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声明的大学生活很快活，打球、辩论、节目表演，他像个连轴转的陀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或者哪天会失去方向倒下。

    王佳坐在人满为患的看台上，看见张声明在草坪上笨拙地移动着，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的四肢都在痛苦地叫唤，上半场结束的时候他幽幽地走来了休息区，面无表情地拿起地上的矿泉水猛灌一通，王佳坐在看台上方正好与下面的他对视上，感到一丝尴尬后慢慢错开了交接的视线。

    张声明喝完水后坐在第一层台阶上，肩膀向内弯曲，通红的胳膊松软地贴在两侧，褐色的落肩卷发扎起后别到了耳上，雪白的外耳轮廓裸露了出来。

    足球比赛进行到一半时，正午的日头已经悬在一众男男女女的头上，光线火热地烤着比分牌，仿佛想使上面备受煎熬的数字融化，王佳瞟了一眼牌上的数字后从书包里拿出纸笔，黑黢黢的树影扫在白纸上晃得她心神不宁，她并不关心哪一方进了球以及怎么进的，在她看来这些期待是一种自我折磨。

    所以她为什么要来呢？

    她回想张声明昨晚在LINE上问的问题，似乎还在为她当年高考的事情惋惜，她或许是想要回应这份如同拷问一般的关心，但或许又只是或许。

    当比分停在3比1时，下半场很平静甚至是毫无挣扎地结束了，站在队伍中间的张声明像是竹笋中间冒出的一根长势激进的刺竹，深深地扎进草地里，他皱起眉，十分不服输的样子，王佳看到这一幕不由自主地举起手机拍了下来。

    合完影后张声明径直向她走来，脸上明显多了一些笑意，你刚才是不是在拍我？

    王佳点开手机里的照片，他凑过来看了一眼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有点丑喔。

    她青白的脸上透出一点红光，窘迫地注视着他，像是在等待发号施令。

    他的嘴角咧开了，神情有些得意，我倒是不介意，你觉得能看就留着吧。

    听到这样的回答后，手机如同烫手的山芋一般被她忙不迭地塞进了口袋里。

    两人一高一矮地走在学府路上，两头粗壮的樟树扭动着枝干，把这对既不像情侣也不像朋友的组合紧紧地拥抱着，来往的同学有时会向他们投来揣摩的目光，他们或许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故事，但一定感觉得到男生的异常，张声明用脚玩闹似地把樟树掉在地上的果子踢进旁边的草垛里，他原本下垂的肩膀因此起起又伏伏。

    张声明抬起头打了个很响的喷嚏，惊得树上的山鸫扑腾了一下，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流露出兴奋的情绪，可等王佳偏头看过去时，那种欢乐的迹象已经从他忧郁的脸上消失了。

    王佳的脚一直贴着地缝在走，她忽然觉得这条线弯弯绕绕好像漫长得没有尽头，仿佛一条纤细的河流沉闷地伸进远方的山坳。通常来讲，这个时候她应该说些安慰的话，但此时的她看见张声明这么低落却只是哑口无言，她抿了抿嘴唇，犹豫地问，为什么想到去踢足球？

    张声明迟疑了一会儿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高一那会儿同桌让我去凑个数，然后断断续续就踢到了现在，说着他长舒一口气，感觉恍恍惚惚的。

    为什么这么说？

    张声明扬起了头，沉闷的语气中多了一丝戏谑，虽然现在听上去像是我在辩解什么，但说实话，我这个身高踢足球确实挺费劲的。

    王佳忍不住揶揄道，所以你当初应该去守门。

    张声明俊秀的脸上镌刻上深深的迷茫，转眼却如天边的袅袅白烟无措地消散，他讪笑了一声，如果换做是你明知道一件事不会有结果，还会奋不顾身去做吗？

    王佳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审视着张声明，仿佛眼前这个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在阒静无聊的午后，向她过去盘根错节的人生寻求一个答案，问她是不是甘愿一步步走进死局。她表情凝重地望向远处的天际线，然后故作云淡风轻地说，如果是我，我不会去追求答案。

    张声明将手插进了兜里，好像又变成没心没肺的样子，是吗？我看你每天心事重重的也不像是看破红尘的样子。

    王佳笑了笑，是吗？我看你每天忙这忙那的也不像想不开的人。

    张声明耸耸肩也付之一笑，好像都不太正常。

    就当王佳正为张声明没有继续追问而松口气时，她忽然看见陈生正站在路口的转角处惊慌地望着她和张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