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那人一愣，半晌哈哈大笑起来。眼里没什么恶意，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舒服：

    “哈哈哈，你还挺有趣。机甲可不是人人都能学好的，在我看来，清晰自我认知和理智的判断是非常必要的。

    毕竟，后期的协助训练，我们校医院和机甲学院是要深度合作的。哎，我真不想浪费医疗资源……

    当然，刚才的话，只是我作为学长的善意提醒，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十分期待你能带来惊喜。行了，你的体检都完成了。” 说他转头，对那位女医生吩咐：

    “叫下一位吧。”

    林小野只觉得这人长得面善，性格古怪，言语也诡异，看见这人胸口的工作牌——

    姓名：安柏格

    岗位：校医院实习医生

    林小野只觉自己被捉弄了，一个实习体检医生，哪有什么权力决定机甲生的去留。懊恼刚才头晕脑胀，问出那样的话，显得自己愚蠢至极。

    可这人显然没了说话的兴致，那位女医生也已经领着下一位检测人员走进来。林小野只好暗自离去，心里不住琢磨：

    这人一会儿善意相待，愿意多给自己测试机会，一会儿又恶语相向，好生奇怪。可林小野相信，只要她能恢复在云川时候的成绩，进入前1000顺利毕业肯定不成问题。

    这人一个实习医生而已，这么嚣张跋扈，性格恶劣，对着年长的女医生也是频频发号施令，毫无尊重，果然，帝都也不是所有人都绅士有礼。

    顾少校和苏霈那样的，是极少数啊……

    【对机甲感兴趣？其实你还挺有天赋，若是以后来帝都，我可以教你。】

    ——想到那人离开时候，留下的这句话。林小野莫名产生了些期待，脚步轻快不少。又想到校医院就在这幢楼，她决定顺路去开些药，好好治疗一番。

    可要快点恢复体能啊。

    当初若是以这样的成绩被看到，那人肯定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在体检出口处，林小野领到了一大袋免费药物。打开一看，是各种营养补充剂，体能恢复剂，维生素补充剂……

    正奇怪，终端上发过来一份成绩单——

    同学，恭喜你已完成入学测试和体检，你的成绩如下：

    健康状况评分：56分

    体能状态评分：43分

    初始成绩分班：10班

    年纪排名：203名

    注：轻微营养不良，疑似水土不服，请按时、按量服用药物，建议多休息静养……

    原来不是感冒，更不是晕车，怪不得她从到了帝都就坚持吃药，丝毫不见起色。居然是营养不良和水土不服？！

    可她这成绩居然都能排到203？！又想到那个实习医生刚刚还试图劝退她，林小野不敢置信。一直看到最末尾——

    已完成体检人数203人。

    她居然是最后一名！

    林小野当场就拆了药，按照要求和计量服用。回到大厅已经快到中午。门口聚集了好些体检完的学生，迟迟不肯离去。

    隐约听见“成绩”，“排名”，“分班”等词句，人一多，林小野就感觉紧张窘迫起来，她冷着面孔急急往外走。一脚踏出去——

    热空气从四面八方围绕过来，风都是粘腻的。脚底蒸腾的热气顺着鞋底传到四肢，林小野感觉自己像被放在蒸笼里的包子，瞬间绵软。脑子也成了一团浆糊。

    帝都可真是热啊！

    突然，人群都涌出来，叫嚷着往外跑，林小野晕头转向看出去，只见一架绿色的无人驾驶校园循环巴士，正正停在门前。

    跟在人群最后上车时，车里已经坐满，她拎着大包的药，艰难往车里张望，没找见空位正准备退出去，最末一排的女生朝她微微招手。

    林小野如释重负，快步走过去，袋子被她甩在身后，随着走动扯得撕拉作响，突然感觉到阻力，似乎撞到什么，

    她一惊，满口道歉回头。靠走廊的一位男同学已经一跳而起，一把打开那袋子，暴怒吼道：

    “你没长眼吗！”

    林小野瞬间面红耳赤，把袋子抱到胸前，再次道歉，那人拍拍衣袖，不情愿地坐回去，嘴里还在嘟囔：

    “小心着点。看你是个女生，今天就不和你计较。”

    说着又瞟了她几眼，林小野最怕陌生人的目光，急急往自己位置上走。看到之前向她招手的女生，挪到里面靠窗的位子，又感激地朝女生道谢。

    坐定后，她把大袋子紧紧抱在胸口，不占用旁的空间。

    车子行驶出去。林小野酝酿着如果这女生想聊上几句，自己要如何回答。毕竟，刚才是女孩主动告知自己这边有空椅子。算是这学校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

    可女孩却一路靠在玻璃上，冷漠看着车外。起初的善意烟消云散。

    她只好作罢。

    终于回到宿舍，林小野一下电梯，就看见自己宿舍门大开，依旧有小女仆在进出搬运和打扫，她步子急急刹住，莫名转回了楼梯间。

    偷偷观察了半天，并没未看出其中哪是位要入住的贵女。

    林小野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当初所畅想的：可爱的舍友，自由的大学生活，繁华的帝都，更广阔的世界……

    外面的一切，都似乎和她所期待的不同。

    这里的人一点都不友好；宿舍也并不自由；甚至一到帝都，她就水土不服，让她平日里最引以为豪的机甲感知度和体能成绩，大受影响……

    林小野一时开始窝囊地想家。

    她无所适从，又无处可去。暗自苦涩。

    独自走下了2层楼梯，又坐电梯到了楼下。

    踩在布满大理石瓷砖的光滑地板上，巨大的宿舍1楼是开阔的大厅，全面覆盖的中央空调，让室内温度保持在舒适的范围。这是帝都大学对外招生时，一项亮眼的福利。

    在此时的林小野看来却没什么吸引力。甚至觉得，家里不能自由关门的房间，她不喜欢的黑色书桌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林小野四处闲逛。

    看见大厅最中间有一株不知名的植物，吊在被玻璃环绕的橱窗里，巨大的绿色叶片向四周垂下，叶片大而肥厚，其间，有淡粉色的花朵竞相绽放。

    这植物采用无土栽培技术，浮在装着不明液体的透明容器里，小小的根茎清晰可见，里面还有各色小鱼在游动，形成一整个绿化景观。

    林小野却感受不到一丝熟悉。鲜花绿叶却莫名死气沉沉，“看”不到任何能量线条。

    正不死心，趴在玻璃上细细观察，门口陆续有学生来办理入住，可租赁的搬运机器人驮着大包的行李有序穿梭。她小心避开人群，不占用道路。

    渐渐她发现自己根本无人注意。

    便作为一个人类观察者，静静观察起往来的人群，发现帝都本地人很容易辨认：首先，他们对这种植物景观似乎很是熟悉，都死目不斜视的走开；

    其次，他们的语气，神态也都微妙相似，高傲又疏离。

    外地人就亲切很多，见到这些奇异的植物或暗自打量，或一大家子喜气洋洋有说有笑围观过来。

    林小野仔细去听，却嗡嗡嗡什么也听不清，她那敏锐的五感依旧未能恢复。

    哎……

    看够了人群，林小野抱着那一大袋药走出宿舍楼，顶着炎炎烈日，默默踱步到宿舍楼间一处庇荫巷子。立在一个长条的公共座椅旁，她木木站着，

    听到手臂的个人终端响起滴滴的低电量提示，便也如同被耗尽了电量，缓缓坐下来，动作迟缓地把自己团团抱住，

    头顺势埋在双手之间，紧紧闭上眼。

    ……

    不知过了多久，林小野闭着眼，听到四周熙熙攘攘。

    怎么会这么吵闹？

    她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只是像以往一样在银杏树上，晒着太阳打盹……可她又确实听不见树叶的刷刷声，也感受不到微风徐徐。

    只觉暑气蒸腾，空气湿热又粘腻。有灼热的塑料味，伴着各种甜腻的营养补充剂的味道，萦绕在周身。

    林小野意识清醒，艰难睁眼——

    高楼间阴凉处的长凳上，她蜷腿坐着，手里是一个刺啦响的大塑料袋，里面的药盒已经被她揉捏的皱皱巴巴，那些难闻的味道就是从这里发出来。

    抬头，蓝色玻璃外壳的宿舍楼围绕四周，高耸直插入云，把天空割裂成多边形的一小块。

    阳光从之前的照在左侧玻璃，已经转到了照在右侧。她所在的地方依旧照不到太阳。

    在云川靠着太阳的位置和光线的强弱她就能判断出时间，而这里的太阳林小野看不懂，她找自己终端查看时间，却发现早已经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只好长长叹气，四处张望。

    发现离她所在之处一个转角的地方，阳光大盛，那里是宿舍楼前，人群熙攘忙碌，来报道入住的人群进进出出。

    阳光下的空地上，隐约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背光而立，看不见面容。一身笔挺的制服，衬得宽肩窄腰，逆光为他周身镀上细碎闪光，一身贵族气度浑然天成，温柔却自带疏离感，只一个轮廓也气质卓绝，超然于周围的一切。引得路过的人们频频驻足侧目。

    仿佛一尊神祗，闪耀在光里。

    周遭的人似乎渐渐虚化，只他一人遗世独立。

    一个名字，瞬间涌上心头。林小野压住狂跳的心，不自觉咽口水，喉咙发紧，她在刺目的亮光中努力睁眼辨认，执拗地想再看清些。

    生怕一眨，这人就会消失不见。

    渐渐的，林小野眼中升积蓄起泪意，模糊了画面，可她就这么忍着酸痛，紧紧盯着那人，仿佛这样，就在这陌生的世界，抓住了什么。

    突然，那人似如有所感，

    在阳光下，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