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家
舒颜半个多小时前醒了一次，但那时她觉得自己在梦里。
毕竟身下铺的是妈妈挑的花团锦簇的粉色床单，顶上挂的是爸爸挑的有蕾丝边的粉红蚊帐，透过蚊帐看去的房间是老家卧室的样子，空气中还若有若无地弥散着楼下米线店的香味，耳畔还有嘈杂的街市声响……
这一切都不是舒颜近几年日常生活中的场景。
闹钟还没响，抱着美梦不容错过的心态，舒颜又闭上了眼睛。又眯了一会儿后，她听到了妈妈的声音：“颜颜，起来了吗？你同学来找你了。”
“我现在哪有同学啊，只有学生和同事。”舒颜一边伸手摸枕边的手机，一边含糊道。
迷迷糊糊地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她勉为其难地睁开了眼睛，却瞥到了满屋的光亮，登时吓得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待看清屋内的样子后，她又把眼睛一闭倒回了床上，嘴里嘟嘟囔囔：“今天的梦有点长，还能再睡会儿。”
“颜颜，颜颜？”
没一会儿舒颜又听到了妈妈的声音，紧接着还有敲门的声音。
“哎，马上就来。”舒颜忍不住回应了一句，但心下仍笃定这是在梦里。毕竟自己一直在外地工作，又没和父母一起居住，怎么会有此种场景呢？
她翻了个身，抱紧了被子，继续躺着。只是心里记挂着高考监考的事情，怎么都睡不着，甚至困意全无，心烦气躁。
无论如何还是得快些醒来看看时间再说，切不可误了大事。
舒颜闭紧了双眼，口中碎碎念道：“快醒醒快醒醒”，而后猛一睁眼，可所见还是老家的房间。于是她翻身坐了起来，使劲儿揉了揉脸，又下床蹦跶了几下，依旧不见场景有任何变化。她又拉过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水杯，拧开大灌了几口水，还是清醒得不得了。
再不醒的话不会迟到吧！高考的事出了任何岔子她都承担不起啊！
舒颜踱步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却被阳光洒了个满怀。她抬手在额前遮了遮，眯着眼睛打量起街景来。
对门王婆婆家的二楼只露了个小平台，种了许多花花草草，正艳丽得紧；楼下的王婆婆正在切豆腐，她儿子在一旁给客人舀豆腐脑，儿媳正给客人找零。空气中还能闻到新鲜的豆腐气息。王记豆腐右边是一家包子店，陈叔夫妇两正在笼屉后边招呼着客人，腾腾热气让他们的笑脸若隐若现。再往右是一家小超市，刚开了扇小门，还没开始营业。超市前边摆了许多卖菜的小摊。张老板正和商贩协商着挪位置把门口让出来。
太真实了吧，根本不像梦。
舒颜使劲呼吸了口新鲜空气，将身子探出窗去，换了个方向，又看到了李家的馄饨店、赵家的面馆、胡家的快餐铺子……街边零零散散摆着不少蔬菜瘫，吆喝声不绝于耳。
舒颜边看边摇头，皱紧了眉头，心中有了个猜想。
等到舒颜坐在自家店里，吃着爸爸亲手做的、妈妈亲手端来的米线，她依旧不能确定，也不敢相信，自己是否真的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初二那年的暑假。
桌子对面坐着她初中时的同桌陈汐，她的那碗米线已快要见底。
陈汐额前留着长长的斜刘海，脑后高高地扎着个歪马尾，低头时垂下的刘海堪堪遮住一半脸颊，每吃两口就得伸手捋一捋。她仍同以前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左手拇指在手机按键上翻飞不停。她永远有数不清的消息要回。
虽然两人自初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但舒颜还是一眼找到了记忆中的感觉。
区别于在学校清清爽爽的样子，此刻的陈汐化了妆，脸比脖子白了一个度，嘴上似乎涂了个略微带点粉色的口红，睫毛刷得又黑又长又密，还画了一大片深色的眼影。这个妆容怎么看都和这个年纪有些格格不入。
但在舒颜看来，这一切可太真实了。
她埋头嗦起了米线，又止不住地在心里问自己：我到底是切切实实回到了15岁，还是一场梦？如果是梦，那么到底现在是梦？还是我之前活到25岁的经历，才是一场梦？
她又想起昨夜的自己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为政教处反复排自己外出监考而气闷，一会儿为学生的学习进度而担心，一会儿又在幻想离职后能够拥有神仙工作的美好生活，一会儿又在为辞职后能否找到新工作而忧虑……
等等，脑子里想到的全是这两年工作的细节，不会真的回到过去了吧？！不会真像小说里那样猝死穿越了吧？！
“妈，你掐我一下吧。”趁着妈妈给客人上完餐的空当，舒颜开口道。
方苹女士的表情很是不解：“你没事儿吧？”
“我就是觉得今天好不真实啊，像做梦似的。”
“还在发烧吗？”她连忙摸了摸女儿的脑门，道：“不烫啊！你是不是昨晚又熬夜了？你作业不是早做完了吗？还熬什么夜？都说了多少遍了，熬夜伤身体，脑子会越来越糊涂，眼睛会越熬越瞎。还有你一直不长肉，肯定就是怪你熬夜呀。而且11点之后肝是要排毒的，你不睡觉这些毒素怎么……”
“颜颜昨晚吃完药就睡了！我可以作证！”舒德生赶紧从厨房探出头来替舒颜辩解，打断了方女士的养生讲坛。
“对对对，我爸可以作证，我昨晚睡得可早了！”不管自己有没有真的熬夜，但舒颜明白，此刻还是让妈妈打住话头比较好。
“真的？”方女士瞟见两人都是一副认真的表情，又道：“也是，你昨天烧成那个样子，哪有精神去熬夜。”
“是呀是呀！再说熬夜又变老又变丑，还秃头，我才不熬呢！”舒颜赶紧顺坡下驴，又解释一句“我就是觉得有点晕乎。”
“那你吃完早点就快去休息吧”。方苹拍了拍女儿的手，又回了后厨。
一切都很真实，看来是真的回来了！
舒颜终于下了定论，但有一瞬间又担心起第二天的高考监考该怎么办，继而又很快反应过来：人都死了那个世界关我屁事！有那工夫操心不如好好享受当下！
于是她环顾四周，深深地吸了口自己曾经极其熟悉的气味，又是安心又是欣喜。
陈汐已经听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更是难得地合上了翻盖手机，抬起头望着舒颜真诚发问：“你昨晚真的没有熬夜复习？”
“啊？我像是会熬夜学习的人吗？”舒颜咬着鸡蛋含糊道。
“怎么不像！你们这些学霸是不是每天都学到半夜！”陈汐有点激动。
靠！差点忘了，初中的我怎么说也是班上数一数二的学霸，晚上是真的有学到十一点多！
舒颜暗骂了一句，逐渐回想起初中的自己学习是真的刻苦努力，晚上也很能熬。只不过那时候的“熬夜时间”，在后来看来不过是寻常的睡前娱乐时间。
“而且后天要开学考，你肯定是要认真准备啦！至于我么，就准备这两天把作业抄完，考试什么的，反正看了也不会……”陈汐还在絮絮叨叨，但舒颜已经没有心思听了，她脑子的只剩三个字：开学考。
初三开学确实是有考试的，后续每个月也都有月考！
舒颜心中警铃大作，真是完蛋，脑子里除了近两年所任教的英语，几乎没有其他义务教育该学的内容了，这还怎么考？
老天啊，既然让我回来了，干嘛不往后推一年直接上高一啊！
我当年可是从这个小镇考上了市一中，那可是全省最好的高中啊！
像我这种蠢人，不在一中那种好环境里，高考还有希望吗？
以我现在一问三不知的水平，不说市一中，考到市里能有机会吗？
……
舒颜越想越远，忍不住在心里骂骂咧咧。
“喂！你在想什么？有在听我说话吗？”陈汐伸手在舒颜面前晃了晃。
“我在想我明年还能不能考上市一中的。”
“肯定能啦！你可是我们班第一名耶！”陈汐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舒颜勉强一笑：“难说啊。”
事实上，能否考上市里的学校，甚至考上市一中，取决于中考成绩在全市的排名。
但平宁县的整体教学水平一般，整个县里的中考成绩都不突出。若是能在县一中的初中部，或是在县城附近的中学里考到年级前几名，还是有可能考上市里的高中的；但若是在秀山中学读书，能有一半的毕业生考上高中老师都得谢天谢地。
秀山镇位于平宁县最偏远的山区，群山环绕，坐公交车到县城都得花两个多小时。整个镇子就这么一所初中，汇集了周边所有村镇的中学生，也汇集了全县最没关系且教学能力不够突出的老师。这也就造成了秀山中学一贯以来的困境：师资力量弱，教学成绩差，顽劣学生多，没什么学习氛围，更没多少人重视学习。
所以对于秀山镇的学生来说，在班上甚至在秀山中学考第一，并不见得能在县里名列前茅，更不见得能在全市排得上号；如果不能考到市里，以平宁县仅有的两所普高的教学情况来看，再怎么在县里名列前茅，高考也少有亮眼的成绩。
就舒颜上辈子的经验来说，在市一中排名中下的成绩，在县里的高中也足够能看。但身处这样一个山区中学，要考到市里，或者说要考上全省最好的高中，简直是难于登天。
十年前的舒颜是全凭着小升初没考好、优秀的同学都去了县里读初中的那份不甘努力着，全然没有考虑过考顶尖高中到底有多难，只是一味地闷着头前行，终于得偿所愿。
如今回过头看，舒颜很难不感叹这条路的艰难。但已经体验过重点高中的教育，又重活一次的舒颜，无论如何也得再次走上这条荆棘丛生的路。
“你还记得我上次期末考的年级排名吗？”舒颜试图了解一点现况。
“我怎么可能记得这些？”陈汐已经开始疑惑了，“关于排名你肯定比我清楚啊！”
“你刚才说是要我的哪几科作业来着？我去给你拿。”舒颜知道从她口中是问不出什么了，赶紧转移话题。
找作业时舒颜顺便翻看了一下，除了英语，其他的真的是仿佛没学过一般。可再仔细一看英语，做的又都是什么狗屎？
英语果不其然是曾经的舒颜最薄弱的科目，即便到了高中也没有改善，高考英语也是一塌糊涂。
不过可笑的是，大学舒颜被调剂到了英语专业，煎熬了四年后又去私立学校当了英语老师。只能说，生活不易，再厌恶也得吃饭。
可叹事到如今，英语竟成了她唯一的“强项”。
舒颜有些哭笑不得，送走同桌后立马开始了“复习”，毕竟她根本不指望自己能够记起十年前的考试内容。
可是对于一个多年没碰相关知识点的人来说，科目是真的多，内容是真的难，考试也是真的悬……得给父母打个预防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