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

    贩夫走卒、公子佳人,今儿是休沐日,京城的市集又比平常日子要热闹更多。

    旁人喧喧闹闹、有说有笑,或和同伴一齐出游,或和商贩聊得有来有往,这是市集惯常的氛围。人到此地,哪怕无意久留,也多多少少要被这浓浓的热意给感染几分。

    叶琅风却没有。

    她姿势端正、神情严肃,手中捧着的分明是小小的茶盏,眼神却凝实得像是要将那茶盏瞪成一个窟窿。她是如此端肃、如此认真、如此全神贯注地坐在成衣店……

    不远处的茶摊上。

    纸片化作的白马也在附近。因着要节省变幻的次数,它没有变回纸马,而是就着那银光柔柔、白毛顺顺的模样,被叶琅风拴在茶摊一侧。现下正是人人都在忙碌的时候,茶摊上客人寥寥,就算有,也多是疲累又颓然的布衣。只叶琅风一人端着、坐着,把粗茶饮出一种如品珍茗的气势。

    鹤立鸡群似的,实在是有些突兀。

    高高的白马摆一摆尾巴,从矮矮的桌椅后头露出来一截紧实的脊背。不一会儿,马头也越过了长桌矮凳,探过来、蹭过来,眸光润泽的眼睛望向叶琅风,脑袋一歪,像在困惑。

    怎么了呀?在干嘛呀?不是要骑着我奔徙千里的吗,为什么停下来不动了呀?

    叶琅风却压根儿没看它。

    她的视线悄悄、悄悄越过马背,落向远处的青衣公子。这时候,他早就不再沿着墙边神游,玉如意也被收了起来。但他的两只手又始终忙碌着,一忽儿买个糖人,一忽儿又去点心铺子前提两个甜糕,走着走着,他路过推着货车的小贩,就又停下来,挑挑拣拣,最后拎走一柄扇子。

    物品多且繁杂,可,又不像是要给谁送礼的样子。

    糖人拿到手里,他“咔嚓”一口,把人脑袋给啃了;甜糕拎在指间,没走几步,他也把糕点从兜子里一捞,囫囵塞进嘴里,吃了;至于扇子……那玩意儿简直与青年的气质格格不入,是折扇吧,扇面却是用薄纱所制,边角处勾了一道又一道的花与褶,他“啪啦”将扇面一展,粉色的纱花都跟着抖了三抖。

    相当风骚也相当古怪。

    周围众人的眼神都渐渐变了味道,有愕然,有不解,连先前暗送秋波的姑娘也瞪圆了眼睛,脚步一错,若无其事地走远了。但青年毕竟身着官袍,也没多少人敢久久地盯着,再如何惊奇,也只是目光一扫就匆匆避开。

    他兜兜转转好一阵,始终不曾走出叶琅风的视线,她于是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取出水镜,随手抚一抚额发,作整理姿容状。面上是一派平静,内里却是心念急动,叶琅风集中精神,在水镜台中提问——

    “白日……遇见……”

    对了,这算是遇见什么呢?叶琅风悄然抬眼,又看一看不远处的青年。此人似乎又寻着了什么有趣的物事,正站在一烤地瓜的摊子前,两眼亮亮、嘴唇弯弯。这表情并不大适合出现在成年男子的面上,奈何他皮囊实在清俊可爱,也算是撑得出两三分纯然。

    然而叶琅风看在眼里,只觉得凉在心里:青年的腿边,先前那半个身子都陷在墙中的女孩儿仍在。不仅在,她也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地瓜,眉眼含笑,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眨巴眨巴——

    跟那青年的神情一模一样。

    “遇见,”叶琅风又迟疑了,对方显然非人,可传说中的妖魔鬼怪有那么多类,这又算是哪种呢?想不通,分不清,她闭一下眼,干脆一口气全录进去,“白日里于街头遇见妖魔鬼怪,为之奈何?”

    水镜镜面模糊一瞬,没像以往那样浮出文字,而是画面变幻,成了她此前见过一次的书信模样。信件有待拆封,封皮上的文字是……

    《星辰司修士凡间行动指南》?

    她点开来,入目的内容却不算多。

    “为维护仙凡和谐、保护寻常百姓,司内成员于凡间行动时,应遵循以下准则——”

    “一,身处凡间时,不得随意动用范围大、杀伤性高、易被凡人察觉的法术(*附:《星辰司高危法术名录(第22版)(已修订)》),如遇特殊情况,请向星辰司百兵院提出高危法术使用申请,如情况危急,也可于行动后回司进行补录。”

    话虽如此,叶琅风现下是肯定用不上这条了。

    “二,如遇非人之物,应先进行判断,再作出行动。若其为恶鬼、恶妖、邪修、魔物,应立即追踪,并在遵守《星辰司修士凡间行动指南》(条目一)的前提下,将之拘束或斩杀。若判断其为无害之物,则不应搅扰其正常生活。(*附:《关于非人之物的威胁性判定(第14版)》)”

    后面的几条大多是行动中的详细指导,什么“未判定前不应与非人对上视线”,什么“追踪妖物时应隐匿自身气息及身形”……叶琅风没细看,也用不上,只快速打开那份《威胁性判定》,定睛一看——

    “在对非人之物进行观察时,应综合应用观气法、看相法、定迹法等三种方法……”

    叶琅风:……

    不好意思哈,水镜的主人乃刚入星辰司的九成九凡人,是真真连一个法子都不会的。说好的没影子是鬼、有耳朵尾巴是妖呢?话本子里写的东西,果然和现实颇有差距……

    叶琅风收起水镜。

    要联络寝舍里的三位吗?或者再多看看水镜台中有无办法?她犹豫着,然而整理思绪的间隙,一袭吸睛的青色衣角划过她的视野,悠悠向着远处飘去——

    不好!是那青年要走了。

    或许是因为那小女孩儿的缘故,此时此刻,青年的步子迈得挺小,隐隐还带着几分孩童般的雀跃。叶琅风刚要放下茶盏,又想起《指南》里说的东西:不能急,不能急,不能叫非人发现了她的异常。

    茶盏被轻轻搁下,铜板也被悄悄放下,叶琅风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没看那女孩与青年,要先去牵马。

    一盏茶生生喝了三刻钟的怪人终于要走,店家暗暗松一口气,这气憋得太久,呼出好响一声,他一下子紧张起来,赶忙抬头去看——

    哎,怪人已经不在了。

    白日里毕竟来客众多,他很快把这一出插曲抛到了脑后。因着低头忙碌,自然也没注意:红衣怪人刚走不久,又去而复返,她牵着马,眉头蹙着,在人群中自认隐晦地打量着四周,在找什么东西一般。眼神兜兜转转、搜搜寻寻,忽而一定。

    找到了!

    叶琅风跟上去的动作不算慢,却没想到那青年刚刚走出市集,正要往别处去,突地就是脚步一顿。他就像见到什么可怖事物一样,面带惶急、匆匆折头。这下好了,她正尽量自然地跟着人呢,四下里都是人与摊铺,挤得紧更没处可躲,没办法,她只好将就着往前走了几步,正与那青年擦肩而过。

    不能看,她也没看——其实先前早就犯过禁了,还好那女孩儿身量不高,一路走来也没抬头,这才没发现叶琅风的僵硬与震惊。

    现在倒是不会了。

    叶琅风又继续走了一阵,垂着头,是有些疲累的模样。劳心劳力、形容憔悴的官员,确实不怎么显眼。一步,两步……一阵清朗的风吹过叶琅风身侧,她停住步子,转身。

    青年不矮,走得也急,把周围的人一个个挤得东倒西歪,跟人海中一根不识趣的柱子似的。托福,叶琅风没一会儿就找着了他,正要重新跟上,便见人群中有人高高挥手,喊道:“承华——喂!赵承华,你躲什么呢!”

    那青年登时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是熟人?由不得叶琅风细想,挥手的那人已经拨开人群,飞快地追了上去。这位穿了一身英挺的文武袍,行动也颇轻捷迅速,在人海中几次消失又出现,便已然到了青衣人身前不远的地方。唔,身手很俊,这背影也……

    有点儿眼熟。

    叶琅风隔得远,要拦已经来不及——再说也没什么借口去拦——于是她心弦紧绷,眼睁睁看着穿文武袍的青年飞身上前,朗声笑着,猛拍一下青衣人的肩背,道:“赵承华,你跑什么呢!就你也跑得过我?”

    一声极惊恐的尖叫自人群中传出来,震得叶琅风耳膜突突作响。是那个女孩儿来着,她分明是非人之物,被后来的青年近了身,却反而露出一脸见鬼般的表情,一声尖叫、一捂脑袋——

    然后就不见了。

    是的,不见了。这可不是什么走几步、往人群里一藏就能做到的事儿。叶琅风恰勉强挤到近处,但也迟了,那女孩儿痛苦地尖叫出声,声音没惊动旁人,其他的动静亦是。她只惶惶抬头,看一眼青年,又泪眼盈盈地看一眼赵承华,接着便是身形倏忽一闪,原地消失。

    叶琅风:……

    这是《指南》中没提到的情况,她愣在原处。人群喧嚣,但又好像很安静。她见得那青年揽住赵承华,笑道:“我说你,今天是怎么了?不是你自个儿约我出来给赵叔挑贺礼的么,怎么见着我就跑?”

    赵承华或许答话了,又或许没有。

    那青年就又轻笑一下,道:“你是没睡足吧!哎呀我说他是你爹啊,你紧张什么!走,兄弟陪你逛市集。哦对了,刚刚我还瞧见一匹马,那模样,简直俊得不行……”

    赵承华就这么被他给“拖”走了。

    袖口一重,喧闹声又回到叶琅风耳中,她顺着力道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是个小姑娘,有影子的那种。姑娘笑容腼腆,手中托着一蓬带泥的野花。见叶琅风看了过来,她抬一抬手,又把花朵举高了些:“姐姐,那个,花好看,买一束送给想追的郎君吧?”

    叶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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