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洛洛抱着洛可可站在一座仿巴洛克风格的宫殿剧场门前。

    画着妖艳舞娘的巨幅海报不见了，而揽客的工作人员也比上一次更昏昏欲睡地蹲在街边，直到看见忽然停在面前的皮鞋，这才条件反射地边抬头边招呼。

    “欢迎光临！表演从晚上六点开始，先生，您要买票吗？”

    “……下午场取消了？”

    “下午……啊！”揽客男看见了洛可可，虽然演出并不限制观众性别，但女孩子……还是被人抱着的……他下意识地顿了顿，“是……负责下午场的演员最近身体不舒服，没办法登台。您是慕名来的吗？我们晚上的表演更精彩，我可以给您打个折……”

    “不用。”库洛洛轻快地打断了对方，“我和她都没耐心再等到晚上了。”

    揽客男忍不住偷偷打量洛可可，一时间有些拿不准她和黑发男人之间的关系。而就在他偷看乱猜时，库洛洛又开口了。

    “既然没有表演，那这里面应该是空着的吧？我想借用一下。”

    “这个……”

    “我可以支付费用……就按照包场看演出的价格来算，怎么样？”

    “按包场价来算……？”

    “一共是多少？”库洛洛换了个姿势，让洛可可趴在自己的肩膀上，伸出一只手，食指和中指夹着厚厚一卷纸币，“这些先算定金吧，等看、完、表演出来，会再给你这个的两倍……我想应该够了吧？”

    只扫了一眼，揽客男马上认出库洛洛手里的那一沓钱全是万元面值，至少有二、三十万！更别说这才是定金而已，再加上两倍，那岂不就是一百万？！

    两眼放光地接过钱，男人已经完全不关心女孩子和对方的关系了，他的脑细胞一半开始计算自己能拿到多少分成，另一半则像个推销员似的殷勤地介绍起了剧场内的各种使用须知。

    “……帷幕后面摆着平时演出用的道具，您可以随意使用。要是途中有什么问题或是别的需要，开门喊一声就行。”

    “开门喊一声？”库洛洛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微笑渐渐淡了下去，“你不会是打算守在门口吧？”

    “呃……”

    “不需要。我不喜欢被人打扰，尤其是办事的时候有人听见不该听的……”库洛洛说着走上台阶，揽客男被甩在了后面，“……让多余的人离开，我要剧场里只有我和她。”

    “可这个时间后台化妆间……”

    “有困难吗？那或许我应该去问问别的剧场。”

    “没、没有！我这就去通知其他人！”

    揽客男跳起来往上追了几步，库洛洛却已经先走完了台阶。他站在最高处，回头斜瞥对方。

    “很好……不要妄想瞒过我，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揽客男诚惶诚恐地点头哈腰，越过库洛洛侧身先挤进了入口。

    洛可可仰起脸，看见库洛洛细软的黑发垂在额前，还有下面若隐若现的一圈绷带。

    她忽然很想问他，倒十字的刺青是什么时候、为了什么纹的，为什么总是遮起来，只在作为旅团、作为蜘蛛活动时才露出来。

    “库洛洛。”

    “嗯？”库洛洛微微低头，声音轻得如同从门缝里钻进来的一缕风，“怎么了？”

    剧场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洛可可的视野一暗，本能地皱了皱眉，“……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库洛洛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洛可可等了片刻，但他只说了这一句，似乎并不准备回答她。又沉默了一会儿，她换了第二个问题。

    “那帕里斯通呢……你和他约了在这里见面？”

    “这里其实是一家Strip Show剧场。”库洛洛却开始回答一个问题，好像刚才那段沉默的时间不是他不想，而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样，“……我和飞坦来过，还看了一场卡金特色的人兽表演。”

    “人兽表演……”洛可可冷笑，“是了……你说过也为我准备了特别的演出。”

    “……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库洛洛把洛可可往上抱高了一点，“我找到你时，你和平时一样，叫出了我的名字。”

    洛可可并不至于乐观到会认为库洛洛一直没提这个问题是忘记或疏忽了，但她更猜不到他的心思，最后只能回答。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是么……”

    库洛洛笑了笑，又因为离得太近而有轻微的气流拂过洛可可的脸颊……她忍了下来，盯着对方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些许线索。

    “是在……伊尔迷……咬断我的手指的时候。”

    “原来是那个时候。”库洛洛的声音贴着洛可可的耳朵响起，“太好了……真的，我是说……你没有忘记我，这让我……很高兴。”

    说完’很高兴’三个字，男人眼底慢慢浮现出了一圈涟漪。而在波纹的中心，洛可可看见了无边纠结的黑暗。

    寒冷的感觉从虹膜沿神经瞬间包裹住全身，她不得不短暂的移开视线，回避对方无情的注视，让自己喘一口气。

    “你很高兴……因为我记得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

    “嗯，毕竟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库洛洛停顿了一下，“我不想自己在你眼中和别人一样，只是个舞台演员。”

    “舞台演员……？”

    洛可可缓过气重新看向对方，然而那双漆黑的眼睛太幽深，她看不到黑暗的尽头。库洛洛则偏了偏头，任她打量。

    “不是吗？对你来说，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似乎都是既定的，像一场戏或一本书。看到残忍的那一部分，你会愤怒，看到血腥的那一部分，你也会痛苦。但只要帷幕降下，翻过那一页，你就会忘记，说服自己那些都是剧本上安排好的……我们不过是一群有幸在命运的舞台上得到姓名的演员，无论对你做过什么，在剧、情、结束后都不会再引起你更多的关注。”

    洛可可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扑通、扑通、扑通’，几乎盖过库洛洛的声音。

    “你在说……什么……”

    “一个假设。”库洛洛眨了下眼睛，里面乌云似的黑暗兀然间消失，洛可可这才看清原来在那后面是片什么都没有的虚空。

    “你真的是台下唯一的观众而我们全是台上的演员吗……有没有可能反过来，其实是我们在看你表演？”

    随着最后一句语尾略略上扬的话音掷地，洛可可背后忽然亮了起来——

    “先生，这里就是空置的剧场了。”揽客男的声音有些紧张，“您……请随意。”

    被放在舞台中央，洛可可发现观众席被一层不透明的阴影笼罩着，从上往下看得久了不禁会有种浮在半空的错觉。

    她条件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拖鞋鞋跟落在地板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不习惯吗？”库洛洛跟着跺了跺脚下。他穿的是皮鞋，’梆梆’的声音轻轻回响在空旷的场内，“被人注目，面对观众表演？”

    “观众……”

    洛可可看向空无一人的座席，恍惚觉得有无数双眼睛正躲在暗处窥视自己。而库洛洛似乎一直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他向前伸出手，’抓住’了一束聚光灯的白光。

    “这里是我为你准备的舞台。怎么样，还满意吗？比起建在地下的实验室……”

    男人的话本身就像鞭子，至于’实验室’三个字更如同是长在上面的倒刺，抽得洛可可一个激灵，回过神打断了他。

    “那道具呢？你为我准备的那些东西……血色喷泉、药物、合成兽都在哪里？”

    “洛可可。”

    虽然反问前就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不会对眼前这匹蜘蛛造成任何影响，但突然被叫出名字，洛可可还是愣了一下。

    库洛洛看着她，松开握住的拳头，举起到脑后反手解开了绑在额间的绷带。

    长长的绷带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般往地上掉，当先端触到地面，后面的带子陆续落在上面变成一滩白色的堆积物时，他空着的手上出现了一本书。

    “不需要那些。”

    库洛洛捧着书，在黑色书封的映衬下手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冷白色，像是夜晚海面上翻滚的浪花。洛可可盯着’盗贼的秘技’，感觉念气溢出自己身体的速度似乎变得更快了。

    “不需要？是因为这儿没有其他人……你可以随便用那里面的能力对付我了吗？”

    “为什么这么想？”库洛洛说着翻起了书页，“为什么不能是我打算把许愿能力还给你？”

    “还…给我……？别开玩笑了！”淡金色的念气围裹着洛可可，当她说话时就跟有意识的生命体一样不断地扩张、收缩，“库洛洛，我不会去你们那边的！”

    “可如果是我去你那边呢？这是我的诚意，洛可可，我想看看你的世界，也许……这能帮我理解你的想法。”

    脑袋里警钟像坏了似的响个不停，洛可可慢慢屏住了呼吸。

    “……这就要看你怎么选择了。”美加向内折起拇指，“超过对手1%的攻击能力。12小时内，你会是这个游戏里最强的人。”

    她继续收回食指，“无障碍交流能力。同样是12小时，只需要说出关键词就可以听到他人的心声，知晓对方最隐秘的欲·望。”

    然后是第三根手指—中指—也弯了起来，“诱惑亚当的苹果。你将获得六颗毒苹果，想办法让六个人吃下就能通关。”

    紧接着无名指并拢进了掌心，“人生重启按钮。游戏内的死亡等于攻略失败，不过现在你可以拥有一次死后复活的机会，并且能够自由选择重生的时间点。”

    洛可可的视线停在了最后的小指上，然而美加却迟迟没有说下去。她不由得抬眸，挑了挑眉，“还剩一个奖励呢？”

    “没有第五个奖励。”

    “没有？”

    “因为那不是奖励。”

    “那是什么？”

    “是……”美加第一次说到途中顿住，又过了几秒钟才动了动手指，“……你知道游戏Bug吗？”

    理解美加提出的前四个奖励选项并不困难，该怎么用来攻略游戏几乎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但Bug是指……？

    “漏洞？”洛可可试探性地确认。

    “嘛——更接近缺陷或者故障吧。”

    “到底是什么？”

    “唔……我还是举个例子好了。”美加抬起手，竖着的小指尖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小小的蚂蚁，“洛可可，你觉得这是什么？”

    “……蚂蚁？”

    “嗯，那它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呢？”

    黑色节肢动物的触角仿佛寻找电波的天线般小幅度摇晃着，看起来似乎不是美加故意’变’出来的。洛可可默了默，“躲雨……？”

    “很合理的解释。但它为什么不躲在树叶下或去墙边的石头缝里呢？明明那些地方更适合一只小蚂蚁……”美加重新放下手，蚂蚁不一会儿就爬上了桌面，“你看，它选择了桌子背面……现在居然加、入、我们的对话，成为了话题的中心。”

    “它……”洛可可的视线跟着蚂蚁在桌子上慢慢移动，片刻后才回到美加脸上，“……让游戏出现了Bug？”

    “是的，就像电脑里的千禧虫。”

    身体里的念气不受控制地翻腾了一下，洛可可感到了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除了雷欧力，伊尔迷、帕里斯通，还有幻影旅团，这些本不该产生交集的线似乎都因为一只脱轨的蚂蚁而缠在了一起。

    她就是那只脱轨的蚂蚁，没有像其他99只那样……

    “你们想让蚂蚁去树下、去石头缝里避雨，可我偏偏选择了躲在桌子下面……没按你们预想的路线走，浪费了游戏的设定？但游戏不就应该这样玩么，除非这根本不是游戏！”

    洛可可咬着牙，美加的反应却比听到她说出’游戏参加者的上限是100人’时平静多了。

    “不是游戏的话，你觉得会是什么呢？”

    几乎同时，库洛洛·鲁西鲁那一天微笑的脸浮现在了洛可可的脑海里——

    ‘当未来偏离轨道，就会被自动修正？’

    ’如果你见过的未来是我不满意的，那么，我就要推翻这一切。’

    ’全部坦白出来吧，你都知道些什么呢？’