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蛋

    山洞中没有晨昏之别,叶琅风再度睁眼时,四周仍然昏昏暗暗,不知是到了什么时辰。

    她感到有些饥饿。

    其实不止是饿,渴也是。但说实在的,先前在那热得令人头晕耳鸣的道观中停了一阵,口干舌燥的状态,叶琅风早已有些适应了。对比之下,迟迟到来的饥饿反而显得有些陌生。她抬手,轻轻一摁小腹——

    嗯,瘪瘪的。

    辟谷乃是修士到了筑基期修为才能有的能力,这阶段,离炼气期还是很有一段距离的,毕竟炼气期自个儿也还分初期、中期、末期三段。初初看到那些分阶段的说法时,叶琅风也好奇过:这些阶段分是分了,旁人能够检测出来也就罢了,那,修士本人又是如何自查、如何知晓自己的修为高低的呢?

    曹子燕的回答是很有些奇妙的。

    她先是沉思一阵,而后才道:“唔,怎么说呢?用法术的时候,我们能感受到自己灵力的强弱、多少,不用法术的时候,也多少能感知到灵力在体内的流转。至于进阶的话……”

    “不论大阶小阶,只要有所突破,都能察觉到身上有桎梏碎裂的感觉,至于大阶,”曹子燕伸手在小腹附近比划比划,“还要看丹田的变化。”

    “丹田是修士储存灵力的主要部位,炼气期或许感受不到什么大的变化,但到了筑基期,丹田中的灵力就会凝实许多,进而化形。嗯……就跟各个阶段的名字一样!筑基期的灵力会化为平台,之后呢,变化都会在这个台子上发生。金丹期结出金丹,元婴期化出元婴,再往后,每一个大阶段,元婴都会碎裂重结一次,就像……哦,就有点儿像人从小孩儿长到大人吧!这些感觉都挺明显的,所以琅风你不用担心,指定不会错过!”

    叶琅风:……

    突破桎梏?丹田里长出平台?之后还会有什么金丹什么小人?她们都不痛的吗。那种感觉实在是有些难以想象,于是当时的叶琅风也只能点一点头,轻轻道一声:“知道了,多谢。”

    回到现在,叶琅风倒希望这些都是真的了。

    会不会痛姑且不说——况且观曹子燕几位的情况,她们已经是金丹期,但行动起来也和常人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更灵巧、更有活力——要是真有这种“在体内修筑台子”般的感受,叶琅风也就时时都能知道自己是否达到标准了。

    当然,若是不痛,那就是最好的了。

    很可惜,当下的叶琅风显然还未筑基,她的腹部柔软且温暖,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不仅如此,叶琅风甫一收手,某毫无变化的部位便很不给面子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咕噜~”

    显然十二个时辰已经过了。

    蛇毒没再发作,饥饿倒是先一步来了。叶琅风放松身子也放缓动作,站起身来。所谓的“功法秘籍”上说了,若想沟通天地灵气,最好的姿势便是打坐。叶琅风自然照做,只是这么坐久了……

    难免有些脚麻。

    万幸,墙壁就在不远处。叶琅风匆匆一扶,站稳了。动作之间,有什么东西自她的手腕处滑了一下,险些掉落:是小蛇来着。因着不想让某蛇重新回到衣袖中,她特意将两个腕子的袖口都收紧了些。小蛇无处可去,于是便只能在她的衣衫外头兜兜转转。

    然而它也是真的足够灵活,翅膀一扇、尾巴一勾,就又稳稳当当地扒在了叶琅风的袖口处。

    叶琅风不想管,却也还是下意识扫了一眼。一眼后,她眉头蹙起,飞快伸手,将小蛇给捏了起来。对方倒是一如既往,非特殊情况,自有一种乖顺的伪装。叶琅风慎重地捏着它,稍一比划——

    不是错觉,真的变大了。

    原先已经缩得跟绣花针差不多的小蛇,此刻又稍稍、稍稍长大了些,长处与叶琅风自手腕到指尖的距离相似,宽处也多少长了些,体态有所变化,翅膀上的纹路也随之清晰。

    随意地变大变小,这也是非人之物能做到的事情吗?

    没处寻找答案,多想也是无益。腹中空空带来了些微的眩晕,叶琅风站了一阵,待脚下的麻痒退去,头脑也适应了晕眩,这才迈动步伐,再度来到箱笼们的旁边。

    时间过了许久,这块所谓的“福地”没再有人进来,箱笼们全好好地放着,还和先前一样。

    老样子,深吸气、再屏气,叶琅风动作飞快,将箱盖完全掀开。灰尘在昏暗的半空中飞舞,又被大敞的箱盖带着往后压去,箱内的东西也没什么变化,仍旧是发了霉的、变了味的。叶琅风顶住恶心,用银簪远远、远远地拨了几下——

    无有幸存者。

    最上层的霉烂被银簪挑到一旁,底下却也仍是青黑与灰白混杂的一片,一看就是不能下肚的样子。叶琅风锲而不舍,直将整个箱子都翻了一道,终于死心。

    她关好箱盖,又来到最后一只箱笼旁。

    这箱子她开过,里头的东西也记得,是一堆珠子。当时因着不饿不渴,加之这些珠子也不能照明,叶琅风便也没去动。现在么……饿得紧了,要筑基,还不知要用上多长时间,叶琅风决定把“福地”中的一切都研究研究。

    万一呢?

    箱笼打开,只有少许灰尘的味道。叶琅风始终屏着气,直到肉眼可见的飞灰都淡了去,才再度往里头探望起来。满满一箱的珠子也没什么变化,安安静静地堆叠一处,火光远远地照过来,将圆溜溜的珠子也照出些许光泽。叶琅风倒也没贸然去拿,只小心翼翼地伸出银簪,在球体表面轻轻一碰——

    “噗嗤”一声,圆珠表面破开了一处小口。

    叶琅风一愣,赶忙把银簪收回来,检查之。圆球破了皮,如同破了壳的鸡蛋一般,立时就有晶莹的液体从球身内冒了出来。银簪入目,簪头并没发黑,叶琅风遂顺手将簪子往袖中一收,伸手,将冒水的珠子捧了起来。

    出乎意料,入手的触感竟有些……软弹。

    这珠子虽有玉石般的光泽,实际碰到,却又分明柔软得不似玉石。稳稳暖暖、圆圆润润一颗,落在叶琅风手中时,甚至还颇饱满地弹跳了一下。破开的小洞仍在往外淌着液体,此时近看,这显然也不是水:它比水要浑浊些,也更浓稠。端着珠子的手轻轻一颤,这液体便也跟着晃上一晃。

    它圆滚滚地缀在珠子顶部,没散,没掉。

    鬼使神差地,叶琅风凑上前去,嗅了一下:珠子的气味不算浓烈,但这般近的距离,也足够她仔细分辨了。嗅到的味道含着淡淡的腥气,有些咸又有些香,让人想起……

    鸡蛋?

    道观里,那个神神秘秘的声音,曾经提到过什么“腾蛇之主”。叶琅风并不知道腾蛇是什么,但,这名字里有个“蛇”字,应当不会是差得太远的种族。所以……

    这会是一堆蛇蛋吗?

    叶琅风端着圆球站起身。福地中相当安静,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并无其他声响。时间已经过了许久,曹子燕、林淼淼、韩述又或是那群总是吵吵闹闹的少年,似乎也没有一个能找到她的。手中的圆球稍稍带上了几分暖意,也不知是原先就有的,还是被捧了太久,沾上了掌心的温度。叶琅风走近那唯一的油灯,举高了珠子,对着光,一看。

    小球被光映得亮堂堂,其中的物质也明澄澄一片,晃一晃手,似乎还能看见内里的东西跟着摇晃起来,光亮清澈,不见有什么活物或死胎。

    又是好长一声“咕噜”,连拐弯带拔高,尾音听得人耳朵都有些痒。叶琅风垂眸,下定决心一般,低头——

    而后便朝着珠子上的小洞飞快一吸。

    入口的液体凉凉滑滑,不比水那般清凌,却也没什么太怪的味道。像蛋液,像米汤,又带上了几分若有若无的酒气与灼辣,仿佛是在外壳中发酵了许久。稍显厚重的液体下了肚,饥渴都稍稍得到缓解,可,很快地,那种微醺的感觉也跟着浮上来,缭缭绕绕,让人感到有些困倦。

    蛇蛋还会自个儿发酵么?叶琅风不知道。

    她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也就是这时候,周遭的景色倏忽一变,变作了一片有溪有树的山林。天高地阔,湛蓝的穹顶中飘了几朵悠悠闲闲的云,与之相应,地面上,也走着一个懒懒散散的人。

    观其背影,是名男子无疑。

    那人一袭黑衣,袖角袍边滚了一道又一道云浪似的白纹,长长的黑发以一条银白的细链高高束起。随着某人步步走动,这头发也如尾巴似的晃来晃去,看着还有些俏皮。此人一步三晃,像喝醉了酒,又像只是单纯地没正形。

    莫名地,叶琅风有些好奇他的正脸。

    眼前的画面仿佛也知她的心意,猛地往前一窜,风景骤变,眼看着就要越过男子的背影,却又突地一顿——

    画面消散了。

    叶琅风:……

    只是想垫个肚子,居然还能垫出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来。她一时无言,直觉却又在这时候闹腾起来了:快看快看,看那个人!这身形,这气质,实在是很有些像头顶上那个道观里坐着的塑像哇!

    理智跟着思考片刻,得出结论:确实像。

    一小口液体显然不够管饱,珠子里倒是还剩许多。叶琅风初尝不明之物,胆子渐大,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再加一点儿破罐破摔的胆儿大,她干脆利落,捧起珠子,“咕嘟咕嘟”——

    这下是真的全喝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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