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的一声，弯刀凌空而来，如闪电劈开黑烟，迸发出耀眼火光。
“不自量力。”他冷冷嗤笑一声，几个飞身躲闪，一眨眼跃于三米之外，他并没有和追逐而来的少年斡旋。
哼…找死…
一个魔总想着修仙，想要救人，倒要看他们容不容得下你….
黑烟之人扬了扬嘴角，眨眼间便消失于夜幕之中。
少年没有去追他，他脸颊毫无血色，声音颤抖，只盯着虚弱的少女，瞳孔中是惊惧和血一样的担忧，几乎跌撞着扑入黑烟：“小桃….小桃….”
少女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垂下，面如白雪，连嘴唇都无比苍白，整个人好似一戳就会破的肥皂泡沫。
霍决把她抱在怀中，他双手颤抖，畏畏缩缩，害怕太过用力以至戳破了泡沫，又害怕握得太松，以至于她生命如同流沙消逝。
不…
不…
小桃…你等等我…我救你…
从骨髓里迸发的恐惧席卷了他，他第一次如此害怕，害怕一个人离开他。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他爱她。
他没空去追那个黑影，也没空理会这些阴谋，他只想救她。
少女生命迅速流逝，一分一秒都容不得浪费。
他紧紧拥着她，少女周身笼罩的黑烟源源不断的流入他体内，顺着胳膊，顺着手掌，顺着他们每一寸接触到的皮肤，如同不会干涸的溪流，潺潺流入江河。
可那江河早已泛滥，此刻更加难以抑制汹涌。
霍决原本就吸入了太多的魔气，还来不及完全消化，此刻，他却只有一个念头——
救她！
就算是死也要救她啊。
浓郁到极致的魔气，顺着皮肤一寸寸侵蚀入少年肌里，如同刀片尖针，原本勉强安宁的内息，瞬间汹涌澎湃，魔气包裹着他，在他体内奔腾缱绻。
但更可怕的是，他发现少女刚刚凝结的金丹，因为抵御魔气，已经过度消耗，甚至开始皲裂。
就算吸走了全部的全部的魔气，也难以挽回她的生命。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抬手捻指，按向少女的灵台。一边是源源不断的清澈灵力灌入她的金丹，修补裂纹，一边是浓郁如墨的魔气顺着肌肤灌入他的身体。
他没有半分理智了，只想救她。
一定要救她！
疼到了极致，体内的疼痛反而开始减轻，而神识却开始沸腾，难以严明的愤怒，仇恨，和悲伤蔓延溢出。
好似无数来自地狱的恶鬼在他心底咆哮，叫嚣，一点点蚕食他的理智。
额间的魔纹一闪一闪，越来越清晰，如同烈焰燃烧。
就在此刻，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是带着颤抖的叫喊——
“是霍决！”
“他真的是魔啊！”
“霍决是魔啊！”
众人本在林间休息，是一阵古怪的声音把他们吸引来这里。
叮铃铃....！
古怪的铃声响起，铃声中若含着幽怨的呜鸣，若近似远，在耳畔飘荡。
穆红叶警觉起来，持剑而起，转身便对上了曲长风惊惧的眼，她皱眉询问：“.师弟...你也听到了？”
昏睡的人群接连醒来，他们都听到了这古怪的铃声。还没待曲长风回答，人们如蚁群炸起——
“这...是什么声音？！”
“铃声？！”
“不对....”另外一名弟子皱眉道。清脆的铃声越来越弱，而其中夹杂着的呜鸣声越来越强烈，宛如索命的厉鬼，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嚎叫。
“这...这是恶魔夺魂啊！”
不安和恐惧席卷了人群，惊慌重新蔓延，穆红叶侧耳聆听着那声音的方位，她知晓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我去看看！”
曲长风忙道：“我和你一起！！”
此处危机四伏，一同探寻的确更为稳妥，穆红叶点点头，朝着两名青年道：“阿岩、守知，你们留在这里保护大家。”
还没待那两青年点头，人群又慌乱了，众所周知，徐述白不在，穆红叶就是天一宗一众弟子中修为最高的人。
若她不在，呆在原地只会更加危险！
白凝第一个站了出来：“不行！大家一起！”
人群附和阵阵——
“是啊！我们大家一起！”
“一起有个照应！”
穆红叶顿了顿，终于是点点头。
人们不敢分开，只能聚在一起寻找声音来源，借着月光踏过乱草地，拨开林间瘴雾，就看见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几乎所有人，都吓得呆了。
他们看见霍决蹲在原地，额间魔纹耀眼，周身魔齐笼罩，如同地狱厉鬼。他怀中抱着一个少女，黑雾太浓，看不清模样。
穆红叶立刻警觉，天一宗弟子们拔剑跃起，列阵把大家护在身后。
盘旋旋转的巨大金色阵法，数不清闪着银光的利剑，还有无数惊恐愤怒的双眼，都对着大树底下单薄的少年。
只有行云门的一行人，呆呆怔怔的立在那里：“不….不是…”
但这呢喃如同秋叶坠落湖面，惊不起半分声响。
魔族弑杀冷血，之前妄想杀了所有人的就是他！恐慌如骤雨骤降，四周的叫喊声越来越烈——
“是他！”
“真的是他！！”
“快快！”
“杀了他！！”
“快杀了他！！！”
簌的一声，不知那里射来一支暗镖，少年埋在黑烟中的身影一滞，也不知道有没有射中，但他动了，他缓缓的挪动了身子。
所有人不由得连连退后，恐惧蔓延。
少年眼眸中没有半分的温度，如千年寒冰冰凉，却也如含着热血烈焰，他速度极慢的转过头来，此刻，黑雾淡去，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眸，惧从心底而生，人群的呼吸都凝滞了。
那是杀气！
穆红叶大喊一声：“启阵！开！！”
五名弟子迅速站好方位，巨大的阵法铺开，无数刀剑幻影重重叠叠，弯刀嗖的飞入，如电一般的速度飞旋，砰砰砰！！
弯刀勾月此刻也不再是勾月，而是一柄周身饱含魔气的魔刀！
天罡阵之中的千千万万灵剑，瞬间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锵！锵！锵！
一连串金属撞击的声响，激荡出了强烈的火光，瞬息之间彼此已经交刃千百回。
——铿！！
刺耳的声音震彻山谷，火光炫得睁不开眼睛，一团黑烟倏的击来，布阵的五人砰的一声，飞出数米距离，重重的砸在地面上，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喀嚓声响，剑碎了…
天呐！
天一宗的天罡阵破了，这强大到甚至能斩杀凶兽的天罡阵，此刻却如同蜘蛛网一样，只被这少年一戳，就破了。
恐惧沸腾。
人们举剑护在胸口，瑟瑟发抖的对着面前的少年。
连平日里最亲近霍决的褚泽也不例外，褚泽脸颊苍白，浑身颤抖，一步步的远离开来。
只觉得，他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是他。
此刻的霍决，就是一只没有理智的野兽。
笼罩在黑气里，只有额间那抹血一般的红。
浑身燃烧着阴鸷和暴力，能摧毁所有靠近他的人和事，但这个浑身阴鸷人，却温柔似水的把怀中昏迷的少女靠在树上，宛如对待珍宝。
那人是祝小桃…
众人看清了，仙魔对立已久，恐惧让他们没有空隙去思考其中的缘由关系。
等少女安然后，他慢慢起身，带着燃烧的戾气，一步步的走向人群。
他仿佛换了一个人。
浑身笼罩着杀气。
嗓音中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暴戾：“你们…要杀我？”
众人瑟瑟发抖，步步后退。
叶新亭站了出来，他是行云门大师兄，就算入魔也想拉他一把，万一伤害了其它人就真的万劫不复了：“阿决...你冷静一下！”
霍决抬眼看了看拔剑布阵，誓杀自己的人群，嗤笑来声：“冷静？”
冷静等你们杀我吗…
“.....滚！！”
他一挥衣袖，魔气直冲叶新亭而去，叶新亭连忙拔剑去挡，慌乱中被击中，连连后退。
他疯了...
真的疯了...
魔族果然毫无人性，他居然连自己同门师兄叶新亭也会去攻击。
恐慌和愤怒席卷众人。
唯有苏佑在担心祝小桃。
他时不时的瞥向树下的少女，满面担忧。祝小桃昏迷不醒，脸颊无丝毫血色，显然是受了重伤。
他此刻无比担心，这个让他感受到了许久没有感受过的亲情的祝小桃。
他真的觉得她好像阿姐…
忍不住就想亲近她。
而且他也不信阿决哥真的会伤了小桃，伤了大家。
阿决哥明明那么好。
总是笑嘻嘻的，发怒也是开玩笑，没啥大脾气。
此刻，祝小桃没有半分生机，甚至连胸膛呼吸起伏都看不见，再不管她可如何是好，苏佑更加心焦难耐。
曲小蕊反应很快，一把拉住了想跑过去的小少年：“你要干什么？！”
苏佑满眼担忧：“小桃姐…她受伤了！”
曲小蕊看了一眼霍决，此刻的他全无理智，不认识所有人，周身黑气，双眸血红，连师兄也会攻击，他现在只识得祝小桃，若靠近祝小桃，无异于找死：“阿决已经疯了，你千万别过去！”
这小子娇纵惯了不知天高地厚，是个人就知道现在不能靠近小桃，他居然还往前冲？
“可是…”
剑已经彻底断了，穆红叶捂着胸口挣扎起身，擦掉嘴角的鲜血：“你…你潜入仙门到底是何目的？”
就算害怕，也要显显仙门的气势，叫嚣渐起。
宋秋无紧握长剑，颤抖着：“你…蒙骗宗主！你…罪大恶极！”
白凝跟着尖锐的喊道：“你为何藏身轻欢宗？！到底有什么阴谋？！”
常轩躲在人群中，鼓起勇气冒出半个脑袋：“你欺师灭祖….你…还不束手就擒！”
浑身黑气的少年忽然笑了，笑得眯起了眼：“嗬！….目的？….蒙骗？…..阴谋？…..欺师灭祖？”他骤然抬眸，带着无尽的戾气寒光：“你们是什么东西？！”
魔气激发了他所有的戾气。
他神志混沌，理智全无，只有对眼前人无尽的杀意和愤怒。
弯刀一闪，嗖嗖滑破长空，只是一把飞刀，却好似无数把弯刀同时袭击。人群中响起噼里啪啦兵器交错的打斗声，紧接着是阵阵嚎叫。
天亮了一点，也只亮了一点点，太阳还未越过高山，在破晓之前，血腥味重重弥漫开来，惨叫声此起彼伏。
人群乱作一团。
那树下的少女，不知道是听到了嘈杂声响，还是感受到了什么，忽皱起眉头，昏迷着连连咳嗽，紧接着喉咙一甜，胸腔热血上涌，咳出一大口漆黑的鲜血。
体内最后郁结的魔气终于随着鲜血被吐了出来。
周遭有了光，很浅很淡的天光...
只听周围一片嘈杂，什么都看不清，她努力睁开眼，依旧一片模糊，她强忍着疼痛动了动身子…
“小桃姐！”
再也控制不住，苏佑越过慌作一团的人群，直奔向树下的少女：“小桃姐，你怎….”
无人察觉，远处黑袍人勾了勾手指，古怪的黑烟一闪而过，弯刀凌空改变方向，直冲小少年而去。
剩下的字被卡在喉咙。
被卡在滚汤的鲜血之中，锋利的刀刃划开小少年咽喉，鲜血喷溅而出，瞬间就染湿了衣袍，苏佑甚至还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疑惑的低头摸了一把喉咙，满手殷红的鲜血。
不！
不啊！！
阿佑！！！！！！
不啊啊啊！！！！！！！
只一瞬间，便彻底清醒了。
苏诺如同一只发疯了的兽，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小少年如同坠羽一样落在她怀里，她浑身冰凉，止不住的颤抖。
不！
不是的！！
绝对不是的！！
阿佑…
泪水决堤而出，苏诺不敢相信这是现实，不对，这绝对是假的，假的，呜呜…不啊…
仿佛看见了十年前，苏戎惨死的那一幕。
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拼尽一切都留不住他消逝的生命…
弟弟...
不！
弟弟啊...不要啊！！！
不啊！！！！！！！！！！！！！！
呜呜呜….
小少年的温度慢慢下降，连同着他的神志一样，渐渐溃散。
苏佑喉咙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他好想说话，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在逐渐溃散的瞳孔之中，他努力的朝那个少女伸出了手，伸出浸泡在鲜血里，淋漓殷红的手。
现在，他认出来了。
他终于认出来了。
只有阿姐…才会这么爱他…真的爱他…
可惜，他没有机会说出那句话了。
咯咯咯...
“姐...姐姐...."
真的是...姐姐....
小手无力的坠落下去…
砰的一声，砸在漆黑的地面上。
月光森然，小少年慢慢阖上了眼…
不！！！！！！！！！！
不啊！！！！！！！！！！！
撕心裂肺的哀嚎在森林中回荡。
苏诺哭得浑身发抖，哭得浑身战栗，她不顾一切的嚎啕大哭，仿佛要把心肝脾肺都哭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她自己…
不啊....
呜呜呜….
不远处的少年，神志清明了一些，但却没有完全清醒，周身黑气缱绻，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魔气侵染了他的神志。
无尽的戾气之中，他只记得一个念头——
保护好树下的少女。
他的世界里，除了戾气，便只有她。
可她哭了...
一只魔爪从地底伸出，炙热的心脏被揪得生疼，霍决额间的印记一闪一闪，跳跃，燃烧。恍神中的一瞬间，数支剑刺透了他的身体，鲜血殷殷流淌，少年却似感觉不到疼痛。
具体的说，是身体感觉不到半分疼痛，但心脏却痛如刀绞。
砰的一声！！
强烈的真气击来，少年重重的砸向远处，砸弯了大树，重重的砸在地上，鲜血洇洇而出。与此同时，微亮的天光之中，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从天而降，一袭墨青色衣裳，如风一样，眨眼睛便站到了霍决身前。
在少年魔气聚拢之前，他抬手，澄澈的灵力滚滚灌入少年身体，少年体内两股力量拉扯博弈，疼得他俊美的五官分外扭曲。
啊...
啊....
剧烈的疼痛，从外到内，由内到外，好似要把他活生生撕扯成碎片，终于，少年额头的魔纹寸寸暗去…
涣散的双眸重新聚焦：“师…父….”
“别叫我师父！！”
齐无恙卷袍背手而立，倒在地上的霍决抬头，只能看到他背对着自己，巍峨如山的背影。
察觉到秘境之中的异常，迅速赶来便看到了这一幕。
齐无恙把浑身的颤抖都藏在宽大的黑袍里，只余下冰凉的背影。
他声音铿锵，身形果决无情。是霍决从未见过的齐无恙…少年还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
他转头看去…
人们乱作一团，哭泣哀嚎，死伤一片，看着他的目光是恐惧，憎恶….
“怎么了？师……”
声音很轻，带着试探和颤抖，齐无恙厉声道：“我说！别叫我师父！！”
他背身而立，忽然转过身来，注视着他，那目光如深渊，让他浑身冰凉：“从今日起，你便不是我徒弟！我轻欢宗把你逐出宗门！你我师徒情分，从此恩断义绝！！！”
“不要…师父…”
“还不快滚！！”
“不…不要…”
滚汤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少年只知道不断摇头。
他不明白，怎么忽然之间，一切都变了…
往日，他闯下再大的祸端，齐无恙都会替他摆平的啊…
从没见过如齐无恙这般护短的师父，虽然他嘴毒，刻薄，也古怪…但霍决知道，师父是真的关心自己…
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自己的人…
现在，他的师父，要他滚…
他能滚去哪里呢，轻欢宗，也是他的家啊…
一叶漂泊，无依无靠…
我不要走…我想修仙...
他绝望的拉着齐无恙的衣角，滋的一声，他割掉了那快衣袍，霍决力气落空，摔倒在地。
“滚！！”
他声音狠戾，如千年不化寒冰，不知什么时候，天亮了，却比夜晚更为冰凉。
“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