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阳起床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床的另一侧空荡荡的，她的手在正投下摸索，抓起手机一看已经看10点多了。

    “你醒了，起床吃点东西。”

    慕阳边回微信边应允。“我们吃完先去买点礼物，然后再去，怎么样。”

    他把买来的早餐一一放在桌子上，“不用，我早上出去租了台车，地方有点偏。开车方便些，快点话我们晚上还可以回市区吃完饭，就去你说的那家海鲜店。”

    她踩着拖鞋走来，手臂上还挂着洗脸时滑下的水珠，林丛看见后抽了张纸巾擦干，慕阳仰头，两人接了今天的第一个吻。“我感觉你今天不在状况，明明是我去见你家长，你紧张什么。”

    “我以前没向你坦白，反倒拖拉了这么久，现在却不知该从哪里讲起。”

    她靠在林丛怀里，微微皱眉，有些犹豫：“是不是和我有关。”

    她可以清晰感受到身后男人胸膛传来的震动，“除了工作，我的生活都和你有关。”

    她抬起手臂，抵着他的侧腰，轻轻打过去，“我先吃早餐了。”

    没走两步，身后的男人亦步亦趋地跟过来，从身后抱着她，脚步随着她移动，慕阳觉得他像一只□□熊。“慕慕，如果，我说如果我没你像的那么好，你还会爱我吗？“

    “可爱的□□熊先生，你要记住，人不是完美的，我爱你所有好的，积极的一面。也会为你的破碎而流泪。我爱真实的你。只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她转身抱过她的□□熊先生，她知道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打碎自己完美的面具，展现最真实的一面有多难。但是请林丛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向你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

    -

    她看着窗外的景象变换，代表着人类经济发展的高楼慢慢被甩在身后。她随着林丛的车远离了海洋和城市。马路旁是成片成片的稻田，远处是沉默宽厚的大山。

    “前面开不进去了，只能走路了。”

    她下车牵过男人的手，不似以前的温热，冰冰凉凉的。“那就走吧。”

    沿路尽是低矮的平房，外表的墙皮不知掉了几层，裸露出瓦红的砖块，诉说着久远的故事。“我感觉我以前来过这里，好熟悉。”

    他的眼睛亮了亮，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他牵着她走在青砖路上，缝隙里野蛮生长着潮湿的青苔，左拐右拐。顶着正午炽热的日光，她半眯着眼睛顺着前方看过去。荒败的小院突兀的坐落在前方，院子里堆积着不知何时遗留下来的落叶，外墙还贴着早已泛黄的卡通贴纸，门栏上还残留着破败的大字，幸福福利院。五个字，刺痛了她的眼睛，也勾起了她的回忆。

    她看向林丛，眼泪不知为何就倾泻下来，她知道自己的泪腺过于敏感，可以准确快速感受到真实的情绪。“原来是你啊。”

    -

    “妈妈，还要走多久啊，我们不是来旅游的吗？我又累又饿，想吃水果。”十三岁的女孩不谙世事，娇嫩的公主受不了毒辣的太阳，只想在父母的宠爱下无忧的生活。

    “小慕，爸爸昨天告诉你，我们受叔叔的委托来资助一家福利院，你还答应了爸爸，说你不会乱发小脾气的。”

    “可是爸爸你没说条件会这么恶劣呀，没有车，只能靠自己走，我的脚都痛了。”她摆着父亲的手，撒娇道：“所以你答应要送我的礼物可不能食言，我真的好想要芭比娃娃，我看了好久的，回去就买呀……”

    “小慕到了福利院要懂礼貌，不能骄纵知道吗？前面就是的。”说完拍了拍女孩的头。

    一家三口走了进去，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慕阳眼神好奇的乱瞟，地方太小了，院子里只有简单的游玩设施，一个破败简陋的秋千和一个巨大的槐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院长早早的就在门口等着，身后站着两个男孩，慕阳心思全在新出的芭比娃娃身上，没有听清他们的名字。不过还是友善的朝他们笑了笑。那个年纪的她，被父母保护的很好，还未曾真正了解生长在福利院的孩子他们的一生到底会付出什么代价。

    “慕老师，李老师你们好，我叫张少平…”慕阳的记忆里还能模糊地回忆起院长的模样，白发，皱纹无一不显示着不符合年纪的苍老。少平，少平。是少年的少，还是多少的少。

    整个福利院只剩下两个少年了，市政府响应中央号召，重金在市区新建了几所福利院，这家“幸福福利院“就慢慢遗忘在农村的深山里，厦门的大海里了。

    “你好，我叫慕阳，倾慕的慕，太阳的阳，我马上就要读初二了，你多大了呀？”慕阳不想和大人们一起，在院子就落了单，一同落单的还有这个沉默的男孩，他比自己高了许多，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和不符合季节的鞋子。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干净，特别是他的眼睛，比上好的翡翠还要透亮。慕阳喜欢干净的人。于是她伸手，把口袋里自己舍不得吃的黑巧克力递给有双漂亮眼睛的男孩。

    过了很久，久到令慕阳有些尴尬的时候，男孩接了过来，慕阳看到了藏在指甲缝里的黑色污垢，微小的容易令人忽略，但却如幽灵一般依附在侧。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于无辜，男孩也注意到了，他有些自卑的抓紧糖将手别在身后，整个下午，慕阳好像也没见他把手再伸出来。“谢谢，我要读高中了，可是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读。”

    “为什么不可以读，如果考起了高中就可以去读书呀，不过我听我妈妈的学生吐槽高中好累，还要高考，肯定很紧张，感觉很可怕。不过我倒是很想读大学，我爸爸在的大学很大，里面吃的东西很多，每个人，连教学楼旁的小狗都是自由的，好羡慕。”

    “大学，我还没有想过会读大学，只要读完高中我就很满足了，我没有钱继续去读书了。”说完他低下了头，手里紧篡的巧克力用那坚硬的包装刺痛了他的手心。十五岁的林丛已经足够精明，他会在狡诈的商铺老板手下找活干，自然也会无师自通的利用自己单纯的眼神来打动有钱又善良的富家小姐。

    “没事的，哥哥，我爸爸妈妈会帮你的，我让他们资助你读完大学，你不要担心呦。读书很重要的，你的眼睛很漂亮，肯定不会蒙尘的。”

    明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是为什么他心慌的不正常，是生病了吗。“我，我不用资助，我会赚钱的，谢谢你的好意。”他倏的一下起身，蹲久了，脑袋晕乎乎的，眼睛都花了。手臂上传来的触觉很清晰。他不懂什么是心动，只记得女孩的手心软软的，还有好闻的香味。初中班上自诩最好看的女生，富有心机的用廉价化妆品堆砌的容貌远不及自己鼓足勇气看向她的惊鸿一瞥。她是自己贫瘠经历里见过最美的女孩。自己不敢直视她太久，只怕自己内心污秽的想法会玷污高尚的神明。

    就这么一眼，贫穷的少年记了十多年，撑过了迷茫的十八岁，撑过了在首都奋斗的日日夜夜，撑过了‘亲人’离世带来的孤独寂寞。

    林丛晚上躺在木床上的时候，借着月光端详手里的糖，入口粘腻还有苦味，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吃苦的糖，似睡非睡之际，他还在想，她叫我哥哥了，以后应该是我保护她，而非利用她的善良。

    后来少年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慢慢走到她的身侧。任凭时间冲刷，那双眼睛还是一如记忆里的那样透亮。

    -

    “你变化好大，和记忆里那个男孩完全对不上，除了这双眼睛。”

    “抱歉，隐瞒了这么久。”他语气里有明显的不安。再怎么聪明，扯上了慕阳的事情就会令他思绪难理。

    “院长还有另一个男生呢。”她看着迅速衰败下的院子，冷清，没有人气。心里面不免有些伤感。

    “小仁在我高二的暑假死于一场意外，他是个可怜人，因为智力发育不良被父母抛弃，被同村的小孩骗去山里，失足掉到了湖里，被生生的淹死了。他不聪明，怎么会分辨出是善良还是恶意呢。只当大家都在和他玩。院长在我高考完之后自杀了，肝癌将他折磨的痛苦不堪，可在生命的最后他还是不想拖累我，我知道他想要我在首都安安心心读完大学，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不要让我一直困在着小小的四方天地里。可是慕阳，在他死后，我是真正的没有了家人。”

    她静静地听着他的诉说直到脖子上传来阵阵湿意。她的手搭在林丛的肩膀上，轻轻拍着。身后是衰败但也陪伴了我爱人十八年的院子。“哥哥，不要拍，我也会保护你的，以后我当你老婆呀，我们的名字会出现在一个户口本上。”

    她在他耳边低语，呼出的气体打在他的侧脸，吹散了蒙在一个夏日承诺表面的灰尘。

    “哥哥，我要走了，以后我们还会见面吗？”

    “会的，我会去找你。”

    “我家在a市，学校是a市一中。其实我不喜欢上学，我怕考试，但是总会有很多考试。”

    “不要怕，以后哥哥保护你。”

    在厦门的夏天，十三岁的慕阳懵懵懂懂的收到了一个拥抱和一个带着少年炽热体温的承诺。而经年后，同样的地方，承诺和拥抱都形成了一个闭环。二十八岁的林丛感受到来自十五岁的心动。

    至此，少年多年来至暗的暗恋终于迎来了太阳的升起。走失的□□熊找到了爱他的女孩，他也有家了，他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