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地

    叶琅风再次醒来时,周围已经一片暗沉。

    她睁眼,因着昏睡了太久,眼前多少有些发花。她眨一眨眼,再眨一眨,这才把视野周围的花白给眨了去。和先前的湿热不同,她当下所在的地方……

    还挺凉爽。

    地面不再热得黏人,甚至有些冰凉。叶琅风坐起身,甩甩脑袋——其实她的脑海早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混沌了,可她还是下意识如此做了。因着起得太猛,有什么东西攀得不稳,“哧溜”一下,就可怜巴巴地滑到了地上。

    叶琅风垂眼一看,哼笑一声。

    这是个漆漆暗暗的空间,比之通体漆黑的道观内部,还要更暗一些。唯一的光源,应当就是叶琅风头顶处的一小片彩色光芒:但这光也并非是纯粹的虹光或日光,若她没有想错,这大概是……所谓的“福地”入口与外界的交界处,亦即,某个杂色塑像的——尊臀。

    这塑像连底部都涂得如此花哨,也是难得。

    以上种种,倒也不是叶琅风的无端猜测:那时候她觉着脚底一痛,匆匆忙地低头看去,第一瞬,是真的以为自己被什么小绿针给扎到了。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她细看一眼,又忽地发现这“绿针”之上还有一对小得几不能见的翅膀。

    不是绿针,是游青啊!

    那小蛇本就没有多大,此刻不知怎的,竟变得更小了些。都成这副样子了,还不顾一切地咬了她一口——

    当然了,若叶琅风低头查看的动作更快些,兴许就能发现:不是蛇变小而后咬的她,是小蛇先咬了她一口,之后才转瞬缩小,变得与绣花针的大小相差无几。

    初时的感觉确实和被针扎没什么区别,但很快地,叶琅风便感受到一阵酥麻。这麻痒伴着一阵火烧般的刺痛蔓延上来,眨眼之间,便从脚底烧至全身。要说今天的叶琅风也是足够倒霉了,她将将从大脑的昏沉中醒过来,紧接着,是身体又莫名遭了这番打击。她们不是说游青没有蛇毒么?怎么……

    想不动了,叶琅风刚站起来没多久,就又是一阵控制不住的摇晃。

    她脚下一软,重又跌回到供桌之上。先前铺在桌面的布料早被她给拽去了地上,此刻的桌子空空荡荡,桌是木制,颜色却很微妙:黑与白交织着,似年轮,一轮又一轮地铺满了桌面。叶琅风伏在桌上,头疼脑热,只能艰难地喘息着,呼,吸,那火像是烧进了胸腔,连呼吸都会带来灼痛。

    也正是此时,她忽而感受到了光。

    那光来自塑像,从它的每分每毫迸发而出,无数颜色混杂一处,缤纷、多彩、无序,直晃得人眼睛发痛。

    某个含笑的声音又响起来,道:“好久好久了,我……一直在……等……”

    究竟是对方本就说得断断续续,还是自己的脑子已然不能顺畅地反应,叶琅风无法分辨。塑像发出的彩光愈发刺目,它扩大了,“唰啦”,扑将上来。明明是光吧,却又有种极强极猛的力道,叶琅风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拽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就朝着神台扑跌过去。

    叶琅风:……

    彩光贴近、贴近,她头重脚轻,却在这时候注意到了先前未曾注意的东西:这塑像箕踞而坐,一身缭乱色块之下的脚却是赤着的。因着坐姿,有一只脚全然露在衣袍外头,在那苍白的肌肤上,好像有星星点点的……

    鳞片?

    “咚”,晕眩与疼痛叠加,叶琅风到底还是没能确认那东西是什么,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再一睁眼,就是在这里醒过来了。

    光线只从头顶洒下些许,不够。周围一片昏暗,却也安静得有些空荡。叶琅风适应了一阵,借着这一星半点儿的光打量了四周:确实没人,也没有旁的声音——

    至少在她附近没有。

    游青……不,这时候,叶琅风也不知该叫它什么了。林淼淼和曹子燕都说它无毒、无害,可经此一遭,叶琅风却不得不怀疑起来。小蛇缩得极小,在叶琅风的衣袍上爬着,不动时像一根细针,动起来像被风拂动的线头。她也懒得去管,只借着光脱下鞋袜,稍一检查。

    果然。

    脚跟处有两个小小的血洞,泛着乌黑,是中毒的表现。万幸,这黑只顺着肌肤往上蔓延了一截,至脚腕处就停下了,没再上去。青紫的肌肤与血管看上去是有些可怖,但伤口处也没再流血,叶琅风便也没站起来,只动动脚、甩甩手,再晃一晃脑袋。

    手脚稍稍有些麻痒,像是血管中有什么满溢了、充盈了,叫她整个人都有些不适应。脑袋还好,能思考,挺清醒,只是额角处略略作痛,好似是磕到了。

    总之,还活着。

    叶琅风再取出水镜一看:虽然本就没抱多少希望,但,真看见镜面毫无反应的模样,她还是有些失望。水镜用不了,便也无法同外界联系,亦无从知晓时间。

    水镜没用,但也不能丢。叶琅风将它重新收好,指尖捻动、精神集中——

    “噗啦”,有火焰从她的指缝中冒出,小小一道,火苗轻轻晃动,点亮了她的眸光。

    然而一息过后,叶琅风叹一口气,还是熄了火。

    她重新穿好鞋袜,径自起身。

    这举动是有些冒险:叶琅风不是没有听过与蛇有关的传闻,人中了毒,本不应该剧烈动作,不动,才能叫蛇毒扩散得慢上一些。若是条件允许,最好是将创口处理好,或绑扎起来阻断之,或以火烧灼祛除之……

    可她也是真的没时间去等了。

    叶琅风尚且是半个凡人,灵力低微,现下之所以不饿不渴,靠的是辟谷丹。丹药的效用,一颗大约能维持十二个时辰,上次服用,还是今日晨起的时候。自进到这地方至今,也不知过了多久。再加上……蛇毒先前发作过,现下好像是蛰伏了,二者混在一处,她更不知是饥饿会先至一步,还是这蛇毒会早一步爆发。

    叶琅风的视线又瞄向袖口上的青色“线头”。可惜了,这蛇现在变得如此小,就算想把它烤了吃,估计也不够塞牙缝的。

    横竖好像都要死,不如再挣扎挣扎。

    也是在叶琅风站直身子的瞬间,黑暗的空间中似乎有什么气息骤然变化。“啪嗒”一声,有东西自高处滴落下来,溅落在地。这动静像水,落地后却带来了光——

    黑,白,再黑再白。一滴又一滴硕大的墨点砸落地面,在灰色的地面上点出一圈圈涟漪。这场面有些熟悉,但和叶琅风自己用笔时又不全相同。巨大的墨点是有光的,涟漪荡开,一滴滴、一轮轮,近处先,远处后,先落的光晕逐渐消散,远处却又有新的落下。

    像指引,像带路。

    反正也无别处可去,就跟着它往前好了。叶琅风照样是将银簪握在手中,快步跟了上去。此地好像有风,走动之间,吹动了她的衣裳,带来丝丝缕缕的凉爽。至于某只变得和细针一般体型的小蛇——叶琅风才不管它会不会掉、会不会晕,她只是沉默着,紧紧踩在黑白墨晕的后头。

    很快地,墨点不再滴落,稍高一些的地方,“嗤啦”,有火苗蹿升,将四周的空间都照得敞亮不少。

    当然,若这火焰不是幽幽的蓝色,叶琅风大约会觉得更好受些。

    不过这也不是有得选的时候。墨点止住,她也停步。火苗的位置很高,正在墙壁高处的一盏油灯中摇曳不止。叶琅风顺着火光,四处打量,终于将这地方看了个大概:周遭有些空旷,上不见天,远处却有道路延向更深处;在这似是洞穴的地方,零零散散地,摆了不少箱笼或柜子,物件儿上都落了许多灰,无须靠近,叶琅风就已经看见;灯不止一盏,在其余的洞壁上,也有,然而除了这不请自亮的一盏,其余的油灯都像是年久失修一般,“噗啦噗啦”地迸出几点火星,却亮不起来。

    叶琅风:……

    就,怎么说呢?好像是有些寒碜吧。

    火光跳动,她重新将视线放回到油灯下的墙壁上。不是错觉,这面墙上确实有什么东西,正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闪烁。叶琅风靠近两步,定睛一看。

    是画。

    这毕竟不是一般的石洞,灯都能自行亮起了,画说不定也有玄机。叶琅风隔着些许距离,不碰,只用眼睛细细去看:兴许是因为直接刻在了坚硬的洞壁上,画的线条也跟着变得硬邦邦的,横是横,竖是竖。但其中的内容也不难分辨,画面相当简明,乃是两个手牵着手的小人。圆脑袋、尖身子,四根竖线就当作手脚,不知怎的,叶琅风却能感到一种……

    情绪。

    小人很高兴,尤其是高个儿的那个。若是有五官,它大概都要咧开嘴来,大笑三声,再原地蹦跶一炷香时间,热烈地跳上一段胡旋舞。

    不对不对,叶琅风摇头。又是这般莫名其妙的想法!

    小人的手紧紧牵着,在两人中间、稍往下一些的地方,好像有什么……叶琅风眯起眼,靠过去,终于看清楚了。是字,同样横平竖直,却写得比米粒儿都还要小些,像是怕人看清一样,可它的内容偏偏又是一句提醒——

    “准备好的功法秘籍在左起第三个箱子里,千万别忘了!”

    叶琅风:……

    不受控制地,她视线一溜,就滑向了靠在另一侧洞壁旁的箱笼们。一、二、三,确实有个没上锁的箱子,尽管落满了灰尘,却也能叫人看清其下的色彩,箱盖与箱体同色,都是十分正的红,边有浅金,又勾出了十成十的富贵,这架势,有点儿像……

    赏赐?嫁妆?聘礼?

    但更值得注意的是那行提示中的“功法秘籍”四个字。能一瞌睡便有人送枕头,这等好事,叶琅风是不大相信的。视线恋恋不舍,在那一排箱笼上流连片刻。不行了,该走了,前方的路没有涟漪照亮,她再度集中精神,从指尖燎出丁点儿火苗,朝着漆黑的通道中走去。

    片刻后,叶琅风又一次停下脚步。

    不是累了,只是当真没法往下走了。小小的火焰靠近了横亘在前的石壁,照亮石壁一角刻着的小小文字。依旧是比蚊子腿都要小些的模样,写的是:“不能心软,不能心软,一定要等小白花到筑基期才能开门!”

    叶·炼气初期·琅风选择沉默。

    她仍不死心,借着自个儿那微小的火光,又在这“福地”中反复搜寻了几遍。这地方是真的不大,一端的尽头断在塑像的尊臀之下,另一端就是这刻了小字的石壁,虽说有风,却好像是从塑像尊臀那儿穿进来的。风很小,洞内却不燥热,石壁和地面都一片冰凉,似乎不是寻常石头。

    但总之是没有人能出去的通路的。

    “啪”。这是叶琅风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也是她屏住呼吸、突地将什么东西打开的声音。落灰的箱盖被陡然掀起,立刻就扬起大蓬大蓬的灰烟,可叶琅风早已做好准备,不仅没被呛着,还稳、准、狠地伸出手去,将箱中唯一的一册书籍取了出来。

    灰未散,叶琅风没开口,只在心里轻轻道了句:抱歉。

    抱歉她不是“小白花”,抱歉她要将这些箱柜全部翻上一翻。书册封皮温凉顺滑,其上没有文字,也不像是寻常材质,或许是保管得极好,便不曾落灰。叶琅风将它随手掸过,收在了怀中。接下来,她动作不停,又是“啪啪啪”一阵乱响。

    箱笼、柜子,统统被她打开又关上。

    箱柜中的种种,倒是延续了这“福地”的寒碜。第一个箱子似是吃食,但叶琅风刚刚将之打开,便瞧见了里头青灰的霉,古怪的臭味铺面而来,无法,只得关上;第二个箱子更是奇妙,开盖,里头却连一丝半毫的灰尘都没留下,空落落的像是忘了放东西;第三个不必说了,是那一册“秘籍”。

    第四个,第五个……一共七个箱笼,有东西、且东西能看的,只有第三个箱子中的书册与第七个箱子中的十数个不明珠子。

    珠也不是传说中的夜明珠,虽则圆润可爱、隐有光泽,却也起不到照明的作用。叶琅风没动它们,只照样关上箱盖,再看下一处。

    三门柜子,也无可用的东西。

    柜内放的似乎都是衣裳,两柜子的男装,一柜子的女装。衣裳尚且完好,叶琅风却也没有更衣沐浴的心思与条件。最后的最后,还是只能拿起那本秘籍,小心翼翼地翻开。

    是真的秘籍没错,说的好像也是修仙的事儿。开头的话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什么“小白花已经成为我的主人”“为了一起长生不老”“想要一起吃肉教书”……很怪,但坚持着往下看去,便能找到许多法门。如何吐纳灵气,如何调动灵力,如何洗精伐髓……

    再往后,就是具体的招式与术法了。

    叶琅风没继续往下翻,却也没立刻去照着书上的内容做。她合上书页,眸光沉沉,在犹豫。曹子燕等人教过她一些法术,却没教她如何吐纳灵气或运转灵力。不是她们不会,却是为着慎重——

    修士之中世家众多,每家又都有不同的吐纳之法。这些方法或许相似,却不尽相同,每一种,都是依着家族中人的体质,代代改进、承传,最终得出的最佳法门。适合她们的,未必适合叶琅风,若是不小心教错了,还有走火入魔的可能。

    对此,众人推出的解决之法是:等。

    等正式开学,等有先生指点。星辰司学院中,生徒皆要上同样的“大课”,课业之外,人人都要再找一位司内先生,跟随其深入修行。只要找了先生,那对方定然会为叶琅风选出合适的法门——耽误一时的修行是无妨的,选对了路子,日后才会事半功倍。

    这本秘籍中的法子,会适合于她么?

    叶琅风不知道,这个问题也暂时无人能为她解。她只是又一次缓缓、缓缓地抚过书皮,微凉的感觉,正好能使人内心平静。这般细细一抚,她又发觉:书皮好似也不是全然的光滑,在某些不易察觉的地方,有凹凸的纹路、起伏的皱褶。

    她叹一口气,重新翻开书册。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