惴惴不安的心脏

    下午是校庆动员仪式,钱校长顶着光秃秃的大脑门,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讲着我校的建校史、我校走出的那些名人们。从著名的科学界大牛、文学家、律师、老总一直巴拉巴拉地讲到刚出道的小明星。

    “科研、政、商、文、体、艺全方面开花!”校长从怀里掏出一张面巾纸擦了擦自己脑门上的汗,唾沫星子到处飞扬,“这正是我校深入贯彻全面发展的表现呐!”

    他的脸激动得红红的,应该是想到,这所学校走出那么多牛人,那能担任这所学校的校长的他也是个大牛人。

    林望舒没有听他冗长的科普,或者说底下基本没有人在听。比方说,高二的国际班的一些男生就莫名爆发了一阵哄笑。

    而她呢,则是因为此刻姜丽丽正在她耳边叽叽喳喳:“晚上我跳舞,要化妆穿漂亮裙子的那种噢~好好欣赏,知不知道。”

    “知道啦,大小姐。”林望舒耸耸肩。她转头又去怂恿钱春华:“嘿,把你大舅的相机偷来,给我拍照!”

    哦,忘了说了,上面唾沫飞扬的那位就是钱春华的大舅。

    “胆子真不小呀你。”林望舒捏了捏姜丽丽的脸。

    有人轻咳了一声,林望舒本能地收回手,站端正。果不其然,老班投来了冰冷的目光。

    等老班走后,她向通风报信的江潮生投去感激的目光。少年悄悄朝她比了一个耶。

    在校长的演讲结束后,终于能够解散了。林望舒扭了扭有些发麻的脚踝,慢悠悠地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可恶的一中,连校庆都只放个晚自习。”林望舒边踢着操场上的小石子边走着。

    一个不小心力气用大了,被她踢飞的小石子往前飞去,不偏不倚砸到了一个女生的腿上。那个女生却好像没感觉一样,继续往前走。

    “不好意思同学,你没事吧。”林望舒小跑到了她的身边,歉意地问。

    那个女生转身,摇了摇头。林望舒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仔细想了一下,是昨天早上在校门口遇见的女生。

    有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投掷到了她们身上,林望舒皱眉,是几个男生。顺着那些男生的目光看去,这个女生的裤子后面,红了一大片。

    林望舒不好意思细看,只是瞪了他们一眼,然后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围在了那个女生身上。

    女生显然愣了一下。

    “别理他们,都高中了还这么无聊。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林望舒凑在女生的耳边说,“你有带卫生巾吗,没有的话可以用我校服口袋里的。”

    女生的睫毛颤了颤,她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说:“谢谢你……我到时候要怎么把校服还给你。”

    “嗯……我叫林望舒,高二十三班的。我还有一件外套,你不用急着还我。”林望舒善意地笑笑。

    “我叫林讷,高二国际班的。”她说完,便低着头匆匆走了。

    熬过上午和下午的课,时间转瞬就来到了晚上。

    望着灯火通明的跃进楼,林望舒手脚冰凉。那些曾经被她遗忘的记忆碎片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浓烟、大火、尖叫、哭泣、葬身火海的师长和朋友……

    “如果害怕的话,我帮你跟老师请假,好吗?”江潮生轻轻为她拭去了脸上的泪。

    林望舒摇摇头。

    那十年里,她的大脑为她藏起了在火场中的记忆,可她没有一刻不在想着,自己要是警惕一些、要是勇敢些,是不是就能救下他们?

    她每时每刻都在悔恨中度过。这一次,无论如何,她也要守在她的朋友、同学、老师身边,保护他们。

    “我陪着你,别怕。”江潮生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洁。它不会说话,只是注视着地上这群渺小的孩子们。

    人声鼎沸,每个学生都因为取消的晚自习而高兴着,打打闹闹、推推搡搡。青春期的女生知道今夜老师是不会跟她们计较仪容仪表的问题,偷偷在嘴唇上擦了一点淡淡的口红。还有不少已经换好表演礼服的同学经过,惹起一片艳羡。青春洋溢,莫过如是。

    准备上楼时,林望舒发现,工人正把晚上校庆准备燃放的烟花堆放在楼梯口。

    她心跳都停了半拍。

    “叔叔,你这样……你这样有安全隐患。”她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在颤抖。

    工人两根手指夹着香烟,吐出了一口烟圈:“你谁呀你,教我做事。”

    烟头上冒着的火星让林望舒呼吸紧促了起来。江潮生握紧了她的手,深知跟这种老油条讲道理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那您放着行不?我们帮你换个地方。”他皱紧了眉头。

    “我凭什么听你们的,少来没事找事。考个高中就能拿鼻孔瞧人了。”工人大声嚷嚷起来,好像自己收到了侮辱一般。

    楼梯口的争执引起了不少上楼的学生的注目。有人吐槽着工人脾气不好,也有人觉得林望舒多管闲事,甚至还有人揣测林望舒是不是想借此机会出个风头。

    “阿舒,你怎么了?”钱春华和换好衣服的姜丽丽从人群中挤到她的身边,问道。

    “春华,给你大舅打个电话,就说有人蓄意想要危害学生的生命财产安全。”林望舒注视着那个工人,眼神冰冷,“故意把烟花放消防通道里,是想害人吗?”

    “切,她大舅谁呀,小丫头片子装什么十三。”工人胡子邋遢,并没有因为学生人多就发虚。

    “我大舅钱校长。”虽然不知道林望舒在干嘛,钱春华还是挺直了胸脯。

    那工人还想说什么,林望舒举起了手机:“校长来还不够档次是吧,那警察可以吗?我怀疑你意图纵火,我们去警局评理吧。”

    林望舒的眼神平静又疯狂,如同一片深邃的看不见底的海洋,不知在酝酿着怎样的风暴。让人有种错觉,如果不按她说的做,这个身材单薄的小姑娘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一旁的另一工人,估计是他的同事,拉了拉他的袖子:“算了,这小孩看起来脑子缺根筋,听他们的。赶紧搬完我们还有下一单呢。”

    确保所有的烟花都搬到了储藏室后,放烟花的工作也交接好了,林望舒才松了一口气。

    “嘿,不陪我换裙子,原来是拉着小男朋友在跟人吵架呢。”姜丽丽吐槽她,“你刚才什么表情啊,真的吓死我了。”

    钱春华用力点点头。

    “不好意思啊。”林望舒歉意地抿嘴笑了一下。

    “看看本公主今晚漂亮不?”姜丽丽拎起裙摆,踮起脚尖转了一圈。

    姜丽丽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她学舞蹈的,个子高,气质好。她的头上戴着塑料珠宝制成的皇冠,身上穿着粉色的舞蹈裙,像是哪个王国里的骄矜小公主,或者一只爱开屏的小孔雀。

    “啊,我被美翻了。”林望舒捂着心脏,假装被箭击中。

    笑闹之间,林望舒擦了擦眼角的泪。

    钱春华牵着姜丽丽的手在前面走着。江潮生早已松开了林望舒的手,走在她的身边。

    记忆的宫殿崩塌,害羞、但会为了朋友狐假虎威的女孩变成了一张淡淡微笑着的黑白遗照;翩翩起舞的女孩失去了双腿,经年累月在黑暗狭小的房间里痛哭;向往天空、意气风发的少年被永远困囿在了断壁残垣。

    我改变了你们的命运了吗,林望舒心想。

    学校大礼堂被装饰得尤其漂亮。舞台上的灯光四处扫射,放眼望去皆是稚嫩又兴奋的脸庞。没日没夜地埋首在题海间,今晚是难得放松的时刻。

    台上,男主持人穿着粉色西装,长身玉立、剑眉星目。刚出场就惹起一片惊叫。

    “在这个万物复苏的春天,我们的母校迎来了自己一百周年的生日……”他的声音富有磁性,一开口又是听取“哇”声一片。

    “齐宇轩,我们爱你!”估计是他自己班的同学吧,扯着嗓子为他应援。可以想象到,今晚过后他将会收到多少情书。

    台上的齐宇轩很骚包地把手指贴到唇前,说了个“嘘”。台下又是一片花枝乱颤的大叫。

    坐在最前排的校长,脸都绿了,头上稀疏的几根头发也跟着飘了飘。

    校庆晚会的节目很精彩,林望舒看得有些忘了神。

    现在舞台上正在上演着的是一部学生自编自导自演的童话小短剧。

    森林里有一只小兔子,它孤零零的,总是独自在山谷里唱着歌。有一天它听说,悬崖上长着一朵美丽的鲜花,吃了它,就可以变得人见人爱。

    于是害怕寂寞的小兔子长途跋涉,采到了那朵花。小白兔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大灰狼,试图想要跟它成为好朋友。大灰狼并没有理会小白兔伸出的友谊之手,它今天睡觉时落枕了,心情很糟糕,将小白兔暴打了一顿。

    小兔子红着眼睛,找森林里德高望重的大象伯伯评理。而大象伯伯只想着赶紧回去睡午觉,用几句话打发了小白兔。

    突然之间,神的使者降临了。三只小动物被送上了审判台。

    “得寸进尺,是为贪;心怀恶念,是为嗔;眼盲心盲,是为愚。”神使无情地说道,用火焰洗清了小动物们身上的罪恶。

    重生后的小兔、大灰狼和大象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开开心心地成了彼此的好朋友。每只小动物的脸上都洋溢着笑脸,森林里一片祥和。

    “什么诡异的故事啊,中学生的艺术也太超前了吧。”林望舒在心里吐槽着,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有一只冰凉的手拍了拍林望舒的后背。她吓得一激灵,转过身去。

    一个女生披散着头发,灰暗的灯光下,她的脸庞显得愈加没有血色。

    她把散落在耳边的头发撩开,露出腼腆的脸,是上午遇到的林讷同学。

    林望舒不免失笑,小幅度地挥挥手:“哈喽呀,林讷。今天上午走的太急了,忘记跟你说了,你的名字真好听。是取自,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吗?”

    林讷第一次见这么热情的女孩,当下有些紧张。她微微点头:“应该……应该是吧。今天你借我的外套我洗好吹干了,但是落在教学楼了,你要去拿一下吗?”

    “啊,谢谢你。”林望舒摸摸脑袋,“不过,等下吧。我的好朋友等会还要表演节目。”

    林讷失神了一会。

    “噢……好。”她点点头,然后离开了。

    很快,舞台上的短剧表演完毕了。姜丽丽等人也上场了,将一段芭蕾舞完成得很好。

    谢幕之时,无数烟花也被同时点燃,在夜空中绽放。

    “哇,快看烟花。”不知是谁先惊呼出声,大家都已转过头,看着烟花,兴高采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那堪,星如雨。绚丽的烟花倒映在每个一中学子的眼睛中。有人在单纯地欣赏这样的美景,有人拉着好友的手叽叽喳喳。

    在一片嘈杂之中,有些人却怀揣着不能为外人所道的心事,偷偷抬眼,视线穿过攒动的人群,注视着其中某个在欣赏烟花的人。

    林望舒也是其中一人,只是她想找的人,正坐在她的身边。

    她的目光,与他的目光,同时在空中交汇。

    江潮生耳朵有些红,正要低头掩盖自己的不自然。

    林望舒却没有退缩,十年里累积的爱意透过又大又圆的眼睛,炙热真诚,好像要溢了出来。

    “江潮生,有一件事,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了?”她扬起笑容,如同初阳照耀在雪山之巅,一种几乎快要温柔地消融的心情。

    他看向她,手指动了动。

    台上主持人的致礼,台下嘈杂的人声,窗外绽放的烟花,好像都与她和他无关了。

    “我喜欢你。”不管是十六岁,还是二十六岁。

    江潮生只能看见少女含泪的眼睛在笑着,双唇动了动。刹那间人群中爆发出了尖叫,他的耳朵一阵耳鸣。

    舞台上绚烂的灯光“砰”地一声归于无。滚滚浓烟灌入大礼堂,刚刚还兴高采烈的人群一转眼,就被地狱里的黑雾覆盖。

    火龙似乎不需要任何酝酿,一头冲进了大礼堂。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还是发生了?她的瞳孔紧缩,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

    “快走!”江潮生一手捂着口鼻,另一手拉着林望舒往前跑。

    大礼堂的学生太多了,出入的通道又十分狭小。很快,尖叫声不断响起。

    “同志们,往两侧走!注意秩序!”钱校长的声音被淹没在各种声音中,

    在机械般地往外挤的过程中,她的脚似乎踩上了软软的东西。她一下毛骨悚然,想要呼吁后面的人停住,但却是被人浪推搡着往外走。

    江潮生护着林望舒拼命地逃跑。他眼疾手快,敲碎了消防栓的玻璃,从中掏出灭火器,从烈焰中开出一条路。

    离开大礼堂后,人群四散而逃。

    林望舒的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知自己正身处何方,即将逃往何方。

    大吊灯的螺丝不知何时松动了,晃晃悠悠地荡着。就在那一瞬间,轰然倒下。

    江潮生的第六感让他抬起头,而后迅速地推开了身边的女孩。

    “轰”的一声,大吊灯狠狠砸到江潮生后背上,他嘭然坠地,鲜血蜿蜒地在被火烘烤得滚烫的地面上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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