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场后,森川仍深陷在震惊的余波之中:“你——为什么要打招呼?”这已经不是“社交牛批症”可以囊括的外向程度了。
千鹤子疑惑,且理直气壮:“否则,不是显得我们很creepy吗?”
“那种事无所谓吧……!”
算了,算了算了。本想出于礼节回避一下,被林千鹤子搅了局。柳似乎受到了惊吓,入场前频频往这边看。不怪我啊,森川想。
柳与女伴坐在一层,森川从二层往下一瞧,一眼便能瞧见那修长的身影——他仍在频频向四周看,直到场灯变暗,幕布拉开。男高音卡瓦拉多西出现,对着画架上的仕女图咏唱他的恋人托斯卡:“我虽身在画前,所思所想皆是我的恋人托斯卡!”
女高音托斯卡敲门时,卡瓦拉多忙于打点越狱逃跑的朋友,迟了一刻才打开反锁的门。“你在与别的女人幽会?”托斯卡气冲冲地质问。她瞧见了那金发碧眼的仕女图,再次大发一番醋劲。观众席响起轻轻的笑声,森川意识到她笑不出来了。
她在不快。是的,她在不快。
她为什么不快?
森川不喜回避情绪,遑论是正面的负面的、阳光的阴暗的。她很快确定了不快的源头在于柳莲二,具体地说,他有一个年长的女朋友——不,并不在于这件事本身,而是:那人在校对她表现的关怀,多少超越了“同级生”的范畴。这合理吗,于一位非单身人士而言?他那年长的女朋友对此是否知情?若不知情,森川本人将被置于何种境地?
中央空调也该有个限度。
火气在心头烧过了一波,熄灭了。至少对方本性不坏,亦未对她产生什么负面影响。森川自认为没什么可抱怨的,即便对方一时未能掌握好度,日后由她注意一下社交距离就好。
就这样罢?
就这样罢。
森川释然转向了舞台。
“叹什么气?”观月问道。
“我闻到了爱情悲剧的味道……”
这当然是瞎掰扯的。
散场。森川与“花鸟风月”分别,顺着人流去往车站。天热得很,直通地下铁的地道成了多数人的选择,流动速度十分之缓慢,十分钟的路程愣是费了二十分钟。东京都站是市内数一数二的换乘车站,无数线路在此交汇。森川驻足在车站导览图前,从那五颜六色的线路图中艰难辨认出她所需要的一条。此事尚未有个结果,有人在她背后说:“你好呀~”
声音不在她的认知范畴之内,森川本不打算对号入座,但微微反光的导览板映出的是修长的影子。森川一个激灵,回头:柳的女伴正对她微微笑着。
对方的长相如她想象得一般秀气:眼睛细细的,鼻梁细细的,薄嘴唇,瓜子脸,很古典很清灵的气质。森川产生了一丝微妙的预感,但眼下她没什么心思细辨,谨慎点了点头:“你好。”
她的语气含着一点戒备。柳的女伴大方地笑着:“你回神奈川吗?”
得到肯定答复,涂着淡色指甲油的手指抬起来,往三人之间画了一个三角形:“我们在泽口站下,一起?”
哈啊?
森川惊得去看柳,后者沉默,现场气氛十分之奇妙。“我,嗯。”森川游移了目光,“下午,下午要去朋友家所以——”
扑哧,柳的女伴笑了。
“这样,嗯。”她掩掩嘴,“我决定坐JR线了,去学校更方便,对吧?莲二自己回去吧。”
绿裙子飘远了去,留下森川满头问号。柳说:“走吧。”
“啊?”
“你不去朋友家吧?”
“……很明显吗?”
柳嗯了一声:“森川你,不擅长撒谎。”
被拆穿了,但森川一点不尴尬:“我可是出于礼节才撒谎的。”
“礼节是指?”
“…………”
森川对柳的印象十分之纯粹:聪明、寡言、冷静。至于感情方面,她不了解此人的情史,因而印象为空。只是现在她有点麻了:“……你应该知道……”
她一横心,索性摊开了说:“也许你不在意,可我不想加入一对CP的回家活动。”食指比了一个叉,以表示强烈的拒绝之意,“何况我根本不认识你女朋友!”
解释这个问题可真累,森川想。她的语气愈发恹恹了:“我不和你一起走了。有女朋友的男生该注意一点,对吧?再见。”
“是我姐姐。”柳说。
森川:“随便你……啊?”
她确认了一下耳朵接收的内容,宕机,而后醍醐灌顶:好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欧亨利式结尾!仔细想来,那女伴的面相的确与柳七分相似,本以为是两人情投意合遂产生了夫妻相结果……
“我没有交往对象。”柳继续说,“那是我的亲姐姐。”
“…………”
“回去么?”
“…………”
柳在前头,森川落后一两步走着,行为十分之机械。她的大脑被很乱:若说先前她不痛快,现在也不怎么痛快。因为某个掩盖已久的问题,某个,长久以来她不曾感知的问题,被她亲手揭发了出来。如今已没有无视之的余地了。
——她与柳莲二的来往,是否已经、或者正在,逾越“同级生”的范畴?
答案是肯定的。否则,她为什么对“柳与年长的女朋友交往”一事产生了应激般的排斥感?
森川抬眼,喉咙微微发紧。柳的背影定在她的视野中央,宽肩架开淡色衬衫,整齐的棕发微微飘动。平日她不是迟钝,只是懒得调动感官,如今把那些有的没的小碎片调用出来,拼合,再仔细剖析一番,不是寻不到那么一点苗头。森川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柳不一样。她可以无压力地无视甚至拒绝来自别人的好感好意,今天她难得多想了一会儿。可柳真的如她所想吗?未必。
“呀!”
思绪一打晃,她的脚尖便蹭到了对方的脚后跟。柳回头了,目光仍是清浅且温和的,但……森川感到她被这束目光钉住了。
“森川。”柳说,嗓音是低沉的,“如果我有交往对象,我不会当着对方的面邀请任何人一起走。”
“……背地里会邀请啊我知道了……”
柳的嘴角泛了一点点笑意,想说什么,地下铁在巨大的播报声中到站了。车门一开,从中哗啦涌出一群闹腾的小孩子来,其中一个抱着皮球,小炮弹似地朝着森川撞了过来。
“小心!”
打网球的人如此敏捷么?就那么轻轻一带,她被带到了身后,男生再向前一弯腰,稳稳接住了差点摔倒的孩子。孩子的父母很快赶到,向柳一番道谢后,森川察觉了一个新的问题。
丫的地下铁走了啊啊!
地下铁是不等人的,自顾自地叮咚、叮咚两声,关门扬长而去。森川徒劳伸手,转头看柳,后者仍是微微笑着:“等下一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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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月……”
地铁行驶,车厢处隆隆作响,以至于森川没能第一时间听清柳的发音。“什么?”她仰头。男生微微摇头,待噪音减小,才说:“听说他在歌剧方面天赋异禀。”
“他是。从前我们在一个歌剧团,啊我不是学歌剧的……”
柳微微点了一下头:“你在乐队,是么?”
“对,你发现了啊。”
交流再次陷入空白,衬着隆隆的行车声,磨得人心里发痒。森川清清嗓子:“你要看吗?观月以前,嗯,主演歌剧的视频。”
“好。”
昨天,南那兴冲冲地要看那少年歌剧团的视频,森川便往手机上载了一份。本想今日与“花鸟风月”共赏,结果忘得一干二净。“给你。”半边耳机刚被塞到柳的手里,车厢一个颠簸,女生脚下趔趄,捏成拳头的右手直接栽进了他的手心。
“耳机……!”
柳摊开手:“在的。”
森川松了口气,继而后知后觉,耳朵泛了一点红:“你拿着看吧……真是的,人这么高。”
身高差确实给共享屏幕带来了难度,柳笑笑,按了播放键。十岁的观月初……唱歌剧,的确另有一番气场。柳听了几句,目光便挪了开去:森川对着门板发呆,睫毛一眨一眨,末了掩嘴打个哈欠,眼角泛了一层浅浅的红。“森川。”他说。
“嗯?”
“你有消息。”
屏幕上方弹了一连串的消息,来自[花鸟风月]群聊。“啊他们。”她笑笑,划开群聊开了免打扰,退出去的时候瞧见了消息提示的红圈,再一点,弹出的是好友添加申请。
“不二周助。”备注就这么一句话。
森川一顿。
她将手指搭在屏幕侧,良久,将LINE直接关掉了。手指再从屏幕上方往下划拉,一长串的消息提示被拉出来,时间最早的一条是:[不二周助请求添加好友]。
柳是看到了的。
森川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你想问什么吗?”她将手机塞回了衣袋,说:“问吧,今天可以问。”
柳显然感到意外,停了足足十秒才开了口:“你们在交往么?”
“没有。”
“以前交往过么?”
“没有。”
沉默,然后柳问:“现在你喜欢他?”
“……没有。”
柳点点头:“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森川转过脑袋,盯着门板继续发呆。借着反光,柳观察她散漫的脸色,笑是没什么笑,但眉目是松弛的。与那天的空茫感是不一样的。
“后天去学校么?”他问。
“嗯,你怎么知道……”
“周一是高温天气,周二加训的概率接近100%。交响乐团也该准备全国大赛了。”
森川笑起来了:“对,周二乐团全体集合,不只是正选队员。我猜,需要确定参加全国大赛的最终人选吧。”
“正选会有变动吗?”
“无变动的概率是99%。”女生模仿着他的语气说话,“但,谁知道会不会有1%的意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