，我都知道，我先把她送回去。杀了她？无常，乖一点。”
剑身狠狠一震，金光黯淡，又变化作一条绸带缠上了九泠的脖子，似乎是生气了，打算要与她同归于尽。
可最后也没勒她，因为小白龙捻了诀，把它打成了蝴蝶结。
——
“晓杀老贼！本君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许再来六幡山招摇撞骗！”
夜间热闹的集市上，一阵鸡飞狗跳。
集市上叫卖的各式各样人妖道仙纷纷翘首去看，只见一身宽松道袍的晓杀道君左手提着丑傀儡，右手甩着一柄剑，正拔腿狂奔，身后一道道电光带火石落下，砸中的地面一个二个三四个大坑。
众人妖道仙早已习以为常，也将晓杀道君和经纬仙君的追逐当成了日常消遣的乐子，一边看，一边喝点小酒配花生，甚至还有开桌下注猜今日谁能打赢的。
两人一路追砍至郊野，晓杀的鞋狼狈跑飞，经纬仙君随后，织君剑一挥，将鞋劈成两半。
“过分了啊！刚纳的鞋底，三十文！我卖一瓶不老泉，除去工本才得十五文！”
晓杀道君干脆把另一只鞋也甩掉，左手的傀儡也扔在地上。
经纬仙君甩了甩马尾，掏出手帕仔细擦拭剑身，收回鞘中，把手帕往地上一扔，一脸嫌弃。
“你的臭鞋脏了本君的剑。”
晓杀道君做了个鬼脸，吐吐舌头，手指翻动间，极细的丝线牵引着横七竖八的傀儡站了起来，直冲着经纬仙君而去。
经纬仙君不由往后退了两步，两只纸扎人傀儡手脚并用飞快地爬行至经纬脚前，经纬仙君顺势拔剑，剑身未动，垂眼看，隐隐发光的丝线被注入了法力，已趁她不备时将剑柄与剑鞘牢牢绑死。
经纬仙君脸一白，抬头瞪了晓杀道君一眼:“诡诈妖道！”
纸扎人一人各抱一只脚，牢牢地扒住不放，经纬仙君往后栽倒，纸扎人呆滞的眼珠子胡乱转两圈，竟将经纬仙君的鞋子脱下，隔着袜挠脚心痒痒。
经纬煞白的脸顿时胀红，极力憋笑，咬紧牙关，冲不远处蹲着看戏的晓杀道君怒道:“你只会耍这种卑鄙手段吗？”
晓杀道君提着剑，一晃一晃地走到经纬仙君身前。
经纬贵为八重天的在册仙君，掌管六幡山灵岩运使司，何时被扒过鞋挠脚心，见晓杀一脸坏笑，越来越委屈，竟红了眼。
晓杀道君蹲下身，经纬哼了一声，将脸撇向一旁。
晓杀又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明明打不过，次次都要喊打喊杀，哦，你要脸，你是六幡山的头，那我不要脸咯？你怎么不想想，我也是七杀峰的头头啊……”
经纬突然转过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住了他的手指，晓杀一个没防备，疼得鬼哭狼嚎:“你是狗吗！放开！”
“让泥呢酿支凑八怪沙开！”
“你先松口！臭婆娘！”
“泥先沙开！屎奸桑！”
晓杀疼得受不住，先收住法力，丝线的光淡下去，两只傀儡顿时止住不动。
经纬愤愤地松开嘴，反手就给了晓杀一巴掌。
巴掌声清脆，晓杀揉揉脸，啊啊大叫，手指颤抖地指着经纬。
经纬朝他凶狠地亮亮牙齿，反手又是一巴掌。
晓杀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撒泼:“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六幡山经纬仙君欺负七杀峰道君啊——我堂堂道君何时受过这种欺负啊——”
“请问二位仙君，可知山鬼洞府在何处？”
少年清脆嗓音响起，温润尔雅，令闻者沁脾。
经纬和晓杀顺着声音望去，一位身形高挑修长的少年背着一个酣睡的少女，只是那少女一身素色麻布，头发蓬乱，睡相不雅，与贵胄一般的少年极是不搭。
少年有礼数，长得又格外俊俏，两人一时失神，一个嗯嗯，一个啊啊，胡乱点头。
经纬站起来，将晓杀踹开，上前给少年指路，少年了然地点头，道谢后便继续往前走去，直至消失在路尽头。
见经纬仙君仍未收回眼，晓杀躺在地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捏着嗓子:“经纬仙君～看不出来啊～看见漂亮少男也移不开眼呐～那为什么对我这个俊俏道长～如此绝情～啊～”
经纬转身，又踢了他两脚:“你不觉得那个少年有点眼熟？难道是八重天来的？不对，八重天也没见过啊……”
晓杀道君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不是八重天，那就只能是九清域了！”
一听九清域，经纬不由攥紧剑鞘:“九崇的傀儡被贬下来了，六幡山又要成为各色人马争抢之地，哎，晦气。”
经纬说着，又突然想起那个傀儡几月前还在七杀峰，一把揪住晓杀的道袍，拽到自己眼前:“你是怎么把傀儡赶下来的？！”
晓杀嘻嘻笑:“简单啊，往下赶啊，你把她往五毒池丢不就完事？”
经纬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已有元神和仙灵，帝临亲自赐名，从九清域贬到六幡山，每贬一界都要有正经由头，直接丢到五毒池？你诓我呢，想甩给我杀仙的罪名？而且……听说你还给傀儡治病了？”
晓杀摸摸鼻子:“傀儡刚好是我的术业嘛！我就想看看帝临亲自造的傀儡和一般仙家造的傀儡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经纬好奇地支棱耳朵。
晓杀的笑眼里顿时没了笑意，但笑得更大声了，边笑边把经纬推开:“能有什么区别哈哈哈，没有区别我才把她赶到六幡山的嘛哈哈哈哈……”
经纬仙君看着晓杀道君拽起傀儡，鞋也不要，晃悠悠地朝郊野外走去，不由觉得他今日似乎有些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怪在何处。
“山鬼洞府……”
六幡山灵岩运使司是天界最大的灵岩场，凡从下界飞升至此的各色人妖道，上界贬谪下来的罪仙，都须将名字、宅邸登录于运使司的仙册，以便上界派下的灵岩使君核实。
经纬右手在空中一划，一本《六幡山灵岩灶户册》徐徐展开，口中念“山鬼洞府”，册页呼啦啦自行翻动，最后在末尾几页停下。
“绞杀藤，精怪，蔓离君……原来是这株专门吸食宿主的藤……”
经纬自言自语着，手指继续往下，似乎是执笔仙吏新添上去的，墨迹未干。
“阴沉木，仙尊（叉掉）仙君（叉掉）散仙（画圈），九泠散仙……绞杀藤这是又找到了新宿主啊……”
经纬挥手，呼了一口气，仙册合上，摇头:“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九泠散仙的名声，在天界实在烂到极点，能少沾边就别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