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翌日清晨,林等被窗户里射进的阳光刺醒,翻身爬了起来,她愣了半秒,扫了扫四周的环境。

    而后,落到了一边空荡荡的床头柜上。

    对了,昨晚家没了,她是住在江难家的。

    客厅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动静。

    只是好像吸一口气,鼻腔里就全部充斥了少年气味。

    林等刚进洗手间,手机亮了下,是妈妈发来的消息……

    看手机的间隙,大门的开合声吸引了林等注意,从门旁边探出半个头,她看见江难手里拎着食品袋。

    四目相对,江难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

    “洗漱好,就过来吃早饭吧。”

    林等边刷牙,含糊“嗯”了一声。

    吃饭的过程中,江难和她坐着商量说:“吃好了,带你去警察局做口供。”

    “你报案了?什么时候?”

    “昨晚,你家里不安全,得第一时间报案让他们处理。”

    林等点点头,看见他眼下明显青灰,他该不是跟着警察去做笔录,一晚上没怎么睡吧。

    “小白说你不喜欢去那。”她换了种方式,旁敲侧击地问。

    “不是不喜欢,是觉得麻烦。”江难坦然道,顿了几秒,又看着她改口:“昨晚那样不是小事,没有麻烦这一说。”

    吃完早饭,江难带着林等打出租去了警局。

    大概叙述了下整个事件发生的过程,被初步判定为入室抢劫案。

    两个人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两点了。

    林等望了望灼热的太阳,忍不住眯起眼,提议道:“我不是说请你吃饭吗?走吧,就去你之前打工的馆子。”

    进店以后,林等就催促江难点餐。

    “老板,今天怎么是你在这前台啊。”林等觉得稀奇,便问道。

    “哎呀,我这好多店员都是学生,这不临近学期末了,都休假了。”

    林等点点头,笑着说:“算算这些多少钱。”

    老板笑眯眯又看向江难,“你和江难也没少来我这吃,这快要高考了,今天不收你们钱,就当我对你们的祝福了。高考加油!祝你们未来都得偿所愿。”

    “这个可以有,谢谢老板!”

    林等吃的这考前最后一顿,格外香,熟悉的味道在整个口腔中萦绕。

    “江难,我把昨晚的事告诉我妈了,他们差不多今天晚一点就会到家。”

    江难没看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今天过后,我们就要好长一段时间再见面了。”林等又说。

    他们的高考不在这个县城,要开车去主城的高中考场,一般家长会提前两三天就带着自己的孩子过去。

    现下出了这种事,她爸妈的做法无疑会带着林等提前离开这里。

    “我知道。”他站起身,看了看外面,稀疏的人流,“林等,回去吧。”

    不知为什么,离小区越近,林等的心跳就越快越难捱。

    她抓住江难的手,拦下一切:“江难,我们去超市买菜吧。刚刚那还不是最后一顿,你得给我再做顿晚饭。”她像是心血来潮。

    江难没有异议。

    然后说好的超市就变成了菜市场。

    他站在一边看着,林等一本正经和大妈讲价,忍不住揉着眉心,扯着嘴角发笑。

    就小姑娘这个年龄的某些行为来讲,真的挺别致。

    “那个大妈也真是的,说好便宜五毛一斤的,又反悔了。”

    “哎,买点鱼回去吧,补充蛋白质,对熬夜的人好。”

    “熬夜应该多喝牛奶吧,走走走去超市。”

    两个人从菜市场逛到超市,又买了些粗粮果汁什么的,林等说是可以让他吃到高考,营养均衡。

    超市里此时人比较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到了学期末,家长和学生的影子比之前翻了好几倍。

    “哎哎哎,让让别挤,给我来一份!”

    有促销产品,好几波人蜂拥而至。

    林等被人连连撞肩膀,身后更是接连着涌上人。

    她扭了扭了肩,被江难看到,他护的姿态揽住她的肩,二人往空旷的地方靠。

    江难艰难地带着林等移出了灾难般的现场,他低头询问,“还有要买的吗?”

    林等老实地摇摇头,“没有了。”

    从超市出来,天色已经暗了。

    傍晚昏黄的夕阳泛着别样的红光,映着少年们的脸也红扑扑的。

    这小县城的一切,在这笼罩下,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它拉长了走在街边一男一女回家的影子,像是在暗示未知人的不舍和依恋。

    回到江难家,一切进入常态。

    他在厨房,她在沙发,只不过从看电视改成了看资料。

    再简单不过的一顿饭,林等觉得格外香。

    “先别收拾了,来沙发上坐会休息。”林等知道他一吃完就习惯去收拾。

    江难顺从地坐下,林等又站起身,“我去厨房倒点果汁。”

    回来的时候,江难靠着沙发垫,漫不经心翻看着她的资料。

    林等把两杯果汁放在茶几上,心里也在酝酿情绪和措辞。

    如果可以,她真的还挺想多嘴问问,之前和他建议的考去申城,有没有什么想法。

    “江难,我觉得我高三做得最棒的一件事就是认识你。”

    很正常的一句话,用最随意的口吻说了出来。

    江难看资料的身形明显一僵,眼眸忍不住抬了抬,瞳孔里映着一道影子。

    “我真心想告诉你,不管自己遇到过多糟糕的坏事,试着放下。做自己,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的。多交交朋友,会开心很多。多去看看这个世界,你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江难忍不住出声,“林等,你在念作文吗?”

    “……”林等情绪都酝酿好了,一句话散了一大半,“你平时说多话了不就这语感,文绉绉的……我还以为你喜欢。”

    林等撇了撇嘴。

    江难一声低笑,他撑着脑袋,懒散又随意,“好。”上上一句的回答。

    林等将一杯果汁递给他,声音有些发僵。

    “谢谢你今晚的晚餐,祝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江难今晚话依旧很少。

    “整个高中,我最始料未及的,是和你相识。”但这是他最发自内心的话。

    林等鼻头一酸,无名的悲伤如潮涌而来。

    冥冥之中,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高考,这两个字,像一把沉重的枷锁,被强行冠以离别的名号。

    酸涩得让人难以说出口。

    像是临刑一般,他们都安静地坐着,低头看书。

    等到林等听见轻缓的呼吸声,她缓缓侧目看过去。

    目光所及,是江难靠着沙发垫,闭着眼。

    在书本和灯光的依托下,完全褪去了戾气。

    头发长了,扎着眼皮。

    林等凝视着眼前的画面,心脏漏跳了一拍,是怎么也压不下的酸涩。

    脑海里涌上大片回忆,好像在和她预示着,重头来过的一次人生转折点,也要结束了。

    -

    高一那年,林等考上了嘉楼的一所五星中学,全家欢喜,林等倒很平静,是预料之中的自信。

    来到江宁,在嘉楼这个小县城里认识了第一个朋友,爸妈朋友的儿子,他叫贺之行。

    第一眼,她就感受到了这个男孩子身上浓浓的书卷气,不用刻意猜,这人优秀极了。

    她不否认自己的优秀,也向往更加优秀的人,被之行哥吸引是命中注定的事。

    那个被同学们誉为光的男孩子,优秀模范生的代表,站在领奖台的白衬衫,气质温润长相出挑,是太多女孩子心里的白月光。

    也是她17岁的初恋。

    高二结束的一年林等过得并不算太平,但贺之行不负所望考上顶级名校,他真正成了她生活里的一道目标线、活榜样,她逼着自己向他去靠近。

    高三,林等18岁了。

    今年同班里有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他叫江难。

    他们没有过交集,林等却听过他的大名。

    这人话少气质却张扬,他也引人注目,却不是因为优秀。

    这种怪异的感觉压抑着林等,她强迫自己去无视他,毕竟自己只想平平淡淡过完高三,然后考上之行哥的学校。

    因为心里有目标,现实有榜样,林等真正成了自控自律且努力的人,她对学校乱七八糟的人事从不关心。

    但这世界上的奇葩无处不在,就比如那个混蛋周易然,前两年就是有一茬没一茬的纠缠她,但好在他还算收敛,如今却是明目张胆地将她骗了堵在巷子里,逼着她让她和贺之行划清界限。

    林等觉得好笑,可也没在面上表现出来,只是脸色发冷地强调了一遍。

    “请你放我离开。”

    “是不是你们女生就会喜欢那种长得帅成绩好脾气好的男生,凭什么啊?林等我也很喜欢你的,我喜欢你很久了。”

    林等觉得匪夷所思,喜欢她的人不止一个难道她需要对每个人都回应吗?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我们很好。”

    一句话彻底点燃了周易然,对林等开始动手动脚,受到抵抗,他更是加大了力道,嘴里说着些难听的话。

    这一度让林等崩溃极了,她的理智没绷住面子上的难堪,尖叫了出声。

    像是真的有人感应到她的痛苦,周易然的太阳穴被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他直直倒在地上,而后半坐起身子,捻了下额角的伤处回头,看见来人眼神更是阴冷了。

    “江难,你很闲啊。”

    话落音,又被踹了一脚,少年是下了死手的殴打,最后他绷着下颚一字一句挤话:“周易然你再敢动她试试。”

    周易然忽然就愣住了,似乎是没想到一向无所束缚的江难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周易然走了,林等完全呆在了原地,努力压抑着狂跳不止的心脏,想着措辞一边小心翼翼盯着不远处的少年。

    江难冷静了下来,背朝着她说了句“赶紧走”。

    他正想动脚,林等却出声了:“江难,能不能麻烦你别告诉别人。”

    两秒之后她听到一声好,林等如蒙大赦说了声谢谢,立马逃离现场。

    从那之后,真的像林等拜托江难的那样,没有流言,甚至她的生活平静且顺利。

    她很少再见过江难,偶尔的几次碰面,在林等纠结要不要和他打招呼的时候,对方也是面无表情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去了。

    林等悬着的心因而松了些,有些庆幸。

    高三末尾,她拼命过了,可事情并不总如她愿。

    她自认为尽力毫无遗憾地结束了高中生涯,可成绩单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分数没够到贺之行的学校,她看着电脑屏幕前的数字,面上看不出情绪。

    她没说话,只有贺之行不断摸着她的头安慰她说:“没关系也能上很棒的学校,这是等等靠努力得来的。”

    林等望着他脸上淡淡的笑,突然觉得这道光很刺痛,让她不自觉想后退。

    他的话他的抚慰甚至像一把刀,对此刻的她执行凌迟,林等清楚地明白,这全都不是她希望得到的。

    在去新大学前,林等最后一次见到了江难,还记得上一次是在高考时对邻边的教室门口随意一瞥,他有些狼狈,脸上还有伤。

    再一眼,林等隔着马路原地望见,他穿着松垮垮的灰色卫衣,连衣帽盖住头发,细碎刘海被帽子压倒,他伸手摸着路边冲他摇尾的流浪小狗,一下又一下在其污浊泥泞的毛发上落下。

    另一只手垂在身侧,食指和中指间是抽了没几口被强行按灭的烟。

    像是有魔力一般,林等凝眸看了很久,回过神来她又毫不停留地离开。

    尽管自己这样干脆,她还是没能说服自己心底溢出的,想去靠近这幅画面的欲望。

    对,她也没能承认那是一种欲望。

    之后的生活,倒与林等给自己定好的一般,平静而又平凡地过着大学生活,她和之行哥也没能走下去,分开是她提的。

    那天一向做事稳重的贺之行第一次旷了课,跑到她们学校宿舍楼下。

    林等也没那么绝情,她隔着四楼栏杆与人四目相对。

    她动摇了,这样的贺之行是她从没见过的慌乱模样。

    心底有声音告诉她应该给这段感情一次机会,贺之行给她打起了电话,他说了好多。

    印象最深的是他问了一句,“还喜欢吗?”

    她温吞地答着:“喜欢。”

    应该吧,不然她也不会动摇。

    可是她不太想了,之行哥终究要去往更远大的地方,她不想再去维系这段感情了。

    好像从高中结束的那一刻什么都变了。

    林等是一个十足的矛盾体,却又无时无刻不逼着自己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之行哥,顺其自然吧。”她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回头进了宿舍。

    他们没复合,贺之行也走了,他们再也没见过了。

    之后的日子,林等也或多或少听说了高中同学们的一些生活。

    比如某某和某某某在一起了,比如某某上了一所很不错的大学,交了很帅的男朋友。

    比如贺之行学业上升期,他出国进修了。没有留恋地离开了这片故土。

    比如徐莺打听到了一个秘密,高二那年她被一群女生锁在器材室里,是江难吓跑了那群女生,并帮她解开了门上的锁,给她留下了门外的衣服。

    哦对说到江难,听说好像是和周易然混在一起了。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虽然她也从来没觉得他坏过,总之希望他可以好好生活。

    有过遗憾吗,或许吧,但林等觉得她不后悔。

    十年了,她28岁了。她就职于一份高薪的稳定工作,生活平淡舒心,没有伴侣,有一些幽默仗义的朋友偶尔作伴,她好像完美掌控着自己的人生。

    那些遥远的来自深处的回忆,像一阵白烟又渐渐飘远。

    林等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真的不后悔吗?

    可她还是出现在了这里,重新来过。

    原本,她和江难会是两条相交过的平行线,遇见过,又匆匆朝着不同方向离开。

    这一次,她违背了原本的故事线,强行进入了他的生活。

    “江难。”

    林等从口袋了掏出放好的小刀,握进手心。

    她又抬头看他,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这一次,她遵从内心,承认了,她的不舍,她的留恋。

    “高考后见。”林等缓缓扣住他的手,嘴角挂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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