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云生结海楼—番外】

    大黎王朝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

    相传在东海海边,住着一位“越织女”,她以纺织为生,织补技艺超群。据说这世间没有她补不好的衣料,但她却有个怪癖,只织补有故事的衣服,若是被她允诺的活儿,那哪怕是地底挖出的,千年前朽烂不堪的衣物,都能给你织补如新。她若不允的,哪怕贵如皇室,也求不来她的一针半线。

    这一日清晨,越织女像往常一样在茅舍中用过早饭,点了支香,端坐于织机前,准备听着海浪声开始一天的工作。

    茅舍外响起低沉的脚步声,须臾,一个形貌英俊、朱衣银甲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院中。

    他手中拿着一个包裹,于门外驻足,只听茅舍内传来女人清淡的歌声:

    “一张机,朦胧月下绾青丝,织成一对鸳鸯侣。疏烟花落,更长梦短,犹是寂寞时。”

    “二张机,春水东流无尽时,一梭一缕是相思。今宵何奈,明月不见,唯有露沾衣。”

    “三张机,参差风竹露沾微,杼声拒得相思曲。却怜心结,银河深处,因织枕边衣。”

    “四张机,愁心无语寄芳菲,不信人间总别离。迢迢河汉,旧弦声泣,泪雨恨欢迟。”

    顾云楼被歌声触动心事,一直待到歌声唱罢,才抬手欲敲门。还不等他敲下,屋内的女人就开口说话了:

    “顾将军,你进来说话吧。”

    顾云楼微感疑惑,这女子从未见过他,居然能知道他是谁,难怪传闻说她有些古怪。

    走进室内,只见高大的织机上密密地布着丝线,仿佛天台山上明月前,挂的那四十五尺瀑布泉。所织缭绫虽然精美贵重异常,越织女本人却只着灰青色粗布衣裳,头发也仅以一根朴素木簪简单绾起,她头也未抬便问道:“将军此来是想织补什么?”

    “我想补好亡妻的一件故衣。”

    顾云楼打开包裹,里面躺着一件月白的衫裙,白烟底子上团花簇雪。正是昔日明月镜爱穿的那件。她是舞者,所以常穿窄袖束腰款式,袖中又藏水袖,外形却丝毫不见臃肿。

    越织女伸手抚摸着光洁的衣料,几乎像是透过衣料观察它故去的主人。这件衫裙衣料柔软如新,可见前主人是多么爱惜。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左袖被撕成两截,留下一道狰狞的裂口。

    “这道裂口是因为……”顾云楼斟酌用词,不知怎么表述当年二人猜忌争执之事。

    “将军不必多言。”越织女了然于胸道:“尊夫人乃是兜率天宫的天女。因凡心偶炽,不得不下界造历幻情。依我看,镜里恩情,更哪堪梦里功名,都付笑谈而已。故衣已破,又何须补它?”

    “可是……我问心有愧。”顾云楼摇了摇头,请求道:“她什么念想也没给我留下,也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我好想……好想再看看活生生的她。”

    “唉,也罢。”越织女收起衫裙,“衣服你七日后来拿吧,待你返回漠南时,应正值七夕,届时……”

    数月后。

    顾云楼回漠南居延城的住所,依越织女所嘱,在七夕祭月之时,把织补得天衣无缝的衣服挂在西厢房的衣架上。夜半时分,一轮明月满照庭院,银光晃耀。顾云楼隔着纱帘观察着西厢房的动静。

    良久,他瞳孔骤然紧缩——

    只见月光映照的粉壁上出现了一片淡淡阴影,由小变大,逐渐清晰,竟然化作明月镜的身形,从月光中飘下!那身影容颜如生,一举一动莫不酷似当年。明月镜轻轻向衣架飘去,穿上了这件月白的故衣。

    顾云楼嘴唇颤抖,触着纱帘的手指也在颤抖。他隔着薄薄轻纱,深深地注视着故人,想冲过去像从前一样抱住她,又怕惊动美梦重新化为泡影。

    终究还是忍不住刻骨思念。

    清冷的桂花气息缭绕在鼻尖,顾云楼搂着明月镜,在她脖颈间深吸了一口,喃喃道:“小镜,你以后不走了,好吗?”

    明月镜轻拍着他的背:“……楼哥,夫君,将军……别难过,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你饿吗?我买了好多你喜欢的点心,跟我来……”顾云楼似乎不会说话了,他生怕明月镜提起过去那件事,拉着妻子的手,便向中庭而去。

    香案上有各色糕点,一看就是细心挑选过的,都是明月镜爱吃的口味。顾云楼说他每七日就会买些回来摆盘,就好像两人曾经的日子一样。

    “可惜我已经不能再吃凡间的东西了……”明月镜拿起一块凤梨酥凑到鼻端轻嗅,不无遗憾地道。

    随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嘴角噙笑,拿起一块枣泥山药糕塞了顾云楼满嘴。顾云楼猝不及防,猛咳了半晌,在明月镜的笑声里将枣泥糕咽下,却尝到了眼泪的咸味。

    明月镜牵了他的手:“将军别哭,我们在庭院中走走,我也很想念我们的家。”

    两人像过去一般并排漫步,路过一处处熟悉的风景。

    “看!”明月镜指向一处白玉所砌的露台。

    “我们曾在那里一起跳过舞。还有那边的琴台,居然半点变化也没有,当年我抚琴你吹箫,不啻弄玉萧史这样的神仙眷侣了。”

    “是啊,”顾云楼说:“高山流水觅知音,琴箫和鸣结同心。”

    两人来到一座竹荫笼罩的凉亭,只见匾额上书着“滴露轩”三字,明月镜揭起案上一幅沾上灰尘的字,轻声念道:“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顾云楼见她蹙眉,将手搭上她肩膀:“那时新婚不久,你我联诗对赋,在字里行间画遍万里河山……世间最浪漫也不过如此。”

    “是。”明月镜放下宣纸,“还记得吗?有次出征你肩上受了刀伤,我也是在这里为你上药的,你疼得紧紧抱着我,我把你安顿在卧房,你却怎么也不肯放我离开,怎么都要我陪你睡……”

    “呵……”顾云楼微笑地看着她:“别人不行,我就要你。”

    两人在院中转过了无数回忆,不知不觉夜已将阑,明月镜和他并排坐在花枝缠绕的秋千上,顾云楼见她越来越频繁地望向月亮,便知她已有去意。不禁忧愁起来,两人一时无话。

    对视了半晌,明月镜再次开口,幽幽道: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顾云楼黯然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明月镜执起他的手。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慢慢的,她的身影已经开始透明。

    “你若有心,便好好体悟这人间缘起性空之道理,待你滚过红尘,终知一切法如幻,歇即是菩提。我要走了,他日龙华三会……愿相逢。”

    她的话语随风而逝,人也化为点点光辉。顾云楼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从空中萎落的衣裙,里面只剩空气。

    “小镜……小镜!!!”

    突然,眼前的世界剧烈波动,心脏跳如擂鼓,顾云楼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伏在军帐中午睡。回想起方才所见,心头一片茫然。

    帐外亲兵大声传话:“将军,楼兰的密提公主到了。”

    “……公主?”顾云楼还有些恍惚。

    亲兵小声道:“就是之前楼兰王提亲一事,您答应的。”

    提亲……

    顾云楼猛然记起这一切,耳边回响起越织女的临别赠言:世间的事情不外乎三种结果,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哪怕是最好的结果,也终究会爱别离。将军又何必执迷不悟呢?

    是啊,有人离开,有人留下,他们命运的轨迹却还要被推着转动下去。

    顾云楼垂头深吸一口气。

    “好,请她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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