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

    坐了十几站拥挤嘈杂的地铁,又七拐八拐地绕过几条小巷,林望舒终于从工作的市中心离开,回到了她居住的小单间。

    林望舒今年二十六岁,在远离家乡的大城市里,做了一名小销售。

    这套便宜的住所没有电梯,林望舒拖着疲惫又饥饿的身子,提着手提包走上了四楼。来到家门口后,她一手依靠着墙壁,另一手从鞋柜里拿出拖鞋,踢开穿着难受的高跟鞋,穿上舒适的旧拖鞋。

    开门,宠物狗似乎已经等待主人多时了,高兴地凑了上来,绕着她转圈圈。

    “English,等会再跟你玩。”林望舒摸了摸中文名叫英语,英文名叫English的金毛犬的脑袋,把它打发了。

    她摘下口罩,脱下被汗水浸湿的长袖外套。白皙的下半张脸上和嫩藕似的胳膊上却盘踞着可怖的疤痕,像是被天真而残忍的孩子打破了的艺术品。

    她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到最大,转身进厨房做自己的晚餐。

    花生油下锅,待其冒出“滋滋”的声响,再打上一个鸡蛋,倒上昨日吃剩的米饭。最后的最后,淋上番茄酱,便算大功告成。

    她端起饭,还没扒拉两口,电话就响了起来。她想狠狠挂掉,结果一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王总”二字。

    客户就是上帝啊,她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

    “喂,诶,是王总啊,我是小林,请问有什么事吗?”林望舒听见自己发出了客套又虚伪至极的腔调。

    “我跟另外一家公司进行比较,他们比你们便宜多了。我决定不用你们公司了。”

    林望舒有些急了:“不是,王总,我们已经定下来了不是吗?合同明天就签了。您听我说,其它公司虽然会比较便宜,但是用的材料有优劣。您再给我一个机会,或者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当面跟您谈可以吗……”

    “滴——”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很快,老板的电话就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等老板挂掉电话后,林望舒身心俱疲,只觉得自己也快挂了。

    狗子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似乎也被她传染了。

    她摸了摸狗子的头,登录高中时用的□□,最显眼的的一个小红点,是□□空间祝她生日快乐。

    往下拉,一排灰色的非主流头像。

    那时候□□对大家还是新奇事物,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电脑,所以即使有□□,也很少聊天纪录。

    林望舒想起了什么,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老式的翻盖诺基亚。

    “听课听得我好困啊,中午放学去吃什么?”是钱春华发给她的最后一条消息。那时的她回了一句“学校对门的砂锅”。

    “我要上台表演咯,跟小钱做好我的后援工作:)。如果我听不到你们的欢呼声,哼哼,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吧。”这是姜丽丽发给她的最后一条消息。

    再退出,她小心翼翼地点开另一个消息。

    他和她之间的对话寥寥。

    她是一个胆小鬼,原以为她和他之间有很多来日方长,但直到最后,也没有对他说出那一句“我喜欢你”。

    林望舒盯着手机界面看了许久,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她和他之间的最后一条,时间是2010年5月27日的消息上:

    (特别关心)江潮生:课代表,等晚会结束后,楼下见。我有话想告诉你。

    林望舒杵着脑袋开始发散思维,那天……他想跟她说什么呢?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了。

    十年前,那场学校校庆晚会发生的火灾,几乎摧毁了她的所有。友情、青春的悸动、梦想,以及她面对生活的勇气。

    17岁火灾过后的她以为时间终究能够磨平一切。但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最终她绝望地发现,时间能带走的,原来只有岁月。

    只要闭上眼,林望舒的脑海里还是会出现他模糊的轮廓。

    初见那一天是高一新生报道的时候,学校有点大,她没找到路。南方的九月仍然光明灿烂,阳光像不要钱一样地往地上撒。兜兜转转,三伏天热的满头汗。

    她纠结半天,还是决定找一个人问路。

    “同学,请问你知道高一十二班怎么走吗?”她随即抽取了身边的一个路人问。

    那个幸运儿就是江潮生。

    初见那天他头上戴着一顶深蓝色的棒球帽,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白T恤,搭配黑色工装裤。

    高高瘦瘦的少年一手拿着一瓶可乐,另一手插在裤兜里,被她叫住后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错愕还是惊喜。

    “好巧啊,我也是高一十二班的。”少年笑着说,“我们一起回去吧。”

    林望舒呆住了,原因无他——新同学实在有点好看。江潮生给林望舒的第一印象是,这个同学,应该交往过很多个女朋友吧。

    他的个子很高,身姿挺拔,眉目张扬,不说话站在那里时,像个把什么都看得很淡,对校规不屑一顾的不良少年,但你又会无端地觉得,对方一定是个好人。

    与此同时,他长了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微笑起来眼睛也变得弯弯的。再加上他低调中透着一丝丝时尚的打扮,好像一个把你放在心尖尖上,但他的心是榴莲的浪子。

    她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沉默得太久了,为了防止给新同学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用力点点头,假装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手:“你好。我叫林望舒,望舒就是月亮的意思。”

    对方看着她伸来的手愣了一秒,然后拉开手中百事可乐的拉环,递到她的手上。

    “我叫江潮生,潮涨潮落,生生不息。”

    手中冰凉的触感和脸上的滚烫形成鲜明对比,关于第一次见面江潮生是太过热心了,还是以为她在讨要可乐这件事,林望舒思考过很多次。

    正当林望舒沉浸在回忆之时,手机又响了。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未知来电,多人标注为“快递外卖”。

    “咦?我没点外卖啊?”林望舒有些疑惑。

    接通之后,外卖员是一个中年男人,交代了一下自己将外卖放在门口之后,就匆匆挂断,似乎要忙着去赶下一单。

    林望舒从猫眼处看没人之后,才打开门。门口放着一个大蛋糕。

    她将蛋糕拿进屋子放在桌上,将包装的蝴蝶结和纸盒拆开,里面装着的蛋糕让她有些愣神。

    这是一个奶油蛋糕,粉色的,上面堆满了她喜欢的芒果和草莓。最关键的是,还摆着一块做成月亮形状的巧克力。这是她每年庆生,朋友们都会给她准备的仪式感。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27岁的她知道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能吃,也熟记女性独居的10086条注意事项。

    但踽踽独行了十年,她此时此刻只是顺从自己的本能,拿出一根蜡烛插在蛋糕上,点亮它。

    林望舒关上灯,像个小朋友一样规规矩矩地坐在蛋糕前。

    “我要开始许愿咯。”她轻声对着黑暗说道。

    烛光在黑暗中摇曳,似乎是在对她进行回答。

    然后闭上眼,默默在心里说道:“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请你,一定一定要听一下我的愿望。我愿意用我所有的一切,去换取有他们的未来。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承受。”

    “呵,都一把年纪了,还总是充满妄想。”林望舒自嘲地笑了笑。

    短短几秒,时间却漫长地像一个世纪。刹那之间,斗转星移。

    吹灭蜡烛,再次睁开眼,眼前的世界让她有些晃神。

    “生日快乐!分蛋糕分蛋糕!”还未曾被大火夺去双腿的姜丽丽头上扎着大红的蝴蝶结,捧着蛋糕对着她笑靥如花;钱春华还和记忆里一样,留着像蘑菇一样的齐耳短发,举着小灵通录像,笑起来有些腼腆。

    江潮生站在教室门口,他的手刚刚从开关上移开。见她看向他,他的动作慢了半拍,回过神来时,得意地朝她挑眉,然后朝她们走来。

    “这是在做梦吗?”林望舒心里想,她好像一头扎进了棉花糖里,连脚下踩着的地板都变得虚幻了起来。

    林望舒抬起头,环顾四周,前后的墙上都挂着大钟,秒针在一顿一顿地向前行进着。“提高一分,干掉千人”“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的红底黑字的标语分别挂在了教室前后。

    她低头,自己的书桌上放着熟悉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草稿纸被她写的密密麻麻,还顺手画上了班主任的Q版小人。

    神明有灵,时空逆转,她再一次站在了高二十三班的班级里。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钱春华的脸。指尖碰上柔软的触感,是真的!她又拍了拍姜丽丽的脸,也是真的!此刻场上剩下三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已经走到她身边的江潮生虽然满脸不解,但还是半蹲下来。她伸出去的手停滞在了半空,最后改为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

    指尖的触感告诉她,她是活着的,眼前的朋友们也是。

    阔别十年的朋友,兴高采烈地站在她的面前。林望舒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她放任着潮水一般复杂而汹涌的情绪将她彻底淹没。

    江潮生有些手足无措。晚自习下课后,他本想将生日礼物送给林望舒,但听到了她的好闺蜜们的密谋。钱春华负责盯住喜欢留下来内卷的林望舒,姜丽丽负责去取蛋糕。他主动提出要加入她们的行列。

    一切准备就绪后,由江潮生负责关灯开灯,姜丽丽钱春华负责捧着蛋糕唱着生日歌走向林望舒。

    原以为这些可以让她高兴。

    可是灯一亮,眼前的女孩却看着大家愣神了许久,眼眶一下子红了。那双真挚的、永远神采飞扬的、总是含笑看着你的眼睛,蓄满了泪水,下起了雨。

    她的鼻尖红红的,咬着唇,似乎想要忍住哭泣,但仍旧抽抽噎噎的。

    江潮生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狠狠地抽动了一下。他有一种感觉,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某个地方,她已经走过了一段漫长而艰难的路了。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为她抹去眼泪。指尖碰上她脸上泪水的那一刻,似乎被滚烫的温度灼伤。

    “怎么了?”江潮生缩回手,有些忐忑地问。

    迎接他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僵硬地举着自己的两只手,不知道应该将它们放置在哪。林望舒的胳膊正揽着他,林望舒的脑袋正倚靠在他的胸口。

    他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她温热的泪水。江潮生的脑袋里只有一片乱码,而他的心脏却狂跳着,像是要跳出胸口。

    “没有,我只是……只是有点想你们了。”怀中的少女哽咽地说着。

    “啪”的一声脆响,林望舒抬起头,只见钱春华的手机掉落在了地上。

    “没事没事,你们两个继续。”钱春华和姜丽丽异口同声的说道。

    林望舒这才松开了手,脸上微微有些发烫。江潮生的耳朵也泛起了薄红。

    “我给你们切蛋糕!”林望舒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四人分完蛋糕后,又打打闹闹了许久。直到保安上楼赶人,四人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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