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从云中渗下,透着树影落到地面,树拦不住光。
风变成疾驰的车,飞掠其旁。
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后紧跟一辆白色轿车,两辆车的距离保持着一个固定值,前方的黑色轿车速度正不断加急。
“老婆你别着急,安全要紧,不用开这么快!”
“林海成,女儿都失踪了,你现在让我怎么冷静?她在学校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失踪......”
又急又闹的尖锐吵声过后,是一阵抑制不住的抽泣。
后面紧跟着的白色轿车,后座里,许子青闭着眼听着监听器里传来一男一女的交谈声。
许白坐在前面开车,“哥,已经安排好了,这段高速过后那条大桥,按照现在的速度计算,刚刚好......”
说着,他抬头看了眼后视镜里坐着的男人。
没有回应。
许子青缓缓睁开眼睛,好似是被监听器里女人一直不停哭泣的声音吵得厌烦,他眉头拧了起来。
脑海里突然浮现两张脸。
那个站在院子门口,假意作出不耐烦的模样,嘴里却说着让她进家门的小姑娘。还有那张并不年轻的女人面孔,温和的眉眼和女儿不同,仰着头多次问他,动作极其小心且温暖地抚摸他的手。
“等会,给你处理下伤口再走。”
“你怎么不知道喊疼?”
“疼吗?”
他垂着眼皮,额头却出了细细密密的薄汗。
许白突然出声:“哥.....哥?你怎么了?”
许子青陡然回过神,目光一凛,重重吐了口气,他低头挣了挣自己的双手,五指分开,用力地向四周扯,无数个神经被挑动,痛感涌上。
“让他们撤了。”
许白:“什么?”
“不用动手了。”许子青将监听器关掉,淡声说:“他们夫妻两个构不成威胁。”
许白沉下眼,盯向前面的车牌,缓缓点头:“好。”
他接着问:“那林等她们......”
“跑不了。”
许子青说完,将自己的手机点开,上下滑动看了两眼,扔到驾驶座旁边的凹槽里,“拿去,上面有位置,定位往那开。”
许白微微垂眼,扫了眼旁边的黑色手机,“好。”
他一只手拿起那个手机,目光落在上面,一秒钟,他又将手机放回了那个凹槽。
-
林等被江难带进了一辆车,车子缓缓启动,林等刚想开口问,她看见了贴在副驾座椅前的驾驶证。
照片里陆七张扬笑着,生的浓眉星眼。
风华正茂的年纪,他本该有个好的结局。
如果不是这一世,他怎么能这样死去呢?
林等的心情糟糕透了。
她偏过头去,也不问江难车子要开往哪里,她干脆闭上眼。
现在不光要防许子青,可能还要躲警察。
最糟糕的结局还会来吗?
她没有那部分的记忆,她不知道,这中间到底会发生什么。
林等没有印象自己睡了多久,脑袋昏昏沉沉,她被江难叫醒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车子开在一条小路,突然停了。
“怎么了?”她揉了揉眼睛,问。
江难没出声,伸手将她散落在脸侧的头发捋到耳后,一顶灰色鸭舌帽扣在她的头上,又往下压低了些,帽檐盖住一双眼。
“下车。”他说。
“什么?”林等心又提了起来。
“听我的,别担心。”江难冲她扯了扯嘴角,将外套的帽子盖到脑袋上。
林等不语,按他的话,照做。
近光灯闪灭,车子熄了火,两个人一左一右下车。
江难快步绕过车头,抓紧林等的手,把她往错落有致的房子之间间隔的小路里带。
这里像是郊区的环境,很偏,房子也不算多,但似乎是富人区面积很大的度假别墅。
林等被他拉着走,心里不踏实,在想他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开到人多的地方,开到热闹的街道,就算......就算去警察局也没什么的。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那辆车。
江难立刻沉声道:“别回头,有人在跟着我们。”
林等呼吸一重,回过身,低下头,脚步随着他加快,“我们不开车了吗?”
江难:“不能开了。”
月光倾斜而下,打在两个交织快速移动的影子身上,他们步伐迈得又快又大,一往无前难以回头的姿态,空气变得冰凉,一丝残存的温度唯独只存在于他们交握的手心。
风鼓鼓地吹进江难的帽子里,他的脖颈寒凉,抬头扫了眼四周,不动声色听了听身后不远的动静。
他低声启唇,对林等说了一个字。
——跑。
义无反顾地跟着我跑。
七拐八拐绕了许多弯,林等耳边正剩下呼呼的疾风声,手心里潮热的汗还能让她保持着一点清醒。
她微怔地抬起头,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江难的后脑勺,他的帽子被风吹下来,黑色短发全都落在后面,在黑夜里要看不见。
眼前再次恍惚,脑海里的画面与现在又一次重叠,他们宛如梦回高中。
她也这么牵着江难肆意狂奔向某处。
尽管现在境遇天差地别,可她这颗心还是真实地为他滚烫跳动。
......
江难熟练地把林等带进了一栋别墅,隔着围栏,他直接把她举起抱了进去,林等在他的帮助下小心翼翼落地之后,江难双手攀上围栏的墙头,一跃而下,踩在草坪上没有声响。
这栋别墅里的绿化不怎么好,没有生长茂盛的绿植,脚下踩的像是枯草。
这些地方难道都没有住人吗?
林等想着,江难把她牵进去,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旋进去,门开。
怔愣之余,她跟着江难走进去,关上门他没有打开灯。
里面灰尘有些大,空气很不好,林等有些想咳嗽,忍住了。
两个人摸着黑往里走,林等刚想小声开口,突然听见外面隐隐约约的动静,她立马抿紧唇,呼吸也放缓。
一双手把她的脑袋按到怀里,手心覆在她的耳朵上。
林等听着他平静的心跳,忽然很想和他说话,很想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靠,妈的人呢?”
“刚刚还跟着,我们被绕了!”
“别抱怨了,今天这两个人一定得找到,不然后果......”
“鬼知道许白那小子突然来这一出,真他妈牛逼,让老大栽了个大跟头......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他逮回来。”
“别说了,人找不到,那就是藏起来了,这鬼地方没人住很久了,一家一家翻墙进去找。”
说话声就在这附近不远,彻底消音之后,又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其中一个在向这边靠近。
林等用脚指头就能想到,那些人接下来会翻墙,从枯园里进来......
之后,她们该怎么办,如果那些人想方设法地进来,该怎么办?
江难蹭了蹭她的耳垂,像是安抚,接着又垂下去扣住她的四指,步伐利落自如地在黑暗中行走。
又一扇门被吱呀地打开,一个小隔间。
江难凭着记忆,摸索着,摸到一个书柜,顺着下去,他把林等拽到一个角落,强迫她蹲下,他压低声音:“你在这呆好了,这间屋子和门外的灯是坏的,你不要发出一点声音,等我回来找你。”
“什么意思?”林等反抓住他的手腕,比起之前,她现在已经平静很多,语气也平稳了下来。
“我会回来找你。”江难重复:“这里是我以前的家,我记得路,引开那群人,我就回来找你。”
林等沉声:“你疯了?”
“我没有。”江难轻笑一声,指背拂过她的眉眼,“我很清醒,我不会那么容易死。”
林等心重重一沉,情绪也开始有了破裂。
她在黑暗中摇头,安全感从她周身四处骤散。
“不行,我害怕。”这是林等第一次直接坦然承认她胆怯的情绪。
这一次,她那糟糕的预感实在尤为强烈。
她不敢想象,江难走之后,会发生什么变化。
大门处传来拨弄的动静。
“相信我。”他扣紧她的手心,从兜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塞到她手里,“这里面有定位,警察很快就会找到你。记住,更不要靠近我们开的那辆车,哪怕安全了也不能,叫警察——”
“江难......”林等呼吸一颤,像是想到什么,战栗的情绪里带着不可置信,“你......”
江难不说话了,重重吻了吻她的眉心,迅速抽离出自己的手臂,站直身子。黑暗中他的表情隐忍又带着不可察觉的皱裂,停顿几秒,他无视了林等向他无措伸来的手,转身关上门,寻到了侧门外面的阳台。
江难一跃而下,绕了房子半圈,看见了别墅门口试图破门的两三个人。
鞋底磨了磨脚下的水泥路面,一阵风起,他从大门处奔跑而过。
踩踏声骤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道黑影掠过,众人瞬间反应过来,从门口散开,提步追了上去。
......
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周围安静地让林等觉得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她出了一头的冷汗,湿发如数黏在她的脸颊上,手心冰冰凉凉,只能握住空气,冷静下来,她的黑色瞳孔瞠得发亮。
一个近乎疯狂的猜想在她脑海中成立。
江难不会是那么莽撞的人,想尽办法闯进地下室,为了排除一切阻碍不惜杀人,只为了救她,他一定是害怕着什么的。
获救之后,她上了车睡着了,她不知道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但从他的情绪能看出来,他一定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把车开到无人烟的地方,并且告诫她一定一定不能回头。
林等身子一抖,闭上湿热的眼眶,将脸埋进膝盖。
黑暗之中,情绪浓浓糊上心头,她在黑夜里挣扎了很久很久,终于是听见了这栋别墅大门被破开的声音,没有听到她想像中急促移动的声音,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在大厅里步步回响,每一下沉重的声音,都是如刻意为之。
手心里的小黑盒子,被她包裹地沁出一层汗。
将东西收到口袋里,林等缓缓站起身,呼吸僵持,她一点点挪动脚下步伐,凭着记忆走到门后,靠到角落,她听着门口的动静。
可能,等不到警察过来了。
那道沉闷的脚步声,宛如地狱恶鬼般一步一步靠近,速度迟缓,每一下都是要将人凌迟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