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都滚开！”
“你是什么东西？！”
“滚啊！！”
天一宗云雾敛，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满院子乱跑，一会儿对着空气破口大骂，一会儿拿起东西就乱摔一通。
时而哭哭啼啼，时而开怀大笑。
忽然，她鬼魅一般的冲了出来，抓了个来不及逃走的婢女红着眼大喊道：“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唐儿！！”
那婢女吓得瑟瑟发抖，却无可奈何，女人忽然又跑了开去，指着远处的路过的i一个弟子咆哮道：“还有你！是害死了我的江崖！！”
婢女们胳膊上早被被拧得青一块紫一块，却只能战战兢兢的跟在后面，而路过的弟子都唯恐避之不及，绕着弯走。
“怎么才安静几天，又更疯癫了。”
有谁能想到，这个疯女人就是天一宗曾经的仙尊夫人赵荟茹。那个曾经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优雅知性，极懂得察言观色的荟茹夫人。
齐无恙站在远处的大树下，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身旁的苗嘉禾却一点都不意外：“我说吧，你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不仅什么都问不出来，还会激怒她的情绪，让她更加难以控制。苗嘉禾叹息道：“夫人是真疯了，走吧….”
齐无恙这次是悄悄来的，到灵药峰找到苗嘉禾帮忙。
他和峰主苗嘉禾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年轻时候游历相识，那时候自己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单枪匹马追猎妖兽，没想到却误遇兽群，被攻击奄奄一息，幸好得苗嘉禾救治，才算化险为夷。
两人因此结识，多年来相交颇深。
一炷香之后，两人坐在山顶凉亭之中，看着远方山涧终年云雾缭绕，苗嘉禾缓慢道：“自从徐唐死后，夫人便如此了。”
十年前，长子徐江崖意外身死，十年后，次子徐唐自杀身亡，如此打击，的确是世间难以承受之痛。也难怪会如此疯疯癫癫。
苗嘉禾配合他带他来，但想不通他到底在打算着些什么：“老齐，你想调查玉觞君之死，但这和徐唐又和荟茹夫人有什么关系？”
齐无恙看着远方，怔怔出神。事到如今，他依旧不相信玉觞君会叛变，若被冤枉，他一定要给师兄一个清白。
宗门多事之秋，曼菱夫人被种傀儡丝，苏岑远怪异重病，这些种种…..虽然线索都指向了霍决。
他应该是去不奈城手刃了那个孽徒的，但他却鬼使神差的来了天一宗查探。
他想，尤其是要避开徐述白，悄悄查探。
仙门危难受挫，唯独他叙述白一路坦途。
实在怪异….
现在赵荟茹夫人还活着，她只要还有一丝理智，便一定能告诉自己真相，不能告诉也能多少察觉到一些什么，没想到….她却疯得彻彻底底，什么信息都无法得到。
齐无恙心中烦躁，蹙眉看着远方：“和我仔细说说，你们是如何亲眼看见徐唐杀了晟天尊的。”
齐无恙听他讲，许久之后，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之前只是了解到一个大概，听他讲来，才如此触目惊心。
一代仙尊晟天尊徐万里死了，居然真的就这样惨死亲子手中，他对晟天尊虽然算不得挚交，但也是熟悉多年，徐万里为人严谨，处事细致，在仙门之中，万人仰慕，早成丰碑。
没想到，却落得这样的结局。
他看着远方，双目失焦，重新问了一遍：“你们当真亲眼所见？”
苗嘉禾无奈的扯了扯嘴角，老齐啊老齐，你还是那个死心眼的样子，认定了有问题，就千方百计的只想着寻找怎么去证明有问题。
就压根不去想，你自己若是错了呢。
苗嘉禾叹了口气，重重颔首道：“我当真亲眼所见。”
那日下午，他正在和秦楼议事，忽然外面传来声响，便跟了出去，发现居然是徐唐，他潜入晟天尊闭关的寒谷之中。没想到，晟天尊不是闭关，而是被囚禁，那模样太过骇人，以至于他们全都没认出那蓬头垢面的男子居然是晟天尊。
等到眼睁睁的看着徐唐把利刃刺入他心口，才看清了那脸，但一切都无法挽回。
齐无恙明白苗嘉禾定然是又觉得他固执，但他依旧固执道：“你们没有想过，徐唐会不会是被人所控制？”
苗嘉禾道：“当初的确想过，但却找不到丝毫控制法术的丝毫痕迹。”
他撇了一眼齐无恙饱经风霜依旧棱角分明的侧脸，交心的道：“我知道你怀疑仙尊，但他是云霄君秦楼一手培养的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不会去做这些事情的，徐唐无论是品性还是修为都比不过他，难当仙尊之位，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去做这些事情。”
齐无恙有些怒了：“没有理由？！老苗啊，你们当真了解他..？”
“老齐，我知道…那事情让你谁都怀疑…”他顿了顿，接着道：“但这些你顶多和我说说，可千万别和秦师兄提。”
这些话，在天一宗，也只有他能和他说说了，要是秦楼，你敢提一句居然怀疑仙尊徐述白，平素冷静自若的他定然直接臭脸，轰他走。
秦楼极其信任徐述白，其护短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当年老齐对霍决。
齐无恙脸色倏的变得难看。
苗嘉禾察觉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些什么，笑了笑想缓和下气氛道：“走了走了，请你吃酒去。”
“等等。”
“什么？”
齐无恙想了想，蹙眉道：“你们说….把徐唐关在地牢，他忍受不了才自杀的。”他目光坚定：“我要去看看。”
苗嘉禾犹豫了下，但他拿这个固执的老家伙没有一点办法，若是不答应，他自己跑去更麻烦，半晌之后，终于还是点点头：“好吧。”
从那日以后，霍决就真的允了苏诺自由出入南轩，这是他的书房，但大多数时候，他都不在，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好像依旧避着自己。
每日的工作也很简单，他若在，他不喜说话，自己便安安静静在旁边磨墨奉茶，若不在，便简单打扫一下，擦擦桌子什么的。
她会发现，他总是喜欢重复的抄写静心咒，一遍又一遍。
她也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魔气侵染心智是难以改变的，若不想被同化，只能不断的重复静心凝神。每当这时候，她安静的看着他，看着他蹙眉认真的模样，就会觉得他好似身处淤泥的青莲，在一片混沌污垢中，不断的，努力的，去保持原来的姿态。
他是有坚持的。虽然，很难。虽然，不被理解。
仙门的人早就认定他是一个大魔头，而魔族的人也觉得这个尊主颇为古怪。
这些日子，他每次和下属会面也没有刻意避开自己。
她也知道徐述白已经消失了很久。
他怎么可能忽然消失，她想，他定然是在寻找杀死神兽的办法，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方法是什么，但她能猜想，这方法定然非常困难，短期内难以实现。
现在能扭转一切的只有霍决，但他却对自己有防备和芥蒂。
这日，苏诺收拾完，坐在书房里发愣，思维飘散，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抬头看去，竟然是狰兽，那黑豹悄悄走了进来，抬头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径直走来，匍匐在她脚边。
苏诺笑了笑，温柔的绕了下狰兽的肚子。那黑豹子呜呢两声，竟然也不躲开，反而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小雪来的时候，黑豹子已经趴在苏诺脚边睡着了。
黑豹居然这么轻易的接受了苏诺？！
她看着眼前的一幕，难以置信的愣了许久，才恍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却也不敢进去，只能站在门口轻声呼唤：“阿诺姐姐。”
偏殿的房间里，她在给她换药。
苏诺挽起裤脚，露出白瓷似的肌肤，在温柔的烛光下，显得更加的漂亮，伤口已经结痂了大半，再换一次药便可以彻底痊愈。
她轻柔的解开旧绷带，道：“阿诺姐姐，除了尊上，黑曜石从来不与旁人亲近的。”
苏诺一愣，旋即意识到她指的是狰兽：“它叫黑曜石？”
小雪点点头，低头的缓缓的涂抹药膏，她想说些什么，对这个漂亮姐姐，她有种莫名的亲切，可能是因为她也来自那个叫做人间的地方。
她忽然抬头道：“阿诺姐姐，你能给我讲讲人间的故事吗？”
她向往了人间许久，传言那里和魔域全然不同，山川锦绣，但也充满了危险。
苏诺一愣，原来她竟然从未去过人间。
人间…天空，河流，湖泊，草原….被关在这个阕宫太久，都快忘记了雨露阳光的味道…她双目朝着烛火失焦，温柔而缓慢的道：“在人间，天是蓝的，地是绿的，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小雪忽然睁大眼睛疑惑问：“蓝色？天是蓝色？花香？花也有香味的吗？”
如此简单的问题，她却问得十分真诚。苏诺骤然才意识到，魔域的天空终年都是灰蒙蒙的…魔域的花草大多需要灵力供养才能勉强存活，是完全没有香味的。
她忽然心疼起来，认真的看着她道：“你有没有想过…去人间看看？“
小雪的双眸倏的暗了，失落道：“哥哥不让。”她顿了顿，接着道：“哥哥说，外面很危险，他不放心。”
“以后，我带你去。”苏诺看着她，双眸明亮，神情严肃而认真：“小雪，相信我，只要我能活着离开这里，我定然会带你出去看看，带你去万花谷，带你去看百花齐放，带你看看山川湖河，市井繁华。”
这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说这样的话，哥哥对她严厉，而魔域其它人往往冷漠自私，就算自己费心救了他们的性命，也得不到多少的善意回馈。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真切的善意，还是来自一个刚刚认识的人间少女。
难以形容的感动如同电流倏的涌入心头。她甚至有点懊悔，刚才因为看见苏诺被允许单独呆在尊上的书房，心中丝丝的吃醋酸楚。
“带我去？我什么都不会，只会添麻烦…”
从小天资不足，性格软弱，小雪一直是自卑的，她垂着眼，低下头去。
“你很好，漂亮，善良，是我见过的特别好的姑娘。”苏诺看着小雪，握着她的手道：“而且…你医术高超，你救了我的命….”
温暖的触感从手背传来。
她抬头看她温暖的眼，心中也升起熊熊暖意。她忽然觉得，能配得上尊上的，也只有眼前的姑娘。
小雪眼眶微红：“姐姐，你真好。”然后她顿了顿，抬头看着她浅浅的笑了下道：“你知道吗，尊上是从来不许任何人进入南轩的。我想尊上定然是喜欢你的….”
喜欢我…？
苏诺愣住，低头发呆，霍决允许自己进入南轩，却又依旧躲着….不愿意接触自己…不愿意和自己多说话….会是喜欢自己吗…
他是不是对自己动心，又担心背叛小桃才会这样…
真傻啊…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我就是小桃呢…也难怪，我没有证据证明自己….证据…
对了，证据！
苏诺双眼骤然明亮，如同星星，发着光。
她握着小雪的手，情绪激动，以至于有些轻微发颤：“小雪，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小雪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认真道：“若能帮上，我定然帮。”
“我不能离开阕宫，你能不能出去帮我买一柄笙…”
“笙？”
“对！笙。”苏诺点点头，笑了：“我想…吹曲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